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建新
去年我收到一個郵包,是河南朋友寄來的。打開一看,是幾條老粗布的床單,花色簡單且又重又厚,一看就是原汁原味的手工織造。
今年深秋季節(jié)我有了一次走進太行山的機會,便向河南的那位朋友提出,抽時間一定去看看那位織布高手,畢竟這也算是非物質文化,離現(xiàn)代生活漸行漸遠了。
十月的南太行天高云淡,層林盡染。玉米熟了曬滿房頂;柿子熟了掛滿枝頭;紅果熟了點綴山間路旁;白薯也豐收了,曬得滿街白薯粉。山里的農村就是這樣,看不見多少耕地也望不見多少人,卻看得見豐收滿滿的果實。
我們從輝縣萬仙山的南坪下來,約一小時后拐進一個叫拍石頭村的路口。那位織布高手就住在拍石頭村。沿街而行,在一所紅磚搭建的兩層宅院大門前叩響門環(huán),一位中年婦女打開門激動地把我們讓進去。這是一座新建不久的農村宅院,院里停著三臺農機,犁地、運輸都不愁。屋里屋外囤的糧食說明今年的收成不錯。我迫不及待地隨著她來到二層,我想象的她的“工作室”。而眼前的一切頓時讓我的憧憬幻滅。偌大的空間堆滿雜物,只臨窗架著一部破舊的木質織機,墻角還放著一架紡車。這和我“童話般”的想象相去甚遠。
我好奇地撫摸著織布機被磨得圓滑而光澤的木頭構件,腦海中浮現(xiàn)著那寬大的粗布床單竟誕生在這兒,簡直不可思議。只見她側身坐在了織布機前,凳子是和織機連在一起的,是織機的一部分。隨即,她雙腳和雙手嫻熟地操作起來,梭子在她的左右手間來回飛舞著,隨著哐當哐當木頭機杼的撞擊聲,連接棉線的機杼上下律動起來,頓時由四種深淺不同顏色的經緯線隨著根根棉線的穿梭被編織成平整的布面,漸漸地向后延伸著延伸著……
我相信,這當然就是在中國大地上織造了上千年的織布機原型,至今尚無改變其構造和工作原理。我看著那些律動著的經線和緯線,想著這中原大地上還有多少這樣的織布機在響,當年斷機杼的典故和惟聞女嘆息的浪漫傳說,就是發(fā)生在這種織布機的面前。而今天,隨著工業(yè)革命和科技進步,人們的衣著告別了“老粗布”,而作為老粗布的“母親”——傳統(tǒng)織布機,也隨之告別歷史舞臺。今天,我們來到拍石頭村,來到老織布機前用欣賞的眼光和心情圍觀著原始的織造行為,不正是一種翻找著祖先的遺產,來滿足今天的精神生活和物質享受的需求嗎。
可這臺織布機為什么還在響,那些四色粗布為什么還在不停地延伸?如果在這塊土地上,一個村里只要還有一臺這樣的織布機在響,那么可以想象,這被人形容已經漸行漸遠的中國農耕社會傳統(tǒng)的文化符號還是能傳承下來的,不是在博物館,不是在旅游區(qū)的真人秀表演,而是就在你我的身邊,它依然是山村少數人們至今不愿遺失的謀生手藝。
在離開石頭村的路上,我在想,這世間到底什么是永恒的?是愛情,是事業(yè),又或許什么都不是。伴隨一生的,是自己,是你認定自己無法背離、不能丟棄的“手藝”和想把它傳承下去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