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林莉和老公張大成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張大成腿部肌肉越來越萎縮,日漸失去勞動能力,而林莉做保潔員的收入相當微薄,何況上有二老,下有一個正上大學的女兒??傊痪湓?,這日子就快要揭不開鍋了。
這天,林莉再次來到中介公司,希望能找一個收入高一點的工作。她已來過若干次了,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好一點的工作毫無例外地都要年紀輕、學歷高,而她兩樣都不具備。這次還是一樣,面對著滿滿一面墻的各式招聘信息,林莉越來越心灰意冷,一瞥間,兩個紅色大字映入眼簾:征婚!
以往這樣的字眼林莉并不是沒有見過,但她從不往心里去,可這次不知怎么的心忽然一動,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像打足氣的皮球一樣,拼命從水里往外冒,摁都摁不住,一時間她面皮發(fā)燙,心怦怦直跳,好像做了件見不得人的事。她忙又裝作沒事人似的偷眼瞧,只見那征婚廣告的大意是:我是個老光棍,五十好幾了,身體也不好,幸好前些日子叔父留給我一筆遺產(chǎn),是一套房子和一點存款,所以我才動了結婚的念頭,不為別的,希望能有個女人照顧我的余生。我的回報是:如果有人嫁給我,在我死后,房子和存款全給她。
林莉一路上神思恍惚,回到家后一直呆呆出神,坐在輪椅上的張大成小心問道:“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莉一咬牙,脫口而出:“大成,我們離婚吧!”
張大成渾身一顫,問道:“為什么?”
林莉不吱聲,張大成無力地說:“我明白了,是我拖累你了……”
林莉擺擺手阻止他往下說:“不是這樣的,你耐心聽我解釋?!苯又?,她便一五一十地講了在中介公司看到征婚廣告的事,最后她說:“老光棍歲數(shù)大了,身體也不好,我問過中介了,是心臟病,或許再過幾年就撐不住了,到那時房子和存款就全歸我們。大成,等他一死我們就復婚,到那時苦日子就到頭了,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跟那個老光棍見過面了,他叫老肖,是賣麻辣鵝的,對我十分滿意……”
張大成驚叫起來:“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啊,這不就像賣妻一樣嗎?”
林莉平靜地說:“你接受不了,我更難過,我這樣做都不要臉了!可不這樣,你的治療費從哪來?你我的爹媽誰來養(yǎng)?咱們閨女又怎么辦?”
林莉說到這里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崩潰,失聲痛哭:“壓力太大了,我真的承受不了了??!”
張大成傻傻地聽著,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墻上,嚇得林莉死命抱住他,可拳頭早已血肉模糊。
第二天,兩人悄悄辦了離婚手續(xù)。
林莉問:“大成,日后老光棍死了,你不會嫌棄我吧?”
一句話再次惹得張大成痛苦不堪:“我哪有資格嫌棄你啊,都怪我沒用……”
林莉很快和老肖拿了結婚證。老肖臉色蒼白,嘴唇卻發(fā)黑,身體單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高興地說:“林莉,我給你買點首飾去,我們雖然不大操大辦的,但也不能太虧了你。”
林莉本來抱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心態(tài),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得忍了。此刻見老肖如此體貼,頓時心頭一暖,忙搖搖頭,說:“我們都不是年輕人了,干嗎花那錢?”
老肖一臉認真地說:“該花的還得花,噢,你是擔心我這個賣麻辣鵝的掏不起錢吧?放心好了,我單身這么多年,積蓄還是有一點的,不是跟你吹,我手藝相當不錯,如果我身體得力,賺錢并不是太難的事,何況我叔父還留了一點錢給我?!?/p>
林莉低下頭,聲音像蚊子哼一樣地說:“我不要首飾,我想……能不能把買首飾的錢給我?不瞞你說,我女兒上大學花費挺大的。我知道這樣很過分,因為我女兒跟你沒有關系……”
老肖愣了一下,隨即痛快地說:“怎么沒關系呢?你女兒就是我女兒啊,再說人家結婚不也得給彩禮嗎?這錢就當彩禮好了。”
當林莉揣著厚厚一沓錢回到以前的家時,心情相當復雜。她對張大成說:“這是老肖給咱女兒上學和生活的錢。老肖是個不錯的人,我越來越有點不安了,好像咱們做了一件不道德的事。大成,你說我們是在騙人嗎?”
大成的心情同樣復雜:“我也有這個想法。唉,這叫什么事?不過木已成舟,也別想太多了,只有對老肖好些,算是對人家的一點補償吧。還有,以后你別回來了,畢竟你已是人家的人?!?/p>
當天晚上,林莉正渾身別扭,老肖忽然正色說道:“林莉,跟你說件事,我暫時還不習慣跟別人睡同一張床,我們暫時分開睡好不好?”
林莉一聽,既驚訝又輕松:“那……也好?!?/p>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莉天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每頓飯都燒得噴香可口,老肖身上的衣服更是給洗燙得板板正正。老肖喜得整天掛著笑容,臉色也一天天紅潤起來,時不時地說:“五十多年了,到現(xiàn)在我才活得像個人。有個家,真好!”
兩人還天天一塊賣麻辣鵝,林莉怕老肖身體扛不住,搶著要切鵝,可老肖不讓,要她只管收款。收了攤老肖也不問賣了多少錢,只顧哼著小調(diào)洗澡,然后有滋有味地吃上一頓熱湯熱飯。
老肖的手藝果然不錯,生意相當紅火,這么著林莉竟偷偷攢下不少私房錢,她這是為張大成攢的??僧斔弥X偷偷給張大成時,張大成卻板起了臉:“這不好,錢是人家老肖的,人家不欠我的,憑什么給我?”
