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守武
〔摘要〕在任何階段里,人類的藝術和美的觀念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不斷有所擴展,有所揚棄。每一個時代都會出現(xiàn)一些新的審美特質(zhì),產(chǎn)生許多更新的美,而藝術家也必然能夠依靠靈敏的嗅覺,感受到這新的美的濃郁芳香,創(chuàng)造出新的藝術作品。
〔關鍵詞〕藝術美時代變異
春秋時,齊國晏子出使楚國,楚王想戲弄一下晏子,于是在酒席間,有兩個小吏綁著一個人進來請旨,楚王問綁的是什么人,小吏說這是個齊國人,偷盜時被捉到的。楚王便對晏子說:“齊國人很善于偷盜嗎?”晏子從容地說:“我聽說橘子生在淮河以南的時候叫做‘橘,但生在淮河以北的時候就變成‘枳,果實的葉子看起來一樣,但果實的味道就大不相同了。什么原因呢?是因為水土不同了?,F(xiàn)在,老百姓生在齊國的時候不善偷盜,來楚國以后就善于偷盜了,會不會是楚國的水土讓人們善于偷盜了呢?”楚王無以應對。這個故事本是政治人士的一場舌戰(zhàn),但其中晏子所講道理卻頗有意味。[1]
在一個地方為美的事物,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就變得讓人嘲笑;一個時代的藝術到了后來的時期就大變模樣??梢哉f,沒有一個時代的人們對先輩所留下美的東西完全滿意,他們總要按照自己時代的特點來創(chuàng)造出一些明顯能夠區(qū)別前人傳統(tǒng)的東西。比如,戰(zhàn)國時期的所謂美女如果到了唐代,人們會讓她們吃得豐滿一些才好;印象主義冷靜的色彩分析到了后印象主義時代,就要讓其變得熱烈起來;古時中國婦女追捧“三寸金蓮”,現(xiàn)代人們卻棄之如敝屣。這些現(xiàn)象都說明,美總是隨著時代而不斷發(fā)生著變化。
一、藝術和美的觀念的變異
在任何階段里,人類的藝術和美的觀念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不斷有所擴展,有所揚棄。每一個時代都會出現(xiàn)一些新的審美的性質(zhì),產(chǎn)生許多更新的美,而藝術家也必然能夠依靠靈敏的嗅覺,感受到這新的美的濃郁芳香,創(chuàng)造出新的藝術作品。
一般來說,過去的藝術與美,那是舊時的享受,后世只能將它們做為新時期的參考,當然,能用的當然要派些用處,稍有不合時宜的地方,人們就會將其進行改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中世紀曾用了近千年時間大肆“改造”古希臘藝術,而文藝復興時期后,人們又孜孜不倦地“改造”中世紀藝術。十七、十八世紀情況也類似于此。法國十九世紀畫家德拉克洛瓦說:“美是難遇的,但更是難以保護的,如同人類的習慣和觀念一樣,她也必然經(jīng)歷無數(shù)的變化。曾經(jīng)使得古老文明無限陶醉的某一種類的形態(tài)已經(jīng)不能夠讓我們震驚了,我們更喜歡符合我們的情感,甚至不妨說是符合我們成見的東西?!盵2]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一個時代會完全滿足于過去時代的美的事物,而總是要創(chuàng)造出它自己時代的藝術與美。無論何種藝術種類或是藝術自然風景、建筑樣式、衣服款式等等,都會在不同時期有所改造。
二、舊的藝術與美向新的藝術與美轉變的原因
那么,舊的藝術與美為何要變異為新的美呢?假如我們能夠?qū)⒉煌瑫r代的藝術與美的變遷機制發(fā)掘出來,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正如“橘越淮而北為枳”,(《周禮·考工記》)所有物種的變遷都必然要有一個新的條件的出現(xiàn)為依據(jù)?!霸交炊薄?,即橘樹從淮河南遷到淮河以北,就是“橘”變“枳”的重要條件?;春右阅蠚夂驕嘏瘽駶?,很少結冰,樹木可常年生長,淮河以北,氣候明顯變涼且干燥,一年有很長結冰期,樹木要休眠越冬。正是這兩種不同的氣候特點導致了同種的樹木產(chǎn)生出了不同的品種:橘的果實大而甜,枳的果實小而酸,大小和口味有了明顯差異。再如,古代非洲大陸的狐猴,當它們被地質(zhì)運動帶到達馬達加斯加后,由于新環(huán)境的復雜變化,竟演化出十幾種新的狐猴品種,大小和毛色各不相同。
美和藝術的變遷就是如此。舊的美變異為新的美必然也要以某些新條件、新狀況的出現(xiàn)為前提。比如女性美,原始時期的審美標準是要看她是否強壯,是否有旺盛的生殖力,直到《詩經(jīng)》時期,歌詠婦女仍要稱其“碩人”,并不以嬌小為美。因為在當時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及生存環(huán)境狀況下,保持氏族部落的強健,促進人丁興旺,才是生存的首要任務,生育的孩子也要身強體壯,而且數(shù)量多多益善,這就需要有一個健康壯實、有較強生育能力的母親才行。從奧地利出土的原始雕刻《石維納斯》中就能看到這一點:雕像臉部不加表現(xiàn)和關注,但身體粗圓健壯,乳房與胯部尤其發(fā)達,有利于生育?,F(xiàn)代婦女的美,判斷標準則大不一樣,一般都是追求身材苗條,臉形嬌好,而不再以“壯”和“碩”為美。這些改變都是因為時異事移:人類再不用和獅虎狼群競爭領地,機器生產(chǎn)代替了大多數(shù)重體力勞動,人口過剩使婦女無須多子多育,所以后來的女性認為不再需要十分強壯的身體。遠古時的以“碩人”為美的遺風自然就不多見了。
