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利幫真史》內德·凱利身份認同研究
張計連
(云南大學 人文學院中文系, 云南 昆明 650091)
摘要:彼得·凱里第二次獲布克獎的小說《凱利幫真史》將澳大利亞官方歷史記載中面目猙獰的“叢林大盜”內德·凱利塑造成為一個本性良善但為生活所逼而反抗殖民當局的愛爾蘭裔英雄。復活歷史人物,讓歷史人物站出來為自己辯護,凱里巧妙地安排小說人物展開了一場歷史話語權的爭奪。在他看來,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是白澳內部的“他者”,他們挑戰(zhàn)了澳官方宣稱的“澳大利亞是白人的澳大利亞”的觀點。
關鍵詞:彼得·凱里;《凱利幫真史》;愛爾蘭裔;白澳神話;“他者” [2]王曉路,等.文化批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23.
Research on Ned Kelly’s Identity in The True History of the Kelly Gang
ZHANG Ji-lian
(SchoolofHumanities,YunnanUniversity,Kunming,Yunnan650091)
Key words:Peter Carey;TheTrueHistoryoftheKellyGang;Irish Australians;White Australia Myth;the other
有關他者或他性的概念以不同的、相異的途徑被用于批評話語中,這些途徑表明要為這一概念賦予普遍、穩(wěn)定而非模糊的意義是不可能的。寬泛地講,有關他者的批評總是和政治批評、心里批評特別是拉康式批評以及哲學思想聯系在一起[1]。簡單地說,他者就是“我”不可克服,不可把握的異“我”之物。哲學家列維納斯認為,同一與他者的關系是主體與客體的關系。他者研究的維度是,非理性、女性、東方等沉默無語、邊緣、低下、卑賤、缺席、不在場、外在、被排斥于主流之外者和被規(guī)訓所馴化者。拉康的無意識他者,福科的自我的技術、主體的權力本性,德里達的延異解構,都從不同的路徑完成了對現代性的消解[2]。向西方同一性、主體性開戰(zhàn)的“他者”、“他性”被運用于文化研究領域,激發(fā)了全球化時代西方、東方社會的自省。澳大利亞從大英帝國的殖民地到澳大利亞人的澳大利亞,這中間的澳大利亞人指的是生活在澳洲這片土地上的白人,澳洲土著人和華人等有色人種則是“白澳政策”實施的主要對象。澳大利亞民族神話是建立在“白澳政策”基礎上的,但當時白澳內部并非像澳官方所宣傳的那樣成為團結一致的,堅強的民族柱石。我們在這里嘗試用“他者”這個似乎更適合于白澳之外的種族的術語,來分析澳大利亞白澳內部族裔之間的裂隙和差異,是為強調其歷史、文化、信仰傳承方面的巨大差異。
16、17世紀,在不列顛和愛爾蘭群島這個大的歷史語境中,愛爾蘭形成了三種不同的民族認同:天主教蓋爾民族認同、新教英—愛民族認同和長老會—蘇格蘭民族認同。在以后的歷史中,這三種民族認同一直用不同的甚至是對立的政治權力觀念和財產神話表現出來,成為愛爾蘭內亂和分裂的主要原因[3]。1988年,彼得·凱里獲布克獎的《奧斯卡與露辛達》(Oscar and Lucinda)以表現土著問題,基督教文化與土著文化的沖突為重心,但同時也引出了他再次獲布克獎的《凱利幫真史》(The True History of the Kelly Gang)的主題。在小說中,女主人公露辛達的母親伊麗莎白破口大罵愛爾蘭人,因為她不喜歡他們對待自己的女人的方式和對待女人的一般概念。凱里分析造成愛爾蘭人婦女地位低下的歷史原因:
這么多世紀以來,愛爾蘭人被英格蘭士兵打得一敗涂地,蒙受奇恥大辱,因而他們就像園子里的家禽一樣,得找個弱小生物攻打一番出出氣?!赣H說愛爾蘭人迫使他們的女人像戰(zhàn)俘一樣,耷拉著腦袋跟著他們后面[4]。
