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我們還是要尋求我們文化的根基，從中成長并茁壯于未來。對技術捆綁、喪失靈魂的憂慮，過于依賴智能的下場，不外乎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圖景；不然，人類歷經(jīng)數(shù)千年漫長歷史，付出無數(shù)的汗水和智慧，結果我們把自己弄成殘疾。但愿不會如此。

安塞姆·弗蘭克給上海雙年展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屆被稱為“史上最令人看不懂的雙年展”，更是前所未有的高科技藝術盛會。除了主題展之外，還開辟“城市館”系列平行展，其中之一“人機未來”已于1月17日開幕，將展出至2月28日。一如科幻感十足的名字，展覽共展出有18件（組）影像與裝置作品，集中探討基于機器人平臺的數(shù)字建造作品以及基于數(shù)字平臺的建筑模塊，從藝術家、建筑師的角度構建一個烏托邦式的智能未來。暫且不論這種“烏托邦”是樂觀主義者眼中螺旋上升的遠大愿景，還是如兩位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1984》和阿道司·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般悲觀論調(diào)，一切的建設與技術都來自當下、也只能來自當下。因此，我們不如暫且撇下宏觀命題，從展覽和作品本身出發(fā)，看看我們從這個展覽中究竟看到些什么。

不得不說，“人機未來”串聯(lián)并呈現(xiàn)了非常多的建筑語匯以及人機交互的理念，毫不掩飾地表達對新型材料、機械技術和智能科技的推崇。早在上世紀初，技術樂觀者瓦爾特·本雅明在為工業(yè)革命帶來的機械與技術的變革之下無處藏身的“靈光”似是而非地默哀之后，為技術改變藝術本質、將觀者從拜物教及偶像崇拜中解放出來的地位而歡欣鼓舞。在本雅明的時代，電影是一種橫空出世的新媒介，本雅明推崇電影美學帶來的新審美，卻高估了電影啟迪群眾的革命能量，以致落入“藝術技術化”、“審美政治化”的窠臼（本雅明的代表作《靈光消逝的年代》正是在希特勒上臺后第3年出版，他的觀點顯然是帶有政治觀點和利益色彩，在此不做展開討論）。然而80年后的我們，似乎還是會一不小心重蹈覆轍。

從“人機未來”的總體來看，中國藝術家和歐美藝術家的差別還是較為明顯的。這里的歐美藝術家是以德國藝術家為主（此番上海雙年展策展人弗蘭克是德國人；主題也是有較明顯德國風格的工業(yè)化）；尤其是在進一步了解作品的背景后，深感西方藝術家是把這些作品當作項目來做，團隊化、專業(yè)化，并有系列研討會議，有自主研發(fā)專利，還有系列課程，傳遞的是諸如“藝術滲透工業(yè)，工業(yè)支撐藝術”的理念；且他們跨學科領域的合作較多，如涉及力學、幾何、數(shù)模、生物學、材料學等專業(yè)知識與實踐技能。相比之下，我們的藝術家創(chuàng)作作品的模式還是比較單一，不管手段如何高科技，表達的個人思想和創(chuàng)新意識較為貧乏；或者說更傾向于抽象的概念，或驚奇的體驗。殊不知，任何的高科技的創(chuàng)新靈感都是基于對日常生活與自然環(huán)境的挖掘。就拿此番展覽中令人矚目的《2013～2014ICD/ITKE研究展館》來說，這是來自德國斯圖加特大學計算設計學院（ICD）和建筑結構與結構設計學院（ITKE）的年度實驗性項目之一。實體作品由纖維編制而成，主要研究目的是在建筑的模擬和建造過程上探索全新的設計策略。在這個項目中，ICD團隊運用自下而上的仿真設計策略，在與生物學家合作對甲蟲殼里結構的研究基礎上，發(fā)展出了用新穎的機器人建造方式來搭建強化纖維聚合物結構。這種建造方式不遺余力在對復雜的纏繞技術模塊化發(fā)展進行了探索，同時這種雙層纖維復合結構可以在維持最大限度幾何自由的同時，將所需模板的數(shù)量減少到最小，由此產(chǎn)生了這種輕量化的弦支穹頂。展館獨特的幾何模塊的建造引入了兩個大型同步的KUKA機器人（此番“人機未來”展覽開幕式上也有KUKA機器人為嘉賓調(diào)制雞尾酒），它們負責將玻璃和碳纖維纏繞在薄磁鋼框架上——也就是說，這個建筑的構造與理念是在機器人的協(xié)助下實現(xiàn)出來的。聽起來很炫，但原理非常簡單，來自甲蟲殼內(nèi)部結構。這一靈感的來源，不禁讓人想起百年前高迪就在做的事情，高迪的那些驚世駭俗的建筑，其靈感不就是來自貝殼、鸚鵡螺、葉子、干果、樹枝等常見形象嗎？