可知,能夠決定藝術與美的變化的,正是與美的事物相聯(lián)系的新的環(huán)境、新的生產(chǎn)生活條件等。我們研究美的事物,必須仔細分析這些與美相聯(lián)系的各種條件和狀況。美的本質(zhì)就在于一個事物與它周圍種種條件和狀況的關系之中。法國丹納在其《藝術哲學》中,無論是研究古希臘藝術、文藝復興時期藝術、或是尼德蘭藝術等,都是在努力從某一時期藝術品與產(chǎn)生這些藝術品的地理環(huán)境、時代、人文政治狀況等的種種聯(lián)系上加以說明,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3]
三、新美向舊美轉變的幾個條件
能夠影響新藝術與美產(chǎn)生的“條件”和“狀況”是多種多樣的,我們不可能完完全全將它們列舉出來。然而,總有一些根本性的條件和因素能夠通過研究與分析為我們所把握。
首先,是人類大宇宙的生存環(huán)境及規(guī)律。比如銀河系、太陽、地球等的活動狀況,運行周期。有人可能認為這一考慮有些過于寬泛了,與人們生活中的美與不美無關緊要,而事實上卻關系重大。因為若不如此,我們便不可能將美的探求目光擴展至更大的范圍之上,同時也會阻礙我們站在更高的角度、視野上來理解美的本質(zhì)及變化。比如說過去的恐龍時代有沒有美嗎?如果光是立足于人類的角度上看,我們自然會回答說“沒有”,但是如果站在生物生命的角度上看,美也許早就存在了,甚至比恐龍時代更早??铸垥r代有恐龍時代的美。到了人類社會以后,它們又都被人類社會的美所掩蓋了。而當今時代,人類未雨綢繆地規(guī)劃自身將來的發(fā)展,也日益提到了日程之上?,F(xiàn)在我們探討美,就必然要探究到更廣闊的宇宙空間的層次上。
第二,是人類在地球上所受的自然規(guī)律及相關因素,包括自然的物理運動、生命活動的規(guī)律等,它們也會影響人類新的藝術與美的產(chǎn)生和舊的藝術與美的消亡。自然規(guī)律是人類自身無法左右的,但可以不斷認知它們的作用,并使人的審美觀念與之相適應。比如,很多民族都曾以胖為美,認為胖是財富的象征。但人們在生活中逐步發(fā)現(xiàn),過于肥胖往往會阻礙人體正常的體液循環(huán),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疾病,這就要求人們重新審視原有的傳統(tǒng)習俗,建立新的體重美學觀。中國古代婦女的“三寸金蓮”最終被現(xiàn)代人們完全拋棄,很明顯是因為它嚴重摧殘人的身體,與人體健康的要求具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在封建倫理的環(huán)境下它雖然存在了很長時間,但在科學昌明的時代,它就沒有了繼續(xù)生存土壤。可見,美不能與自然規(guī)律相抵觸,舊有的美一旦與自然界固有規(guī)律相違背,那么,它或遲或早必將退出歷史舞臺,被新的美所代替。
第三,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及相關因素,包括社會經(jīng)濟、文化、政治,宗教、道德、藝術狀況等。比如,前面提到的原始時代的“碩人”向近代“美人”轉變的原因,就主要是受人類經(jīng)濟發(fā)展的因素造成的。再如,西方中世紀時,基督教文化統(tǒng)治著整個西歐。由于基督教文化反對古希臘羅馬文化,反對偶像崇拜,所以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大量藝術品都被當成“異端”而受排斥,幾乎所有能被發(fā)現(xiàn)的“異教”繪畫、雕刻都被下令加以毀壞。我們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古希臘羅馬雕刻、繪畫,都是在特殊情況下遺留下來的。比如龐貝壁畫之所以能保留至今,是受惠于公元79年那場特大的火山爆發(fā),它使龐貝城被深埋于火山灰之下,直至18世紀中葉被考古研究者所發(fā)現(xiàn)。而法國盧浮宮的鎮(zhèn)館之寶《米洛的維納斯》,也是因為被當時的某個“異教”藝術愛好者深埋于地下,躲過了中世紀的宗教文化浩劫,才“傳”至近代??梢?,社會文化因素對人類的審美影響作用是非常巨大的。[4]
當人類社會由一個歷史階段進入另一個歷史階段時,必然伴隨著許多舊事物的消亡和新的事物出現(xiàn),人類的經(jīng)濟制度、文化意識也會發(fā)生相應的變化,而這些因素都會強烈影響人類對藝術與美的認識和創(chuàng)造。人類棄其舊美,創(chuàng)造新美,很多時候正是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及社會諸多因素影響的結果。不同時代、不同社會發(fā)展狀況下出場的美的“演員們”自然不會相同,他們都必須適合自己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明狀況,一旦跟不上時代步伐,原來的美和藝術就可能成為舊美,被棄之一隅,而新的舞臺上最終就會有新的藝術與美去登臺表演。
(責任編輯曉芳)
參考文獻:
[1]狄德羅,狄德羅美學論文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2]楊藹琪,談談西方現(xiàn)代諸流派美術的歷史地位[J],上海文藝出版社,美學,第三冊,195-199。
[3]丹納,藝術哲學[M],時代文藝出版社,2004。
[4]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