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強
我為鄧亞萍感覺不值。不是“兼職教授”不值,而是為這些宵小侮辱不值。這不是她的過失,卻是時代的疾患。
在2015年夏天的一次公共活動上,我見到了鄧亞萍,似乎消失了很久的鄧亞萍。
她沒有任何變化,照樣的爽朗直率。但她又不夠直率,即刻搜索發(fā)生問題之后,我在FT中文網(wǎng)的專欄上,寫過一篇關(guān)于即刻搜索和鄧亞萍的評論,鄧亞萍仍然記得那篇兩年前的文章。在這個歡迎貝肯鮑爾訪華的晚宴上,我并沒有追問鄧亞萍那段往事,她也沒有多談,閑聊中偶爾涉及,有點意猶未盡的味道。
我想,以鄧亞萍的性格,她當然愿意直爽面對,然而身為體制中人,她不能以個人方式直接面對。意猶未盡,一言難盡?;蛟S未來很長時間,她都難以說明自己和那個不太走運的互聯(lián)網(wǎng)項目。
又過了幾個月,鄧亞萍再度出現(xiàn)在媒體熱議中,不是她參加了勞倫斯獎頒獎,不是她在其他論壇上的發(fā)言,而是被中國政法大學聘請為“兼職教授”。我看到校方公布這一消息的圖片背景,其實是在運動館中,背景還是乒乓球訓練環(huán)境,這樣的一個“兼職教授”,鄧亞萍又有何當不得?
但不爽的人不少。有教授不欲與鄧亞萍為伍,在微博上宣布要退出大學。有學生在論壇上抗議,表示對校方隨意任命“兼職教授”不滿,雖然沒有說要立即退學,但言辭激烈,似乎一眼看穿了教育體制的腐朽不堪。更有媒體的跟進批評,各種指責,含沙射影者有之,上綱上線者不寡。社交媒體上,更被這條新聞鼓噪得有些群情激昂,仿佛抓住了一條丑聞線索,不拳腳相加,就顯示不出自己的風骨和態(tài)度。
我沒經(jīng)歷過文革,對那段人性扭曲的歷史,只有一些側(cè)面的了解。從父輩的講述、各種史料影像鋪陳中,可以看到集體無意識中,盲從盲流的可怕。很多時候,人人喊打并不是因為人人都認定了那個對象有多少值得鞭笞的理由,在被灌輸洗腦和裹挾的暴流中,人人喊打,只是因為別人都在喊打。
有多少獨立思維,有多少自己的判斷?我們的民族性里最缺的就是這個,哪怕至圣千余年前就教諭過慎獨之重要。喊打和盲從只是為了不落伍、不落單。大張旗鼓、擺出一副獨領(lǐng)風騷的模樣,更是嘩眾取寵、自以為是的率先垂范。
真有風骨,何必在微博上自領(lǐng)風騷?
鄧亞萍為什么不能當這樣一個“兼職教授”。鄧亞萍是誰?她是中國體育歷史上最優(yōu)秀的競技精英,在國際體育競技和國際體育政治舞臺上,為中國贏取無數(shù)榮譽的人物。她退役之后,求學的艱辛和刻苦努力是公眾視線沒有關(guān)注,也沒興趣關(guān)注的經(jīng)歷。英國的碩士博士學位,不是一紙政令就能換來的榮譽頭銜。十多年前,在北京的世界體育大會上,我就聆聽過鄧亞萍的英語演講,沒有長期錘煉和學習,她的思維和談吐不可能達到那樣的水準,甚至退一步說,沒有真正努力學習過,她的英語不可能那么流暢通達。更何況這是一個將20年時間全部奉獻給乒乓球運動,退役之后才重新讀書的退役運動員。
以鄧亞萍的競技成就、海外學歷學位和她的社會影響力,兼職一個大學教授,綽綽有余。這樣的合作對學校推廣體育運動、提升社會影響力,應(yīng)該只是好事。對鄧亞萍增加自己在社會視線中的活躍度,也是好事。然而,不期而來的輿論暴力,讓好事成災(zāi)。
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鄧亞萍是公眾人物,因為她被牽強地指認要對即刻搜索負責,哪怕即刻搜索的故事真相全貌我們一無所知。更重要的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是凸顯個性、張揚風骨的捷徑。對于那些輿論暴徒,鄧亞萍是一個最好捏的軟柿子——往她身上潑臟水,她囿于身份,無力也無法反駁,于是黑她就變成了一件成本最低、最可能以小博大的美事。誰會在意這事真相如何,為了反對而反對,反正代表著體制、有著政治身份地位的人,都可以被視為因循守舊的落伍者,踩他們幾腳,自己才能爬得更高。
我為鄧亞萍感覺不值。不是這“兼職教授”不值,而是為這些宵小侮辱不值。這不是她的過失,卻是時代的疾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