另一件視頻作品《2014Rob|Arch會議視頻精選》展示的也是一組大項目，這是一場有建筑機器人協(xié)會舉辦的年度學術會議，旨在探討機器人在建筑、藝術和設計上的應用。這里精選了8組2014年會議視頻。作為展示通過不同機器人工業(yè)化的研發(fā)、結合設計師不同的操作方式和顯現(xiàn)手法，機器人在數(shù)字建筑和藝術表現(xiàn)上擁有的無限可能。這場會議上發(fā)表了眾多關于機器人軟件、硬件和技術創(chuàng)新的論文，同時位于德國施瓦本格明德（Schw?bisch Gmünd）的Landesgartenschau（LAGA）展覽廳也宣布揭幕，這是首個主要使用機器人輔助設計和建造的永久性建筑。據(jù)了解，此類機器人合作項目正廣泛在歐美之間合作推行。

來自美國頂尖建筑學院南加州建筑學院機器人實驗室的《幻影幾何、機械眼、熱網(wǎng)》，則是致力發(fā)展一種通過動態(tài)信息控制物質材料形體的生存體系。機械眼關注于數(shù)字化計算、機器人建造和攝影技術三者之間的交互使用。整個項目通過一套自主研制機器人動畫控制平臺，探索機器人動態(tài)控制作為一種涉足媒介的可能性。熱網(wǎng)則通過復雜的實驗室機器人操控技術，將舞臺交給不同工具端、執(zhí)行任務的協(xié)同機器人。于是構建起一個龐大數(shù)據(jù)網(wǎng)絡，而機器人在操作數(shù)據(jù)、材料反饋以及動態(tài)協(xié)同等方面都展示了其無限的可能性。

發(fā)達的科技給予人類底氣十足的想象，而實現(xiàn)它光有技術還不夠。

相比之下，“人機未來”中的中國藝術家的作品，也很精彩，但過于依賴技術，更多的是一種“享受科技”的狀態(tài)，并不若歐美藝術家是利用科技為理念服務。于雷的《機器人空間三維打印》、高巖的馬達彈簧裝置《智浪》、胡骉的啞光不銹鋼板雕塑《鷹》、馬子聰?shù)摹稑O致盛放》3D打印系列……對高科技的熟稔與對新材質、新媒介的掌握，并不能直接代表一種新的藝術；而過多的架空概念詮釋也極易滑入自我迷戀的虛無之中。就像諸如徐衛(wèi)國《拓撲準晶體系列》的作品，對于建筑理念談不上創(chuàng)意，但于技術呈現(xiàn)上可謂有新意：是電腦編程做出來的“投影”，一種嚴密幾何結構與中國傳統(tǒng)工藝品造型的結合，看起來似乎又是拿中國文化元素“拼貼”了一下，免不了“新瓶舊酒”的嫌疑。

毫無疑問，建筑空間結構和人工智能技術，分別從外部和內(nèi)部影響著人類的歷史進程。然而，更為重要的是，人們?nèi)绾卧谄渲腥ビ幼约旱奈磥?。技術并不能完全解決這世界上的任何問題，面對日新月異的社會，人總是不免有無所適從的恐慌?！叭藱C未來”也直面了這一情緒焦慮并對現(xiàn)實做出反思，如夏洛特·葛萊哈馬爾（Charlotte Gyllenhammar）的影像裝置《旁觀》就通過孩童之眼表達了對殘酷成人世界的恐懼?；蛟S正如“人機未來”展所寄望的——縱使機械與技術開創(chuàng)出怎樣炫目的視覺效果，唯有以人為本，才能真正擁有未來。歸根結底，我們還是要尋求我們文化的根基，從中成長并茁壯于未來。對技術捆綁、喪失靈魂的憂慮，過于依賴智能的下場，不外乎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圖景；不然，人類歷經(jīng)數(shù)千年漫長歷史，付出無數(shù)的汗水和智慧，結果我們把自己弄成殘疾。但愿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