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葉苓有時候會想,自己也算奇葩一朵了,工作好幾年,面對同事大媽接連不斷的做媒轟炸,仍舊保持孑然一身,沒有對象,連最新入職的小何,上個月也和男友修成正果了。
“喲,葉苓,今天又有糖吃呀?”小何站在她的辦公桌前,笑嘻嘻的。
葉苓下意識掃了一眼自己的桌角,那里堆著不少奶糖,全部都是同一個牌子、同一種味道的。
近一個月,辦公室里出了件怪事:每天早上都會有一顆奶糖出現(xiàn)在葉苓的桌上。這件事在整個刑警大隊都傳遍了,連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都知道:“有人想用糖衣炮彈追求我們的葉警花呢!”
糖衣個鬼。葉苓把糖都拂到桌角,不敢再吃了。
誰送的?輪到她值班守夜,她睜大雙眼,想要將那人抓個現(xiàn)行,可令她失望的是,她等到半夜也沒察覺到什么動靜。她實在支撐不住,睡了過去,一覺到天亮后,果然,一顆糖又靜靜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桌上。
她一把抓過“犯罪證據(jù)”,開始在整層樓排查。大清早,人并不多,只有幾個上司到了,他們正在會議室開會。她正站在會議室門口發(fā)呆,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你杵在這兒做什么?”
葉苓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后是大隊隊長林楊,也就是她入行時的師父。
“沒……沒什么。”
林楊皺了皺眉,葉苓立馬領(lǐng)會到自己這種無所事事的態(tài)度又引起了他的不滿,于是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師父,您吃糖嗎?”
林楊淡淡地白了她一眼:“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把個人感情問題帶到工作上來嗎?”
等他走遠(yuǎn),葉苓才反應(yīng)過來,他也在取笑她。她沖她的背影撇了撇嘴,但毫無辦法,誰讓自己暗戀他呢?
葉苓沒有談過戀愛,自小家教甚嚴(yán),也沒有膽量倒追男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跟在林楊的屁股后頭,對所有的出勤集訓(xùn)照單全收。幾年下來,她的業(yè)務(wù)能力蹭蹭上漲,但她和林楊的關(guān)系卻仍舊原地踏步。
她其實很希望這個糖是林楊送的,又自知希望渺茫。
在林楊的腦子里,“禮物”是一個火星般的概念。曾有不少女生前仆后繼送他各種禮物,心思精巧,他卻未見驚喜,甚至還把別人送的巧克力分給犯人吃過,消息一傳到送禮的姑娘耳朵里,那姑娘就傷心地落了眼淚。
如此一來,葉苓更不敢輕舉妄動。好不容易等到上個月林楊生日,她省吃儉用,挑了一條項鏈想要送給他,誰知他看著那個漂亮的盒子問:“讓我?guī)ы楁???/p>
葉苓一緊張,撒了個謊:“不……不是給你的?!?/p>
“那你是給誰的?”
“給多多的?!?/p>
多多是林楊養(yǎng)的一條寵物狗。
就這樣,葉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掛在了狗脖子上,亮晶晶的一抹。
雖然葉苓情路坎坷,但她總歸有那么一點不死心,又來到林楊跟前,小聲說:“師父,你覺不覺得是有人在追我?”
林楊停下腳步:“你認(rèn)為會是誰喜歡你?”
她猶豫了一下:“辦公室的男同事們大多都結(jié)婚了,就剩你……”
難得地,他這次居然沒有斥責(zé)她腦洞太大,然而,一條手機(jī)短信打斷了她:“明晚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吧?!卑l(fā)信人是董天曉。
董天曉是個律師,就在隔壁的寫字樓工作,和她是通過別人介紹認(rèn)識的,兩人也不咸不淡地約過好幾次會。
隔壁?葉苓忽然渾身一個激靈,這糖一定是天曉送的!他動機(jī)明確、條件吻合,完全是“犯罪嫌疑人”的不二人選。
她對自己的破案技術(shù)頗為滿意,卻聽見林楊走遠(yuǎn)后飄過來的聲音:“葉苓,你是不是傻?”