露辛達雖然覺得丹尼斯·哈西特將愛爾蘭腔調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她并不懂得愛爾蘭人是人們常插科打諢的笑資,模仿他們說話的腔調會使人發(fā)笑。她只知道愛爾蘭男人總是走在前面,女人則像囚犯似的跟在后面。具有女性主義思想、主張婦女解放,時刻為社會中男女不平等現象鳴不平的伊麗莎白對愛爾蘭男人轄制女人的歷史和現實狀況極為不滿。凱里以此引出歷史上英國與愛爾蘭人的難分難解的紛爭與糾纏,這就為《凱利幫真史》中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的受殖民政府壓迫,為殖民地警察苦苦糾纏的境況埋下了伏筆??ǚ蚩ā睹绹分小靶⌒膼蹱柼m人”的話,喬伊斯筆下都柏林人獨特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愛爾蘭人的真實歷史處境,都成為凱里所批判——世人對愛爾蘭人偏見的原型。
《凱利幫真史》這部小說從民族政策方面質疑了澳大利亞的歷史真實。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是“白澳”內部的“他者”[5]。從16世紀英國征服愛爾蘭之后,愛爾蘭人那種受壓迫、被奴役的命運一直持續(xù)了下來,隨著英國的海外擴張也擴散和撒播到澳洲大陸。如果說澳大利亞的“白澳政策”和“同化政策”抹殺了文化的多樣性和差異性,那么澳大利亞官方歷史記載則對土著、華裔等進行消音,對愛爾蘭裔的聲音進行壓制。米歇爾·??圃浾f過,應該讓歷史自身的差異性說話[6]。在《凱利幫真史》這部小說中,凱里正是通過釋放官方歷史記載消音的另一種歷史聲音,讓小說人物幻化為歷史人物而自行敘述歷史。這正如??扑f:
藝術作品本身不是我們沉思的純凈的根源?!囆g作品是一番談判以后的產物,談判的一方是一個或一群創(chuàng)作者,他們掌握了一套復雜的、人們公認的創(chuàng)作成規(guī),另一方則是社會機制和實踐。為使談判達成協議,藝術家需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在有意義的、互利的交易中得到承認的通貨[7]。
因此,從這一點上說《凱利幫真史》中的內德·凱利就是凱里通過與澳大利亞的殖民歷史和澳大利亞官方的、民間的敘述聲音進行協商之后的產物。
一、白澳神話內在的挑戰(zhàn)者
在澳大利亞歷史上,其人口一直以英裔和英國移民為主,以至于澳大利亞的民族認同一直存在問題:澳大利亞人常把自己看成英國人,以自己擁有英國血統(tǒng)為榮。從下面表1中的澳大利亞官方人口統(tǒng)計數據可以看出:歷經19世紀末民族主義運動于1901年成立了聯邦的澳大利亞形成了以英裔澳大利亞為主體的澳大利亞民族。澳大利亞歷史上的英裔移民包括英格蘭人、蘇格蘭人、愛爾蘭人、威爾士人和英倫群島的居民,這些族裔中的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的民族意識最為濃厚。因此,澳大利亞民族并非是澳大利亞官方歷史所宣稱的那種團結融合、親密無間的民族。愛爾蘭裔澳大利人有他們自己的節(jié)日,消費他們自己的民族特色商品,直到今天他們都談不上與其他族裔的不列顛人融為一體。歷史上的愛爾蘭人與英國人就有著各自鮮明的民族特色,他們的宗教信仰、民族神話和社會風俗都是有顯著的差異。最初流放到澳大利亞的愛爾蘭人多數是政治犯,他們受到英國殖民者的迫害,被迫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新南威爾士。在澳洲大陸這塊嶄新的天地中,堅強不屈的愛爾蘭人面對英國政府的殖民統(tǒng)治奮起反抗,澳大利亞歷史上各種政治的、武裝的斗爭見證了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慣有的堅韌品格。
表1 1861-1978年澳大利亞居民中各民族所占的百分比 [8]