林莉的臉一下子紅了,說:“我也有一種負罪感,可是……”
張大成說:“你是怕我沒飯吃嗎?告訴你,我找到工作了。有個老鄉(xiāng)介紹我到他那里打工,就是糊紙盒子,用手不用腿,很輕松的,吃飽飯絕對沒問題,爹媽那里暫時也還過得去。林莉,現(xiàn)在我的想法逐漸改變了,以前好像是在算計人家老肖,但現(xiàn)在老肖對你這么好,我也很高興,你以后再回來就是對不起人家老肖?!?/p>
林莉含著淚說:“我跟你一樣,想法也變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老肖的?!?/p>
本來日子過得很平靜,忽然有一天老肖病倒了,畢竟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
林莉在心里早就把老肖當成了親人,在醫(yī)院里天天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擦身喂藥……老肖剛開始還紅著臉不好意思。林莉也有點難為情,但隨即就想通了,說:“老肖,我跟你是拿了結婚證的,服侍你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你怕什么?!崩闲ぢ犃四樃t了,心中充滿幸福的感覺。
不久醫(yī)生給出治療建議:做心臟搭橋手術,不過費用很高。
老肖聽了大聲說道:“不做?!?/p>
林莉急了,問道:“為什么不做?”
老肖說:“林莉,我騙了你,實際上我叔父只留了很少一點錢給我,上回全給咱女兒了,哪還有錢啊?!?/p>
林莉聽了一愣,老肖嘆了口氣,合眼睡去了,實際上他是假睡,他偷眼看到林莉一直在發(fā)愣。她是后悔了嗎?
當老肖一覺醒來時,發(fā)現(xiàn)病床邊除了因熬夜而日漸消瘦的林莉,還有一個西服筆挺的陌生人。
林莉見老肖醒來,忙介紹說:“老肖,這位是律師?!?/p>
老肖一愣,律師來干什么?林莉說:“賣房子!老肖,我怕你不放心,所以特地請了律師來,請他出具法律文書,證明賣房子的錢全歸你,全部用來給你治療……”
老肖叫起來:“我死都不賣房子!林莉,無論從情感上還是法律上我都不能賣房子,因為婚前我們說好了,等我死后房子就歸你……”
林莉一把抓住老肖的手,說:“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老肖,以后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現(xiàn)在我是你老婆,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不能見死不救,房子又算得了什么!”
老肖扭過頭,說:“讓我再想想?!?/p>
沒有人看到他的眼角悄悄流出了淚水。
回過頭老肖拿出一張存折,說:“林莉,我說實話吧,實際上我叔父是留了一筆錢給我的,本來我想等我走了以后留給你,現(xiàn)在,我聽你的。”
老肖的手術很成功,加上林莉精心服侍,不久就出院了。一出院老肖就忙著教林莉做麻辣鵝,一五一十認真地教,原來老肖的麻辣鵝之所以如此好吃,還真的有一套秘方,老肖毫無保留地全教給了林莉。林莉說:“急什么嘛,等你完全康復了再教也不遲。”
老肖說:“不,做了這次手術我大傷元氣,只怕以后做不動麻辣鵝了,全得靠你了。林莉,我恐怕日后要拖累你了?!?/p>
林莉佯裝生氣地說:“一家人說兩家子話干嗎?老肖,你身體會好起來的?!?/p>
老肖笑了笑,忽然冒出一句:“林莉,你有好長時間沒去看張大成了吧?”
林莉嘆了口氣,說:“我跟他已離了婚,不方便再去找他。老肖,跟你說件事,實際上以前我偷偷去看過他,想給他一點錢,可他堅決不要,還不許我以后再去看他?!?/p>
老肖靜靜地聽著,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沒看錯你,張大成也是個好人。”
不久后的一天,林莉一個人賣麻辣鵝時,突然接到電話:老肖走了!他是和鄰居在棋牌室打牌時不小心重重地跌了一跤,當場心臟病發(fā)作……
老肖的口袋內(nèi)有一張紙條,像是早就寫好了的,隨時準備著,大意是這樣的:林莉,無論手術怎么成功,我畢竟歲數(shù)大了,我越來越感覺精力不濟了。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一點也不遺憾,因為我是個有家的人了,而且你是個這么好的人。林莉,跟你們兩口子一樣,我的想法也一點點發(fā)生了變化。本來我是防著你的,曾經(jīng)偷偷跟蹤過你,當你回到張大成那里時,你們夫妻的改變讓我深深感動。我知道,你平時對我是真的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尤其是你要賣房子給我治病的事,更是打動了我。本來我仗著發(fā)了點小財就成個家了,可現(xiàn)在我越來越恨我自己,我這不是活生生拆散了你們夫妻倆?好在我們之間只是有名無實。張大成,林莉是個好人,我敬重她,所以從沒為難過她,等我走后你們必須立即復婚。還有,林莉,麻辣鵝的手藝你全學會了,只要肯做,足以養(yǎng)家了。
林莉和張大成一字一句地讀著,末了一起失聲痛哭。
沒多久,兩人開了一家店,專賣麻辣鵝,門口招牌是“肖記麻辣鵝”,生意相當不錯。不止一次有人疑惑地問他們:“你們兩口子都不姓肖,為什么叫作‘肖記麻辣鵝'呢?”
張大成和林莉聽了總是一臉認真地回答:“因為老肖是我們的親人——永遠的親人!”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