二
下班以后,葉苓賊兮兮地躲在廁所里為自己化了妝,剛走到大門口就碰見了林楊,他像打量罪犯一樣將她從頭看到腳:“你穿這樣去相親?”
葉苓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還來不及糾正他“相親”的字眼,又聽林楊繼續(xù)火上澆油道:“還有,穿雙高跟鞋吧,你太矮了?!?/p>
真是欺人太甚!
她憤怒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僅能夠到他的肩,只能悻悻道:“這叫嬌小可人。”
“哦……”林楊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葉苓立刻臉紅了,她當(dāng)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年初集訓(xùn)期間是她體重的巔峰期,她不小心傷了腿,一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同行警官自告奮勇要將她背下山,結(jié)果沒走兩步就跌進(jìn)山溝里,還是林楊把她從溝里撈起來,一路背了下去,氣不喘、心不跳。
不對,不是背,是扛。這是林楊當(dāng)時的評價。
目送著林楊施施然離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還是趕回家換上了連衣裙和高跟鞋,以致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一些。看著天曉吃驚的樣子,她矜持地笑了笑,正要溫柔、優(yōu)雅地推門而進(jìn),突然人群里一陣騷動:“抓小偷!”
葉苓立刻回頭,只見一個中年男子從她身邊狂奔而過,他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女士皮包,她想也沒想,順手脫下高跟鞋,猛地擲過去。小偷被砸中了腦袋,腳下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她如同矯健的羚羊般躥了上去,在和小偷扭打的過程中,葉苓的裙角開了線,胳膊也掛了彩,終是把小偷死死按住,交給了趕來的……警察?
葉苓有些懵了。一個小偷而已,涌出來好幾個警察是怎么回事?而且?guī)ь^的那個人如此眼熟,化成灰她也認(rèn)得。
“你怎么在這里?”她一臉詫異。
“這人是慣犯,我們本來特地設(shè)計讓他偷了包,想順藤摸瓜,跟蹤他到大本營,”林楊面無表情地解釋,順便還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她此刻的造型,“因為你的英勇無畏,這條線索斷了?!?/p>
葉苓吐吐舌頭,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地上,剛要站起來,卻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心知低血糖又犯了。她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一個可以攀扶的東西,卻已經(jīng)有人伸出手來將她緊緊握住。
她知道這是林楊的手,因為去年的一個案子,他的虎口處留有一個傷疤。
想到天曉還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出手,但是林楊抓得太牢,她沒掙開。
“天曉,你們這是怎么啦?”
不遠(yuǎn)處有女聲傳來,葉苓晃了晃腦袋,待到清醒一些才看清跑過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孩,膚白發(fā)長。
“一點小事故?!碧鞎詫⑺饺~苓面前,“早就想介紹你們認(rèn)識了。葉苓,這是小珊,我的女朋友。小珊,這就是我跟你說過好哥兒們,葉苓?!?/p>
啥?!葉苓此刻如遭五雷轟頂,萬念俱灰。
更可怕的是,林楊這種一萬年都不會笑一次的面癱,竟然也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并且臉上還露出了微笑。
小珊自然地挽著天曉的手:“既然沒事了,那我們就進(jìn)去吃飯吧?!?/p>
葉苓看看對方裙裾飛揚,再看看自己灰頭土臉,苦笑道:“你看我這樣還能吃飯嗎?”
天曉提議:“那我倆送你回家。”
葉苓點點頭,林楊卻一把拎著她:“飯都沒吃,跑什么?”