《凱利幫真史》中的內德是殖民地澳大利亞時期深受警察迫害的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在澳大利亞官方歷史記載中內德是叢林大盜,是曠古未有的“惡魔”,他劫掠路人、擾亂治安、殺害警察、搶劫銀行,最終被殖民地警察抓獲,于1880年在墨爾本被絞死。但是,在民間內德卻是正直、善良、同情貧苦人民的民族英雄,深受澳大利亞人的喜愛。關于內德的小說、電影、電視、繪畫在澳大利亞歷史上層出不窮。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穿著自制盔甲的內德的出現,引起了現場觀眾的轟動。官方和民間的雙重聲音各自敘述著他們自己的利益和情感傾向,究竟哪種聲音是真實的呢?凱里認為這兩種聲音都不足以表達內德身上隱含的豐富的澳大利亞文化,因此他開發(fā)了第三種聲音——即內德自己的聲音。復活歷史人物,讓歷史人物自己站出來為自己辯護,凱里巧妙地安排小說人物展開了一場歷史話語權的爭奪。凱里卓越的敘述能力和巧妙的構思,使得讀者迷失在建構的“歷史真實”之中,小說帶來的非常效果使得澳大利亞官方不得不出來辟謠:《凱利幫真史》只是虛構的作品,歷史真實并非如此。
在《凱利幫真史》這部反映澳洲殖民歷史的小說中,出場的主要人物都是愛爾蘭移民或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他們有流放犯、自由移民和移民的后代,他們在英國殖民者統(tǒng)治下的澳大利亞這塊新大陸上處于社會的底層,為了生計艱苦的勞作著,但不時為殖民地警察所糾纏和迫害,受到殖民地政府極不公正的對待。這種歷史處境使得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產生一種抗拒性認同(Resistance Identity),對殖民地政府的壓制和警察的不公正及其迫害做出抗爭之后,更加促進了愛爾蘭人的民族認同。凱里筆下的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是一群個性鮮明、情感激烈、愛憎分明的生活在殖民地澳洲底層的苦難深重的人們。用凱里筆下人物內德的說法就是,奎恩家的兄弟姐妹們雖然有著酗酒、打架等諸多不良的習慣,但他們都以強硬的態(tài)度與殖民當局抗爭,秉承了愛爾蘭人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沒有絲毫奴顏媚骨。內德自己拒絕遠赴美洲和妻女去過幸福生活而選擇了留在殖民地澳大利亞與殖民政府抗爭,直到彈盡糧絕也決不屈服的精神彰顯的就是這種抗拒性認同。因此,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成為“白澳”內部的有力挑戰(zhàn)者。
二、歷史話語權的爭奪
凱里試圖讓今日的澳大利亞人,了解他們可憐的愛爾蘭裔澳大利亞人的祖先曾經遭受的苦難和不公,了解那些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這是今日的許多澳大利亞人聞所未聞的,因此難免會感到古怪而又陌生。正因為這樣,作者才對作為讀者之一的內德女兒——凱特·凱利說:“親愛的女兒,你現在年齡太小,對我寫下的這些東西,一個字也不懂。然而,這是我留給你的歷史,沒有一句謊言。倘若我對你說了謊話,我會在地獄里被烈火燒成灰燼?!盵9]凱里借內德之口宣誓的這個真話“保證”對讀者構成不小的誘惑。它實際上也是作者對自己這部小說的人物所作的一個規(guī)定。在小說一開始,內德就被置于歷時話語權爭奪的峰尖浪口之上。從讀者接受的角度來看,凱里預設了一個懸念——官方的權威之音和民間的大眾之音,究竟哪種聲音會在這部小說中勝出。但是,在接下去的閱讀中,讀者會發(fā)現凱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們的這種期待視域,他力圖在澳大利亞的官方歷史和民間聲音中挖掘第三種聲音——內德自己的聲音。
