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榮富

寫作，是需要智慧的。

“以少勝多”是智慧。明代李東陽的《題竹》詩云：“莫將畫竹論難易，剛道繁難簡最難。君看蕭蕭只數葉，滿堂風雨不勝寒?！睂懽?，也是最需要開動腦筋的心智活動，就像用“只數葉”來表現(xiàn)風雨中滿目的翠竹一樣。

莎士比亞說“精練是智慧的靈魂”，不過這個精練，不僅是指語言。精練還離不開獨特的視角和思路，離不開對生活巧妙的提煉和濃縮，以及取材上的以一當十，在寓意上的以小見大、深入淺出等，這些都需要智慧。閃爍著智慧的文字，即使只有一兩行，也要比平庸冗長的文字有味。

不過，最智慧的文字當屬說的是批評的話，卻讓人喜聞樂見，是那種寓嚴肅話題于嬉笑怒罵之中、人人皆可接受的文字。

如今高考中套路文章太多了，其主要原因在于不少人認為，應試作文不能說有個性的真話。對此，語文出版社社長王旭明強調高考作文應當說真話，他希望中學生熱愛生活，不逃避現(xiàn)實，不粉飾現(xiàn)實，并且培養(yǎng)自己的批判精神。但他提醒學生，真正的好作文就是要智慧地說真話。

文章要講真話，不說假話、套話。傳統(tǒng)的寫作理論總是強調要寫自己熟悉的東西，但是，你熟悉的，往往也是別人所熟悉的，講出來的可能是廢話。文章要有新意，還需對熟悉的東西再做一番審視。所謂審視，就是換個角度看問題，就是跳出思維的慣性，運用質疑和批判的理性眼光觀察事物。以大家最熟悉的學校生活為例，如果審視一番，就會發(fā)現(xiàn)它問題不少，積弊甚深。

真正的好作文就是要智慧地說真話。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了，光要求講真話還不夠——說真話，有可能說者激憤，聽者刺耳，本意并不壞，效果則差矣。智慧地講真話，既能表達自己的意思，又能讓別人樂于接受。

我們如何在作文中講真話，既批評現(xiàn)實中的一些教育弊端，又讓人樂于接受呢？下面舉一個例子?！墩驹?8歲的門口》是湖北的一道高考作文題，下面是一篇獲得高分的作文（節(jié)選）：

站在18歲門口的我，已經迅速地變老了。你別笑，我真的是老了。要不然，為什么青年人應有的紅潤的臉變得蠟黃？要不然，為什么曾一步躍三個臺階的腳步，變得蹣跚無力？雖然眼鏡片越來越厚，但黑板上的字卻越來越模糊了，這不是上年紀的人才有的“老眼昏花”嗎？有些文言文我背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記不住，這不是老年人才有的“健忘癥”嗎？

其實，我的許多同學都已顯出了老態(tài)。同學們的語言少了，仿佛“三緘其口”；交往少了，仿佛“老死不相往來”；純真少了，仿佛變得“老成持重”；有人以分秒計算高考復習的進程，可謂“老謀深算”；有人早把歷屆高考題做了一遍，可謂“老馬識途”……

教育，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有兩樣東西，只有失去了才覺得珍貴：一是青春，二是健康。居里夫人曾說：“科學的基礎是健康的身體?！睋f，居里夫人在最忙時，也不忘帶著她的兩個女兒一起去爬山戲水。

臨卷涕零，不知所云！

這篇文章雖多調侃之筆，給人的思考卻是沉重的。它是對學校生活進行審視之后寫出的振聾發(fā)聵之作。學生的學業(yè)負擔過重，早就飽受詬病。但眾人習以為常、熟視無睹，甚至覺得學生苦點累點是理所當然的，沒有意識到這正是當今教育的弊端。即使批評，一般也是疾言厲色、語言犀利。像這樣運用智慧進行批評的話，講得才新鮮，令人忍俊不禁后又陷入深思。