就這樣,葉苓一邊默默消化著“自己在約會對象心中其實是好哥兒們”的殘酷事實,一邊被拉入了高級餐廳,周圍的嘈雜聲在她耳中忽近忽遠(yuǎn)。林楊說得對,她確實應(yīng)該吃飯,不然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她聽見林楊叫來了服務(wù)生,為她點了一份分量巨大的甜點。
天曉好奇道:“葉苓,你這么喜歡甜食?”
葉苓心中一沉,原來和天曉認(rèn)識這么久,他連她喜歡吃糖這件事都不知道。
接二連三地遭受了這么多打擊,她自然是垂頭喪氣。分別時,小珊笑瞇瞇地叮囑:“女孩子還是要少吃這么高熱量的東西,會長胖哦!”
葉苓勉強(qiáng)哼了哼,卻聽見林楊在旁邊補充:“你胖和瘦沒什么區(qū)別,在穿裙子這件事上,怎么都沒有人家好看?!?/p>
她剛要發(fā)作,一個不明物體飛過來,蓋在了她臉上。
“把外套穿上,你的裙子太皺了?!?/p>
你既然知道,那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她恨恨地接過衣服,驚訝地發(fā)現(xiàn)林楊的外套居然熨得那么平整,而且上面還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肥皂香,瞬時就有了陽光照進(jìn)心房的溫暖感。
“怎么辦?我的高跟鞋壞了?!彼曇舴诺煤茌p,低下了頭,因為擔(dān)心在他說出“我背你”的時候,自己會忍不住臉紅。
林楊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那就光腳走回去吧?!?/p>
葉苓的臉果然又紅了,是氣的。
但她也知道,林楊一向嘴硬心軟。到了葉苓樓下,林楊為她開了車門,還彎下了腰,看來是準(zhǔn)備背她上樓。葉苓心里正高興,旁邊跑過一個拿著糖的小孩子,她忽然福至心靈:“門衛(wèi)小哥最了解我喜歡吃什么糖了,我去取過好多次快遞?!?/p>
說到此處,她有些憂慮地看著林楊:“你說,糖該不會是門衛(wèi)小哥送的吧?”
林楊明顯地沉默了一瞬,彎著的腰換了一個方向,像是在車座底下翻找什么東西。不一會兒,他直起身來,把一雙男士涼拖鞋扔在她面前:“穿這個上去吧?!?/p>
葉苓幻想中的浪漫橋段就被這雙半新不舊的涼拖鞋擊得粉碎,她不情愿地趿著鞋,慢騰騰地朝樓上走。
“葉苓。”林楊忽然叫住了她。
她立馬回過頭。
“拖鞋是我爸的,記得還我。還有,”林楊發(fā)動了車,“門衛(wèi)的孩子都讀幼兒園了。”
看著汽車一騎絕塵,葉苓在考慮,是不是應(yīng)該把腳下的拖鞋扔到林楊臉上。
二
眼看著天曉這條線索泡湯,葉苓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早上四點就起床出門,躡手躡腳地在辦公室門口潛伏。
天已經(jīng)蒙蒙亮,整個辦公室還是靜悄悄的,葉苓心中生疑:莫非作案人察覺了?
正在思索之際,遠(yuǎn)處隱約傳來撕開塑料包裝紙的聲音。
葉苓無聲無息走過去,從背后拍拍那人的肩,倆人一照面,葉苓震驚了。
“王……王警官?”
王警官三個月前剛調(diào)過來,因為相貌斯文秀氣、舉止溫和有禮、業(yè)務(wù)出類拔萃,迅速成為各類媒人哄搶的對象。
這些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王警官是個女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那個……我,我……不喜歡你。”
話還沒說完,王警官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葉苓,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說罷,她把糖收起來,“這可不是給你的?!?/p>
“那你是給誰的?”
“林楊呀?!蓖蹙傩Σ[瞇地說,“葉苓,我接下來幾天要出差,能麻煩你幫我把糖放在他桌上嗎?”