內德自述了他出生、成長和生存的環(huán)境。內德出生在愛爾蘭裔流放犯家庭里,他父親為了過上安寧的日子而改過自新,老實本分地經營著小塊土地和少量牛羊以養(yǎng)家糊口,但是一遇上旱災全家人馬上陷入饑饉狀態(tài)。在內德偷殺了牧場主的一頭小牛之后,他父親蒙冤入獄受盡折磨,出獄后性情大變而不久死去。內德在父親死后,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他走向社會后經歷了種種生活磨難,在母親的安排下不情愿地作了叢林大盜哈里·鮑威爾的學徒。內德雖然跟著哈里走遍了崇山峻嶺和深溝大壑,獲得了叢林人所需要的生活常識,但生性善良的他不甘心這種逃亡的命運,念念不忘回家過誠實勞作的生活和建設美好家園的夢想。因此在發(fā)覺自己并沒有開槍打死遺棄他母親的比爾·福羅斯特之后,為自己的上當受騙感到十分的憤怒。他毅然離開哈里回到家鄉(xiāng),重新收拾荒廢的家園,希望能過上平靜、安穩(wěn)的日子??墒青l(xiāng)鄰的誤解,警察的糾纏和迫害使得內德一次又一次地蒙冤入獄。走出佩恩特里奇監(jiān)獄后的內德在一家木材廠做工,開始了一段相對安靜的日子。
內德自述了殖民地社會現實對他生活的影響和民族與階級意識的覺醒。內德的“叢林導師”哈里認為,只要了解了澳洲大陸的山山水水,他就可以在這塊殖民地上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但遺憾的是,哈里由于叛徒的出賣最終落入警察手中,被殖民地的政府判處死刑。哈里的悲慘結局對內德是很好的教訓。他認識到,即使自己對澳洲大陸的山山水水了如指掌,叢林也無法成為他可靠的隱蔽之所。內德漸漸明白叢林保護不了任何人,真正能夠保護他的只有人,并且是依賴于他的保護的窮人。他必須讓窮人吃飽,必須做窮苦人民的依靠和保護者。只有這樣,凱利幫的安全才有可靠的保障,自己才能馳騁于澳洲大陸的山水之間。但是,如何才能處理好與貧苦人民的關系?如何才能在法律的范圍內使自己的冤屈得以申訴?如何才能擺脫這種逃亡生活?出路何在?命運如何?這些是內德用生命在殖民地澳洲探索的問題。殖民統(tǒng)治對澳洲大陸的窮苦人民說來是外在、非本質的東西,它給他們帶去的不是安居樂業(yè)而是種種苦難。被殖民的澳洲窮苦人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常常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fā)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他們只有在遠離警察與大牧場主之后,在袋熊嶺的崇山峻嶺之中才會感到某種程度的自由自在。但在山區(qū)貧瘠的土地上,他們的生活非常艱辛。
內德敘述了他們全家,如何遭受警察的迫害與威逼被迫走上反抗的道路,如何誤殺警察被迫逃亡叢林的經歷。在逃亡的過程中目睹了殖民地警察的橫行和底層人民的極端貧困,他意識到如果他可以聚斂八千英鎊,然后就像給久旱的平原澆水一樣,把錢分發(fā)給山區(qū)的窮人,那么,那些飽受警察欺壓、牧場主剝削,土地被強占之后只好逃到山里苦度日月的窮苦人就會成為他的庇護所。于是,內德按照他戀人瑪麗·赫恩的計劃帶領凱利幫兄弟去搶劫了尤羅阿銀行,并且取得了成功。凱利幫在尤羅阿銀行搶到了兩千二百六十英鎊,警察因此四處搜捕他們。陷入困境的內德,依然想通過合法途徑來獲得殖民政府的諒解和寬恕。內德認為立法議會議員卡梅倫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政治家,他通過書信使卡梅倫得知凱利幫走上斗爭之路的原委,希望在卡梅倫的幫助下,政府能夠用法律的渠道給予他正義,還他母親一個公道。但是,卡梅倫看過內德寫給他的書信后,將書信交予《墨爾本守衛(wèi)者》的編輯過目。結果這伙人就在《墨爾本守衛(wèi)者》上撰文公開嘲笑內德。顯然,卡梅倫已經沒有什么指望了,內德決定搶劫一個印刷廠自己印發(fā)傳單,將真相宣布出去。他還打算用自己搶劫得來的錢雇傭律師、買通警察,把他母親艾倫·凱利從墨爾本監(jiān)獄解救出來。不幸的是,內德被他所信任的校長所出賣。最后,帶領凱利幫兄弟與警察戰(zhàn)斗到最后一顆子彈,被捕后在墨爾本被殖民政府處以極刑。
