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婷
去年的1月10日上午,在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向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著名物理學家程開甲頒發(fā)了2013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獎勵證書。當總書記與程開甲的手握在一起時,會場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這位96歲高齡的老科學家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研制過程的開拓者之一,也是我國核武器試驗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他是國內第一個估算出原子彈爆炸的彈心溫度和壓力的人。他創(chuàng)建了核試驗研究所,成功地設計和主持了我國首次原子彈、氫彈、導彈核武器和增強型原子彈等不同方式的幾十次核試驗。他創(chuàng)立了我國自己的系統(tǒng)核爆炸及其效應理論,為我軍的核武器應用奠定了基礎。他曾先后榮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和“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在旁人看來,程開甲的名字上有著太多厚重的東西。但是我們對于他本人卻并不十分了解。
從“開甲”到程BOOK
1918年8月3日,程開甲出生于江蘇吳江盛澤鎮(zhèn)一個商人家庭。“開甲”一名,足可以體現(xiàn)他的身上所寄托的全家的厚望。
在他6歲時,父親病故,母親在婆家受盡白眼,終有一天選擇了離開夫家、離開兒子。
從此年幼的程開甲,既沒人疼愛,也沒人管教。他像脫了韁的小馬總是喜歡獨來獨往,有時不愿見人,有時頑皮不已,就連在私立小學,他也是不論課上課下都玩得不亦樂乎。
隨著他一天天長大,家里將他轉學到盛澤觀音弄小學讀書。程開甲的五姐程鐘偉調到觀音弄小學教書后,指導弟弟學習,對他非常有耐心。在五姐的“管教”下,程開甲對數(shù)學和音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學習成績也逐漸好轉,從四年級直接跳到了六年級。
1931年,程開甲考入離家20多公里的浙江嘉興秀州中學。著名的科學家李政道和陳省身也是從這個學校畢業(yè)的。程開甲在這里讀了整整六年的初中和高中。也是在這里,程開甲遇上了改變他人生選擇的老師姚廣鈞。
姚老師十分重視對學生數(shù)學技能的記憶訓練。在姚老師的指導和訓練下,本就對數(shù)學感興趣的程開甲也表現(xiàn)得越來越主動,他既能將圓周率輕松自如地背誦到小數(shù)點后60位數(shù),將乘方表和立方表脫口而出,又能牢記學過的每一個數(shù)學公式。
從一個課上課下只顧玩耍的孩子到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程開甲仿佛一下開竅了。
初二時,他畫了一張自己想發(fā)明的大船的模型圖,說自己以后要成為一名科學家。程開甲也曾表示自己兒時的想法很幼稚,不過他卻十分感謝他的數(shù)學老師,因為老師對于他“那份敢于想象、敢于‘發(fā)明的童心倍加呵護”。
1937年,程開甲同時接到了兩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所是上海交通大學,一所是浙江大學。浙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上,更是清楚地寫明了程開甲屬于成績極其優(yōu)秀的考生,可以成為該校公費生,享受每個學期100元的資助。最終程開甲成為了浙江大學物理系的一名“公費生”。在這所被譽為“東方劍橋”的大學里,程開甲接受了束星北、王淦昌、陳建功、蘇步青等教授嚴格的數(shù)理知識和科學精神培養(yǎng),為他日后留學和從事科研工作奠定了基礎。
一次,束星北給學生們出了一道考題“太陽吸引月亮的力比地球吸引月亮的力要大得多,為什么月亮跟地球跑?”
當時,大多數(shù)同學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這道題程開甲卻得了滿分。他用牛頓的力學原理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令老師束星北對他刮目相看,并認準這個學生日后會有所作為。
能夠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這與程開甲喜愛讀書也不無關系。程開甲讀書十分刻苦,大學期間他經常在昏暗的桐油燈下看書。
也正因如此,曾有一位同學跟他打賭說如果他整夜讀書不睡覺,就給他出燈油錢。程開甲毫不含糊地讀了三天三夜書,自此“程BOOK”一名便流傳開來。
1944年,程開甲完成了題為《弱相互作用需要205個質子質量的介子》的論文,英國學者李約瑟親自對其進行修改并送英國著名物理學家,量子力學的奠基者之一狄拉克查閱,狄拉克“目前基本粒子太多,不再需要更多的新粒子,更不需要重介子”的回信使文章終未發(fā)表,這也成為一件憾事,因為很久后的一個重要實驗獲得了1979年度諾貝爾獎,其測得的新粒子質量與程開甲當年的計算值基本一致。1945年,在李約瑟先生的推薦下,程開甲獲得英國文化委員會的獎學金。
1946年8月,程開甲赴英國愛丁堡大學留學,成為物理學家馬克斯·玻恩的學生。在此期間,程開甲主要從事超導電性理論的研究,他與玻恩共同提出了超導電的雙帶模型,認為超導電性來源于能帶中的空帶,由于布里淵區(qū)角出現(xiàn)電子的不對稱奇異分布。1948年秋,程開甲獲哲學博士學位,任英國皇家化學工業(yè)研究所研究員。
1949年10月,程開甲得知新中國成立了,便毅然選擇回國報效。