看著王警官塞到她手里的糖,被拉上“送糖賊船”的葉苓嘆了一口氣,走進(jìn)了林楊的辦公室。然而她轉(zhuǎn)念一想,王警官美艷動人,是如此強(qiáng)勁的情敵,不如……搞破壞吧!
于是,她剝了好幾顆糖,小心翼翼地撒進(jìn)林楊的咖啡豆罐子里,然后得意地笑了——因為林楊最討厭咖啡里混了甜味。
忽然,她聽見背后冷冷的聲音:“你來這么早,就是為了做這個?”
她一驚,立刻把剩下的糖捧在手里:“我……我是來送糖的?!?/p>
林楊愣了一下:“你送給我?”說完又掃了一眼,“還是巧克力?”
“呃……”葉苓的臉紅了紅,“其實是有個女同事托我……”
“等會兒有個會,關(guān)于吸毒犯的,”林楊突然打斷她,“材料由你負(fù)責(zé)準(zhǔn)備?!?/p>
“資料有好幾宗,我一個人弄?”
林楊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很閑嗎?”
葉苓撇了撇嘴,正要往外走,被林楊叫?。骸鞍阉米??!?/p>
這個“它”是林楊手中的盒子,顏色粉嫩、圖案精美,四四方方的,和鞋盒的大小相仿。
葉苓突然有些激動,莫非是林楊的榆木腦袋開了竅,他要送她一雙新鞋?她一邊感動一邊掀開盒蓋,發(fā)現(xiàn)里面確實是一雙高跟鞋……只不過是她昨天砸在小偷頭上的那雙。
“我特地幫你去案發(fā)現(xiàn)場撿回來的,”林楊臉上滿是“請表揚和感謝我”的表情,還體貼地提示,“我把鞋跟幫你釘回去了,你要不要試穿一下?”
“我還是去準(zhǔn)備資料吧,”葉苓嘟囔,“舊東西干嗎用這么好的包裝盒?”
“你喜歡?”林楊很大方地表示,“拿走吧,反正也是寵物店買狗糧送的。”
“……”
“還有,”林楊用文件夾敲了敲她的腦袋,表情嚴(yán)肅,“你要是再幫我做媒,下次全局的會議資料都由你來整理。”
鬼才想幫你做媒!
葉苓腹誹著,回到座位時赫然發(fā)現(xiàn),此刻她的桌上已經(jīng)靜靜地躺著一顆糖,還是往日的牌子、從前的味道。
多么堅持不懈的作案人!
天吶!葉苓心中哀嚎一聲:殺了我吧!
三
今天,全局會議下達(dá)了命令,要抓一群吸毒的少年犯,葉苓去的時候,林楊已經(jīng)到了。他穿著便衣,正在一臉嚴(yán)肅地布置蹲點任務(wù),目光掃到她來了,他抓住她的胳膊,神情認(rèn)真:“記住我對你說的話?!?/p>
倆人離得太近,葉苓甚至能感到林楊的呼吸吹到了自己臉上,但他仿佛渾然不覺,還一直盯著她看。她的臉再次不爭氣地紅了,小雞啄米般點頭:“記住了記住了?!?/p>
偏偏林楊不打算放過她:“你的臉怎么紅了?”
“天……天太熱。”
“今天降溫了,”林楊朝她的領(lǐng)口瞟了瞟,“你還加了一件薄毛衣?!?/p>
葉苓連忙像被調(diào)戲的良家婦女般捂住領(lǐng)口,卻忽然想起來什么,從自己包里掏出一個飯盒直接塞到林楊手里,嘴里再次言不由衷:“我媽蒸的包子,非讓我?guī)Ыo你?!?/p>
林楊接過來咬了一口,看了她一眼:“這明明是你小區(qū)門口的小籠包。”
“那……也是我媽讓買的。”
葉苓說完這句話就想溜,林楊卻沒有放開她,再次重復(fù):“我今天是在外場,不會跟進(jìn)去,所以你絕對不許逞強(qiáng)?!?/p>
葉苓也鄭重地點點頭:“嗯,我保證?!?/p>
準(zhǔn)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刑警老黃上前敲了敲門,他穿著便衣,裝作是隔壁鄰居:“你們太擾民了,能小聲點兒嗎?”