以上就是凱里筆下塑造的那個在民間被當成英雄廣為傳頌,而在官方歷史記載中搶劫、殺人的魔頭——內德·凱利。在他的身上既有善良、勇敢和正直的品性,也有好勇斗狠、偷竊等劣習;他幫助過不少貧苦人民,也搶劫過無辜、屠殺過罪不至死的人。總之,凱里筆下的內德是一個性格極為復雜的集合體,他在《凱利幫真史》中帶著同情的語調敘述了內德短暫而又轟轟烈烈的一生。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凱里認為民間話語和官方話語相遇的歷史時刻并沒有勝出者,有的只是兩者碰撞交融之后的變體——批判性整合后的第三種聲音。
三、“我”見證的他種歷史真實
凱里在一次采訪中說,“我以為我們的國家仍有待構造,甚至有待于發(fā)現。我們澳大利亞人還沒有被塑造出來?!盵10]在凱里看來,澳大利亞人至今還停留在如此不確定和矛盾的狀態(tài)中,這只有歸咎于一個原因,即人們并沒有認真而深入地思考自己的認同問題。要成功地解決這個問題,一個可靠的途徑就是面向歷史,剝去謊言和欺騙的面紗,使歷史還原其本來面目,如其所是地呈現給世人。凱里的思考使其在當今的澳大利亞作家中最接近于這個問題,他認為,只有摧毀或者說顛覆殖民主義者的一切帶有強烈欺騙色彩的話語,澳大利亞人才有可能會找到這個問題——在未來的發(fā)展中澳大利亞究竟要何去何從?——的某些答案。正因如此,凱里才在《凱利幫真史》一書的扉頁中引用了威廉·??思{的一句話:“過去的并沒有死滅,甚至還沒有過去?!睆臍v史中尋找缺失的民族認同感,這是凱里寫作《凱利幫真史》一書的目的。
殖民者通過法庭、監(jiān)獄和警察局等暴力機構,發(fā)表他們“高尚”的意見,評判和裁決普通人的命運。他們堂而皇之地攫取了礦工和窮苦農民的血汗,而礦工和窮苦農民得不到任何保護。殖民者可以讓普通人破產,也可以把普通人送上絞刑架。當出現任何敵對因素時,殖民者就借助各種手段想方設法將之丑化,試圖撲滅之。官方報紙上大肆報道了凱利幫的消息。他們把內德描繪成了一個曠古未有的惡魔,并在版畫上將內德鼻梁兩邊的眉毛連到一起,把嘴唇扭歪。殖民當局的唯一目的就是讓那些從來沒有見過內德的人,把他當成一個可怕可恨的惡人。官方的歷史記載的是上層的聲音,底層的人們被剝奪了話語權。官方的歷史總是在小部分人喧囂和大部分人“失語”的狀態(tài)下生成的。凱里就是要讓這些“失語”的群體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但是失語群體如何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呢?為此堅持言說歷史“真實”的凱里虛構了瑪麗·赫恩這個人物形象。
瑪麗買了一個剪貼簿,它是綠皮本兒,里面蓋著一個章,表明是貝納拉帕森印刷廠印刷的。她把《黎民新聞報》、《杰瑞爾德瑞報》、《墨爾本守衛(wèi)者》、《墨爾本先驅報》、《貝納拉軍旗報》等報紙上刊載的關于凱利幫的報道都貼在了這個剪貼簿里。作為一個嫉惡如仇的人,瑪麗當然不能容忍殖民當局的任何謊言和錯誤的報道,她不僅在那些報道文章上一一作出標識,并在文章的空白處仔細加以糾正,她還手抄了一些消息。在檢索這些報紙時,瑪麗就像“早晨陽光下落在籬笆上的笑翠鳥,張開一副鐵嘴,隨時準備啄出一條蟲子,或者別的什么東西”[9]。因為她認為在久遠的未來,她的兒女理所當然應該知道他(她)們的父親的真實故事,知道他(她)們的父親是一個怎樣的男人。當這個剪貼簿堂而皇之地放在兒女的書架上時,他(她)們自然能夠了解真相,了解這段歷史。