而此時的程開甲又變身“程BOOK”,他考慮到新中國的建設離不開工業(yè),便收集購買了許多有關資料書籍,于是“程BOOK”將裝滿了書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帶回了國。
1950年8月,程開甲回國后,在母校浙江大學物理系任教授。1952年,程開甲調到南京大學物理系任教,出版了國內第一本固體物理教材《固體物理學》。
但讓人琢磨不透的是,在物理方面有許多研究成果的程開甲,突然從大學校園、大家的視野里消失了,甚至沒有跟他的物理同行們打聲招呼。
拿成績說話
96歲高齡的程開甲在走上國家最高科技獎的領獎臺時,這位老科學家在不少人眼中還是十分陌生的。有人開玩笑說,程開甲可能是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中公開學術成果最少的一位。一個直觀的數(shù)字是,在他參加核武器研究工作的20多年中,他發(fā)表論文數(shù)量為“0”。
1945年8月6日,原子裂變的火球在廣島上空出現(xiàn),使全世界第一次知道了這種能夠改變人類命運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美蘇在爭奪核霸主地位的同時,憑借著他們在核軍備方面的優(yōu)勢,一再對無核國家進行“核恐嚇”。面對西方國家的威脅,1955年1月15日,毛澤東在中南海召開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上對中國核工業(yè)發(fā)展做出了計劃。也是從這一天開始,中國核武器的研制工作正式提上了議程。
1960年3月,經錢三強點將,南京大學教授程開甲走進了核武器研制的隊伍,從此,他隱姓埋名,在學術界銷聲匿跡了二十多年。
1962年上半年,我國原子彈研制的關鍵問題得到突破。中央適時作出“兩年規(guī)劃”,爭取在1964年、最遲在1965年上半年爆炸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為加快進程,錢三強等領導決定,進行核試驗準備和技術攻關。
1962年夏,程開甲成為我國核試驗技術總負責人,擔任核武器試驗研究所副所長,來到了西北核實驗基地。
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素有“死亡之海”之稱的羅布泊,程開甲將全部精力投身到了中國核武器試驗事業(yè)上。
當時,場區(qū)初建,生活條件極其艱苦,不僅糧食供給不足,喝水就是個大問題,有時水緊張,工作人員們經常是幾天不洗臉。
程開甲身為核武器試驗研究所的副所長,他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證原子彈試驗取得成功,測得爆炸時的各項參數(shù)和試驗產生的效應數(shù)據。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1700多臺(套)儀器全部拿到測試數(shù)據。據資料記載,法國第一次核試驗沒拿到任何數(shù)據,美國、英國、蘇聯(lián)第一次核試驗只拿到很少的數(shù)據,而我國首次核試驗中97%的測試儀器記錄數(shù)據完整、準確。
1966年12月,我國首次氫彈原理性試驗獲得成功,程開甲提出塔基若干米半徑范圍地面用水泥加固,減少塵土卷入,效果很好。
1967年6月,第一顆空投氫彈試驗成功,程開甲提出改變投彈飛機的飛行方向,保證了投彈飛機的安全。
1969年9月,首次平洞地下核試驗成功,程開甲設計的回填堵塞方案,實現(xiàn)了“自封”,確保了試驗工程安全。
程開甲是中國地下核試驗的重要倡導人和重要的試驗主持人。即使氫彈試驗需要程開甲將很大精力投入進去,但他依然沒有放松對地下核試驗的領導。結果,當?shù)叵潞嗽囼炘俅翁嵘先粘痰臅r候,程開甲的技術準備幾乎同時到位。
1978年10月14日,中國首次豎井地下核試驗獲得圓滿成功。隨著地下核試驗技術日趨成熟,1980年后,我國不再進行大氣層核試驗,試驗全部轉入地下。程開甲當年關于核試驗由大氣層向地下轉移的主張,不僅解決了大氣層實驗無法解決的許多核技術難題,也使我國核武器研制和試驗避免了可能出現(xiàn)的被動。
程開甲從1962年籌建核武器試驗研究所到1984年離開核試驗基地,前后22年的時間。
有人說:“世界上有一種安全最可靠,那就是讓敵人知難而退。核武器,是大國地位的標志,國防實力的象征?!?/p>
“核彈試驗賴程君,電子層中做乾坤?!边@是中國核試驗基地首任司令員張?zhí)N鈺將軍贈給程開甲的詩句。
這樣的褒獎程開甲當之無愧!
而面對榮譽與褒獎,程開甲只是想讓人生無憾?!耙郧拔遗c陳芳允經常在一起討論存在的價值,我們都認為只要活著就應該有所價值。我們努力了,我們也就無憾了?!?/p>
“偏科”
“國家最高科技獎得主、程開甲院士的大學成績單曝光:多門功課成績優(yōu)異:英文、德文、哲學、力學、電磁學等課程都超八九十分、甚至接近滿分。而國文課兩個學期的成績,僅分別為61分、66分,差點掛科!從這張成績單,你讀到了什么?”這是2014年1月《人民日報》官方微博發(fā)布的內容。
程開甲在浙江大學的成績單一經公布,引來了社會公眾和輿論的廣泛關注,公眾的焦點更是聚集在了那門總是差點掛科的國文上。
對于程開甲大學國文課成績?yōu)楹巍懊銖娂案瘛保煌娜私o出了不同的解讀,但大多數(shù)人認為這是由于“偏科”造成的結果,因為許多學有所成的人才都可能“偏科”。文學家錢鐘書理科成績極差,報考清華大學時,數(shù)學僅獲得15分;愛因斯坦、愛迪生也偏科嚴重。進而有人推斷——越是優(yōu)秀的人才越“偏科”。
但也有人認為這并不是單純的“偏科”問題。程開甲的大學國文僅處在及格水平,絕對不是真正的“偏科”,而是一種信念“舍得”的結果。
一些同樣“聰明的人”,卻什么都想要,現(xiàn)實中一些人又想當官、又想發(fā)財,一些人又想搞研究、又想撈錢,這些其實都不是智慧的表現(xiàn),最終的結果要么一事無成,要么“身敗名裂”。一個做學問的人,終其一生能在一個領域做到極致就已經可以堪稱完美。
但不論“偏科論”說的有無道理,程開甲在從事核研究的工作中,確實舍棄了很多,他舍棄了自我,舍棄了家庭,舍棄了原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