屋內(nèi)的躁動平息了一瞬,里面的人完全沒有要開門的意思。葉苓靈機(jī)一動,沖上去大吼:“一群小兔崽子活膩了是不是?老娘在做生意,你們吵什么吵?”
話音剛落,門一下子被打開,一個染著黃發(fā)的魁梧少年探出頭:“嚷個屁,滾一邊去!”
葉苓見機(jī)沖了上去,一腳把門踹開,身后潛伏的刑警們一擁而上,沖入屋內(nèi),卻沒想到黃發(fā)少年手里居然攜帶著匕首,兇狠地朝葉苓直劈過來,她一閃身,刀尖劃破了她的額角。在她分神之際,少年接連踹了她好幾腳,力道極大,混亂中,她直接滾下樓梯,有人從后面穩(wěn)穩(wěn)抱住了她。
這個懷抱她太熟悉了。很多次出任務(wù),她狀況百出的時候,這個懷抱總是不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等著救她。
是林楊,他不是在外場嗎?
“你沒事吧?” 林楊撥開她額前的頭發(fā),迅速檢查了主要的傷口,發(fā)現(xiàn)并沒有大礙,這才稍微放緩了腳步。
“我是不是破相了?”葉苓連眼都睜不開,她緊緊地?fù)ё×謼畹牟弊?,帶著哭腔,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難過。
林楊的腳步頓了頓,接著,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兩人湊得那么近,葉苓甚至聞到了他剃須水的味道。
“血糊了一臉,是挺丑的?!?/p>
她的眼淚唰地掉下來,接著很郁悶地暈在了林楊的懷里。
四
等葉苓醒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周圍站滿了同事。見她意識清醒、神色正常,老黃開玩笑道:“葉苓,你也太勇猛了,這可讓我們這群男警官的臉往哪兒擱呀?”
“哪里哪里?!比~苓嘴上謙虛,心里卻很得意,哪知無意間瞥見林楊正臉色不善地坐在一群人中間,她立刻就閉上了嘴。
她眼尖地發(fā)現(xiàn),林楊的袖口上有血跡,不禁脫口而出:“你受傷了?”
“那是你的血,蹭得他一身都是。”老黃接過話, “為了親自在醫(yī)院守著你,林楊直接套了一件制服就來了,襯衣都沒換?!?/p>
林楊仍舊一言未發(fā),只是順手從床頭柜上拿過一只蘋果,慢悠悠地削著。大家一看這陣勢,知道葉苓多半又要挨罵了,于是互相使了使眼色,紛紛撤離了病房。
葉苓看著他行云流水般的刀法,手里的蘋果汁水橫飛、果肉四濺,讓她感覺被削的是自己。
“我錯了?!眲偛胚€神采奕奕的葉警花,此刻低眉順眼,一臉乖巧。
“這十幾個少年私藏了大量管制刀具,他們的頭目——就是你對付的那個,曾是全省武術(shù)冠軍,這些在開會的時候特意提醒過?!绷謼蠲鏌o表情,“你連槍都沒有,那么莽撞地沖上去,是想送死嗎?”
葉苓心知理虧,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角,發(fā)現(xiàn)包著紗布,她立刻慌張地望向林楊:“這是怎么回事?”
“皮外傷而已,只縫了四針。”
“四針!”葉苓驚恐地叫起來,緊接著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也被固定住了,“我我,我是不是殘廢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林楊嫌她吵,往她嘴里塞了一塊蘋果,“只是崴了一下?!?/p>
幸好……葉苓松了一口氣,等細(xì)細(xì)回想又不禁奇怪:“傷勢不算嚴(yán)重,我當(dāng)時怎么會暈倒?”