顯然,對殖民當局不再抱有幻想的瑪麗早就預見內德的結局,他將會被殖民當局迫害致死。而深愛著凱利的瑪麗認為自己要做的不是陪著愛人送死,而是要為凱利留下英雄的血脈以致將來揭示這段被涂抹過的歷史。因此她才一邊無限慈愛地撫摸著自己漸漸隆起的肚子,一邊鼓勵沒有受過多少教育、連語法都不熟悉的內德拿起筆將自己的苦難經歷一一記錄下來。在愛的推動之下,瑪麗讓內德和敵人斗爭的方式更加多樣化,也更加逼近殖民者的要害了?!斑@和死亡根本沒有關系,恰恰和與死亡相對立的生關系密切?!盵9]從內德用筆寫下第一行字開始,瑪麗腹中的嬰兒就是他的未來。事實上,在凱里看來,正是因為有了瑪麗為辟謠而做出的努力,后世的澳大利亞人才得以穿透殖民當局制造的迷霧,揭開謊言與欺騙的面紗,去撿拾早已失落的歷史真實。
澳大利亞評論家羅伯特·休斯曾寫道:“歷史過去一直意味著偉大的人物,激動人心的事跡,實用的探索以及有價值的犧牲;這些都是我們的歷史所缺乏的?!盵11]凱里對此深有感受,因此他把內德當做澳大利亞的英雄來塑造。在小說的最后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內德在誤殺警察被逼上絕路之后搶劫了銀行,他有機會逃往美國和妻女一起過上另一種生活。但是他一心牽掛著還在牢獄里的母親艾倫——殖民統(tǒng)治下的澳大利亞,對故土的深情和眷戀使得他寧愿舍棄生命,也不愿離棄苦難深重的祖國。最后內德為殖民澳洲的歷史殉了難,成為澳大利亞的民族英雄。為了彰顯英雄犧牲的價值,凱里虛構瑪麗·赫恩這一人物形象,以此來襯托、豐富和完善內德的英雄形象。
在《凱利幫真史》的結尾,內德被英國殖民者送上了絞刑架,凱利幫的其他成員也都一一壯烈犧牲,槍與火的斗爭歲月已告一個段落,但文化陣地中真相與謊言的較量遠沒有結束。內德是官方歷史記載中青面獠牙的強盜、搶劫犯和殺人狂魔,還是民間傳誦的俠義、英勇的民族英雄?對此,彼得·凱里的回答是,官方的報道、內德的自述和瑪麗見證和揭露的“真相”構成的“多聲部”才是這段歷史的“真實”。
參考文獻: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9743(2015)01-0107-05
Abstract:The True History of the Kelly Gang won Peter Carey the second Booker Prize.In this novel,the protagonist Ned Kelly,who emerges as a terrifying“bushranger” all the time in the official records,this time is portrayed as an Irish hero,who has the nature of goodness against the colonial authorities under the pressure of life.Through the way in which the historical figures defend themselves,Peter Carey cleverly arranges the character to launch a struggle for the right of historical discourse.To the writer,Irish Australians are“the other” in white Austrians,and they challenge this official viewpoint—“Australia is white Australia”.
收稿日期:2014-10-02
作者簡介:張計連,1979年生,女,湖南瀏陽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圣經》與西方文學、澳大利亞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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