李光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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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年味

李光彪

歲月的腳步又一次跨進(jìn)了臘月的門檻，漸漸地,身邊年味的氣息也越來越濃，春節(jié)近在咫尺。

一時間，“去哪里過年?”這句話似乎成了身邊熟人朋友見面的問候語。于我而言，離別故鄉(xiāng)，溺入城市，已經(jīng)二十多年，我的五臟六腑已被城市的美好時光，浣洗得幾乎沒有一點鄉(xiāng)土氣味了。

照理說，現(xiàn)在天天穿新衣、頓頓有肉吃，過上兒時盼過年一樣生活的我，已經(jīng)夢想成真。可是，留有鄉(xiāng)村胎記的我，總是被鄉(xiāng)情割不斷的臍帶牢牢拴住，磁性一般吸引著我的魂魄，驅(qū)使我年復(fù)一年，不顧朋友盛情邀請外出旅游，不顧岳父、岳母再三挽留，不顧妻子、女兒的反對，千方百計把那些纏身的事務(wù)解下。一放假，就像個撲向母親懷抱的孩子，回歸故土，親吻老家。

在我記憶的密碼里，每當(dāng)寒冬推開臘月的大門，故鄉(xiāng)的一切農(nóng)活似乎都與過年有關(guān)。殺年豬、磨豆腐、掃塵、粉刷墻壁、送灶等等，都在為“過大年”做準(zhǔn)備。最高興的要數(shù)我們娃娃，總是盼望能早早的穿上新衣服，吃上肉菜噴香的年夜飯，領(lǐng)到幾毛歡天喜地的壓歲錢。因而，平時頑皮搗蛋的我們，也越來越乖巧，越來越聽話，不敢回嘴，服從母親的安排，積極參與料理過年的事。

轉(zhuǎn)眼離除夕越來越近，母親仍像個陀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在母親的統(tǒng)一指揮下，我們兄弟姊妹幾個誰也不輕松，配合著母親，分工合作，先是把那些沾滿污垢的舊板凳、舊桌子，搬到小河里，邊擦邊洗，借著陽光慢慢曬干。等我們在小河邊、豆麥田間玩耍夠，才一趟一趟把家具搬回家，看上去就像我穿過的舊衣服被母親洗過一樣，多了幾成新。還有那幾口在煙火上熏炒煮了一年到頭的鐵炒鍋、鋁鍋、鑼鍋，以及那把黑漆漆燒水的銅茶壺，全被我們提到小河里，用石頭和砂子擦洗得亮堂堂的。一件件舊衣服、一雙雙舊鞋子、一頂頂舊帽子，從頭到腳穿戴的，早已被母親洗得干干凈凈，一針一線縫補過。每年新添的一套新衣服早已縫制好，卻被母親鎖在箱柜里，指日可穿。就連全家人墊蓋的一床床被褥，也被母親拆洗后在蠶豆樹頭、麥苗尖上晾干，并一針一線裝訂好，散發(fā)著陽光與空氣的清香。那些平時常用的籃、筐、籮、箕，刀、斧、鐮、鋤，所有礙眼的農(nóng)具，也一一被母親收拾得規(guī)規(guī)整整，藏在屋角隱蔽的旮旯里。

不知不覺，就到了大年三十，母親仍在全力以赴做年夜飯。等我們兄弟姊妹幾個把紅紅的門神、對聯(lián)貼好，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在夕陽偏西時，已被母親置辦好。隨接，只見母親點燃香火，端著茶、酒、肉、菜，領(lǐng)著我們先祭祖，待叩拜儀式結(jié)束后，才讓我們上桌吃飯。此時，迫不及待的我忙著點燃一串紅紅的鞭炮，“吡哩吧啦”炸響了全村第一聲過年的音符。飯桌上，母親總是嘮叨：吃蔥蒜，才聰明有算計；吃芫荽，才能延歲；吃荸薺，才可以避邪；吃魚，才會年年有余。勸我們不要撿嘴，什么都要嘗個味，來年才有好兆頭。

年夜飯總是吃得很漫長。酒斟過一巡又一巡，涼了的飯菜被母親熱了一次又一次，圖的就是全家團(tuán)圓，皆大歡喜。收拾完飯局的母親仍會叮囑我們，三十晚上一定要洗腳，新年里，不論在家，還是出門走親戚，才不會誤了吃飯的時辰。直到我們幾姊妹洗完腳，母親才開始發(fā)壓歲錢。有時一毛，有時兩毛、三毛。雖然不多，可一年就過一回春節(jié)，領(lǐng)那么一次壓歲錢，對于不勞而獲的我們來說，已經(jīng)算是大錢了。心厚的我卻不滿足，總會搶著第二天黎明前早早的起床，放鞭炮，開財門，再撿幾枚母親頭晚悄悄放在門檻下的鎳幣，等于多得了一份壓歲錢。那一夜，心頭無比高興的我，夢里欣喜若狂地盤算著開支的各種打算。

陶醉了一夜的村莊醒來，已是大年初一。這一天，大人都不下田做農(nóng)活，閑下來互相串門子，聚在一起打打牌，吹牛聊天，吃喝玩樂。無拘無束的我們便東家出，西家進(jìn)，邀約平時朝夕相處的小伙伴，一堆堆聚在一起，比誰得到的壓歲錢多，比昨晚年夜飯誰家吃得最早，比誰家的鞭炮炸得最響。還不時從衣袋里掏出些斷了火引線的零星鞭炮，冷一個，熱一個，搶著放玩。高興之余，就忘了回家。于是，玩到哪家，就在哪家吃飯，總是能吃到別人家的湯圓、糯米飯，還有蒸米糕和平時難以吃到的很多好東西。

過了初一，即是大年初二，按照風(fēng)俗，開始你來我往走親串戚。于是，你去我家，我來你家，嫁出去的，娶進(jìn)門的，相聚一堂，互相“請春客”，喝酒吃飯。綿長的年一直要過到正月十五，才料理農(nóng)事，準(zhǔn)備來年的生產(chǎn)。

年復(fù)一年回家過春節(jié)，我總會被鄉(xiāng)情俘虜，像一劑泡在醇香裂酒里的中草藥，醉在柔軟的年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