“是啊,一點都不嚴(yán)重,”林楊看了她一眼,語氣充滿嘲笑,“你只是被嚇暈了?!?/p>
葉苓的自尊心受到了九百九十九點傷害。
忽然有輕輕的敲門聲傳來:“葉苓是在這里嗎?”
葉苓向外張望,看見徐果拎著水果站在門口。
徐果是葉苓的高中同學(xué),曾苦戀她未果。他如今在大學(xué)任教,兩年前帶著學(xué)生出國參加交換項目,便和她聯(lián)系不多了。
“你什么時候回國的?”葉苓收下水果,客套地問道。
“上個月?!?/p>
上個月?那豈不是剛好和送糖的時間吻合?難道是他?!
葉苓眼睛一亮,林楊把剩下的蘋果塞到她手中,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仍然一副心情不爽的樣子。
葉苓吐吐舌頭,卻聽見徐果贊嘆:“兩年不見,林警官還是那么酷,你倆是師生戀嗎?”
葉苓一口蘋果差點噴出來:“師生戀?怎么可能?我倆清清白白。”
除了她因為辦案靠在林楊身上睡著過N次、穿過他的衣服N次、倆人在野外同蓋過棉大衣兩次,以及有一次出警時,路過他老家,被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七大姑、八大姨當(dāng)成新媳婦招待過一次之外,兩人再清白不過了。
“你倆不在一起,是因為他是你的老師?”
葉苓不明白徐果為什么要糾結(jié)林楊和她的師生關(guān)系,不耐煩地說:“真愛無敵,我這么喜歡他,才不管他是不是我?guī)煾改??!?/p>
此話一出,她自知說漏了嘴,但徐果卻仿若未聞,只是重復(fù)了兩個字:“真愛?”
葉苓心中一動,但經(jīng)過天曉的教訓(xùn),她不敢貿(mào)然再提送糖一事,于是作循循善誘狀:“現(xiàn)在這個世道,真愛就要勇敢地說出口,藏著掖著,不以真面目示人,算什么男人?”
徐果怔了怔,過會兒才又重新笑起來:“葉苓,從小到大,你說過的許多話,都對我意義重大?!?/p>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葉苓想,徐果現(xiàn)在哪都好,就是沒事瞎文藝這個毛病還沒改掉,說話總讓人起雞皮疙瘩。
臨睡之前,她照例翻了翻朋友圈,看見徐果發(fā)布了一條新狀態(tài):“感謝勇氣讓我們在一起?!边€配了一張牽手照,葉苓一眼就看出,他們的無名指戴著同款對戒。
不到一分鐘,高中的同學(xué)群像是被扔進(jìn)了一枚炸彈:“徐果和自己的女學(xué)生在一起了,今天正式求婚啦!”
葉苓手一松,手機(jī)“啪嗒”一聲,掉地上了。
搞了半天,她又不是女主角,而是男主角的狗頭軍師。
五
長這么大,葉苓第一次失眠了,想到最近的多舛遭遇,對著天花板不住地嘆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人輕輕推開了門,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進(jìn)入房內(nèi),然后來到了她的床旁邊,像是要翻找什么東西。
這年頭,連小偷都到病房欺負(fù)她來了?
她瞬間忘了自己有傷在身,一躍而起,一個手刀沖著來人的后頸就要砍下去,不料卻被那人反剪住雙手扔回了床上,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她疼得不禁“哎喲”一聲,燈立刻亮了。
“條件反射,”林楊淡淡地解釋了一句,臉上沒有一絲歉疚的表情,“你不該偷襲我?!?/p>
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葉苓簡直不能更火大:“我還沒問你,半夜三更的跑到我房間干什么?”
“你說呢?”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我的媽呀!”