有一年湖南省的高考作文話題是“跑的體驗”，有位考生就在作文中智慧地借題發(fā)揮，結果獲得好評。他在文中說：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一路上盡跑盡跑，這本應是一場馬拉松，而我們卻是被逼著一直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在跑，這完全是違背規(guī)律的。一路上總是被告知“重要”“加油”。小小年紀，總是竭盡全力、拼搶沖刺，人何以堪？同學們或因身心不適而喪失信心，或因精力不支而漸漸落伍。

再說，跑應是多樣的：跨欄、障礙跑、接力跑、短跑、中長跑……這才會有運動場上的龍騰虎躍、精彩紛呈。可是我們學生的“跑”卻太過單調乏味，不僅要保持統(tǒng)一的跑姿、路線，而且只能沿著分數這一條道跑，讓你無法發(fā)揮自己的最大潛能，讓你無法跑出特色和個性。十多年來的“跑”實在是少動力多壓力，少趣味多枯燥，少優(yōu)雅從容多急功近利。

專家們對此文的評價是：聯(lián)想巧妙，體驗深刻，生動形象，富有感染力。

寫作不能只寫生活中光明的一面，不能人為地設置禁區(qū)。學生作文內容的虛假浮淺已成通病，這和我們的學校教育對學生歷來缺少“直面生活、質疑現(xiàn)狀”的思想引導有關。比如談到“局限性”，似乎它只屬于歷史，不屬于現(xiàn)實，這豈不片面、主觀？倡導學生用理性的眼光來審視學校教育，把自己真實的體驗熔鑄成文章的內容和觀點，就能讓學生作文從浮泛走向深刻，從虛假走向真實。這實際上也是對一代人獨立思考和理性精神的培養(yǎng)和弘揚。

運用智慧進行寫作，離不開幽默。我在平時教學中，就嘗試著讓學生寫智慧作文、幽默作文。一位同學寫過一篇《我可能就是神仙》，廣獲好評。

有個成語叫“料事如神”。尚未發(fā)生的事，能夠預料到，估計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不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具有這方面功力。不信，請看：

影視劇里，聽到噩耗，手中的碗一定會掉在地上摔碎；遭遇突變，傷心難過時沖到外面，一定是雷雨交加；一個人對老婆孩子許諾回來后帶他們去玩，我就知道他肯定回不來了；縫衣服的下一個動作就是扎到手指；掀起蓋頭一般不會見到想見到的臉；不敲門而闖進去，一般會遇到兩件事，上吊和洗澡。

后來，我的預測能力也得到了同學們的公認。

每當校門口出現(xiàn)歡迎標語，這一天食堂的飯菜一定比平時豐富得多，賣飯師傅的穿戴也比平時整齊干凈得多。上公開課，男教師會理個發(fā)，女教師則會施淡妝。課堂上不會有嚴厲的批評，更別說諷刺挖苦，教師有了平時看不到的笑容，表揚鼓勵的話也不吝嗇了——“我班的學生就是棒，是最聰明的”。課堂上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已經排練，但為了顯示真實性，會故意出現(xiàn)一兩個小差錯（如讀錯一兩個字）。

雖然我有如此超強的預測功力，但并未沾沾自喜。因為我逐漸發(fā)現(xiàn)不僅自己，周圍很多人比我功力還強。原來大家都是神仙！

幽默，非有情趣者不能得之，非有智慧者不能為之。本文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內容嚴肅，卻以一個幽默的標題出之。有同學總結說，智慧是以一種豁達、超然的心態(tài)對待身邊發(fā)生的一切，對生活中種種不悅，甚至是氣憤之事，不是疾言厲色、義憤填膺，而是巧妙揭露、微笑面對，把本來沉重的話題轉化為一種輕松的趣話，表現(xiàn)出一種“此心到處悠然”的境界。我說，寫智慧作文、幽默作文，若能得出這樣的認識，真可謂得其神矣！

（責 編 莫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