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阿希姆·高克
70年之前的今天,蘇聯紅軍解放了奧斯維辛集中營。1996年,德國將這一天確定為納粹受害者紀念日。時任總統(tǒng)羅曼·赫爾佐克曾說,不紀念就無法戰(zhàn)勝過去的罪惡,也無法面對未來。
自那以后,許多親歷者曾在這里發(fā)言,也請允許我以一位親歷者的故事開始今天的演講。在那場大屠殺中,他沒有幸存下來,可他的日記留了下來,我說的是威利科恩。他出身于富有的德國猶太商人家庭,一戰(zhàn)時還獲得鐵十字勛章。在納粹政權下,科恩失去了工作,朋友自殺,親戚移民,但仍深愛祖國??伤獾搅俗顟K痛的背叛,1941年11月25日,科恩一家成了第一批被驅逐的猶太人,登上列車走向死亡。
在這場屠殺中,猶太人不再被當做有血有肉的人,而成了魔鬼代言人。最讓我們驚駭的是,古往今來,從未有一個國家這樣大規(guī)模、系統(tǒng)地污名化和隔離一個種群,還設立了集中營這種殺戮機器。
紀念過去,分享記憶,讓一個社會更加團結。不管我們喜歡與否,已然存在的過往是留有痕跡的,我們的后輩也將銘記于心。我們從中學到的最重要教訓之一就是:沉默既不會掩蓋赤裸裸的罪行,也不會隱藏赤裸裸的愧疚。
戰(zhàn)后,德國很少有人回顧歷史,為的是不想讓自己覺得愧疚和恥辱。直到上世紀60年代,人們開始反思,追隨罪惡的領導人不愿正視結果時,是不是也成了罪犯的同謀?70年代,電視劇《大屠殺》讓德國人被一個猶太家庭的命運打動了,公眾開始從受害者的視角審視歷史。此后,紀念納粹受害者,成為德國人自我認知的一部分,沒有奧斯維辛,就沒有德國的認同感。我們把過去的罪行寫入了歷史課本,通過這種方式,德國再次贏得了信任。
與此同時我們也知道,紀念日有可能會固化為一個空殼;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依然可能會變得冷漠。
我不禁想起薩克森豪森集中營解放60周年時托馬斯·比爾根塔爾的發(fā)言。他從奧斯維辛到薩克森豪森的死亡行軍中幸存了下來,當年才11歲。戰(zhàn)后,他移民美國,成為了一名國際法和人權律師,還作為國際法庭的法官參與審理種族滅絕案件。
比爾根塔爾問:奧斯維辛之后,永遠不再的誓言有多少是真心的?從那以后,種族滅絕不是再三發(fā)生嗎?柬埔寨、盧旺達是怎么回事?斯雷布雷尼察又是怎么回事?今天,我們還可以問:敘利亞和伊拉克是怎么回事?正如比爾根塔爾所說,當這個世界說永遠不再的時候,卻對下一次大屠殺閉上了眼睛。
1948年聯合國通過《防止及懲治滅絕種族罪公約》,這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但同時,我們也面臨著苦澀的現實:懲戒少有震懾力,預防沒有到位,殺戮一旦抬頭就很難停止。我們不是萬能的,但我們必須承擔道德義務。即便無法完全滅絕罪惡,我們仍可以共同行動,讓它不要興風作浪。
在經歷了獨裁統(tǒng)治的黑暗,在愧疚、恥辱和悔恨之余,我們心中的信念明如白晝,而且依此而行。當我們重建法律尊嚴時,我們做到了;當我們對受害者心懷同情時,我們做到了。今天,當我們站出來反對任何形式的排外主義和暴力行為時,當我們?yōu)槟切┮蚱群?、?zhàn)爭與恐怖主義而被迫逃亡的人提供庇護時,我們做到了。
光有紀念日,我們的道德義務遠未完成。紀念是一種使命,這使命讓我們去保護所有的人,保護每一個人的權利。
今天我們提及這些,是希望所有人對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和諧相處有新的理解。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希望生活在一個既有個體尊嚴又能團結互助的社會中。
(此文為德國總統(tǒng)高克2015年1月27日在納粹受害者紀念日的講話,文章有刪節(jié),楊揚譯)
余娟摘自《環(huán)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