葉苓忽然尖叫了一聲,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收拾干凈的床頭柜上,居然出現(xiàn)了一顆眼熟到令人發(fā)指的奶糖。
她腦子里一片混亂,最后顫抖著用手指向林楊:“送糖的竟……竟然是你?”
更讓她意外的是,林楊一點反駁的意思都沒有,直接點頭承認(rèn)了。
這么容易?她費盡心思,追蹤了這么久的作案人,如今居然投案自首?
“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以你的破案能力和速度,”林楊搖了搖頭,“我估計自己活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
“我是說,”葉苓臉又紅了,“你為什么會送我糖?”
“為了獎勵你,”林楊像摸小動物一樣摸了摸她的頭,“不是你說的嗎?你這么喜歡我,不管我是不是你師父?!?/p>
“你偷聽我和徐果講話!”
“嗯,”林楊非但沒有愧疚,反而還有些遺憾,“我應(yīng)該早一點偷聽到這樣的對話,這樣,就不用費勁地用糖來試探了?!?/p>
“試探什么?試探我的破案能力?”
聽聞此言,林楊長長地、郁悶地嘆了口氣。
當(dāng)然是為了試探你的態(tài)度,以及你周圍有沒有可疑的情敵——戀愛布陣如行軍打仗,應(yīng)小心試探,方能知己知彼、掌握敵情。葉苓跟了他這么久,怎么連這都不懂?
而且,她還在小聲地自言自語:“為什么老是送一種糖呢?”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只見過你吃這種。還有,你覺得我會和超市導(dǎo)購討論‘送女孩哪種糖更好’這種問題?”
葉苓張了張嘴,肚子卻先響了一聲,有些餓。她順手將桌上的奶糖摸過來,卻發(fā)現(xiàn)今天的糖異乎尋常的沉。
撕開糖紙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條項鏈,吊墜圓圓的,如同一顆奶糖。
葉苓“呀”了一聲,將它緊緊握在手心,想了半天,終于坦白:“我……我上次給多多那條項鏈,其實是給你的?!?/p>
“我知道?!闭f到這個,林楊有些哭笑不得,“今天晚上,多多把它弄斷了我才發(fā)現(xiàn),‘狗鏈子’上刻著我的名字。”
葉苓興奮道:“我親手刻的!”
“看出來了,”林楊微微看了她一眼,“字寫得很丑。”
她沒有像往日一般反駁,只是看著手中的項鏈,作嬌羞狀:“我也不算美女,也不溫柔,你怎么會……” 。
“的確?!绷謼铧c了點頭表示贊同,“你做事毛毛躁躁,腦子也不太好使,還總不把自己當(dāng)女孩看?!币娝谋砬橐呀?jīng)從嬌羞轉(zhuǎn)為憤怒,他又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不過我喜歡就行了。”
葉苓抬頭,正好看見林楊的眼睛清澈如湖水,里面映出她神色迷茫的臉龐。
“你說得對,我倆太清白了,”他的臉越來越近,最后,他在她唇上印下溫柔的一吻,“是我的錯?!?/p>
她的心和手俱是一抖,項鏈從她手中滑出,剛好掉落在林楊腳邊——就像當(dāng)年她入職面試的那一天一樣。
那時的葉苓,剛剛畢業(yè),年紀(jì)尚輕,懷揣著對警察事業(yè)的無限熱情,過五關(guān)、斬六將進(jìn)入終面,坐到屋里卻看到面前候著三個面試官,制服整齊、面容嚴(yán)肅,氣氛凝重得像是要在六月天里結(jié)出一層寒冰。
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忽然覺得自己目眩耳鳴、呼吸不暢,于是小心翼翼地提出:“請問,我能不能先吃顆藥?”
作為主面試官的林楊點點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來的根本不是藥,而是一顆奶糖。
他不由笑了一下,那笑容被夏日的陽光渲染得過于燦爛,看得葉苓的心跳漏了一拍,于是糖不小心落在地上,再骨碌碌向前滾啊滾,直到停在林楊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