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春羊

有 錢 人

※ 張春羊

鄧三也買了車，鮮紅色的，就放在家門口，天天不是洗就是擦，臉上放著有錢人的光彩，為買車至少累老了10歲，這下好像又年輕了10歲。

這天，鄧三讓老婆守著他那賴以生存的菜攤，又跑回家洗車，因為昨夜下了幾滴雨，必須洗。小菜民開車去玩的福氣極少，但這車是必須要買的，村里家家都有，他就絕對不能沒有，沒放車的地方也要買，正好天天擦讓人們都能看見，就像天天伺候親爹親媽，一種大孝子的樂意。

鄧三正要哼著小曲洗車，來了一男一女，女的問：“有閑房嗎？”

“有。”鄧三說著時心里那種有錢人的感覺又蕩漾開來，世界真奇妙，他鄧三已經(jīng)有房有車，還有人要租他的房子住呢，感覺真好。轉(zhuǎn)身看看那男女，覺得有點怪，審視起來。

那女的很年輕，富麗嬌艷，那男的中年光景，穿戴長相稀松平常，還傻笑著，也肯定不是父女，鄧三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覺，就瞇起眼說：“你們是干啥的？”

那男的還是只笑不吭，女孩說：“當然是住啦！啥也不干，可以嗎？”

聽口音鄧三就知道這女孩不好惹，笑笑說：“有個套間，家用齊全，月租800元，不過我只租給長住客，和賓館是有區(qū)別的……”

女孩有點討厭這鄧三了，呸了一口就拉男的走，不料男的卻笑著對鄧三說話了：“看看房，如果行我住一個月，給你2000怎么樣？”

鄧三愣了一下，很快大笑說行行行，就扔下水管帶人上樓看房，心想這傻男人欲火燒心有點等不及了。

看罷房，男人還算滿意，就讓女孩拿2000元給鄧三，又讓女孩將兩人身份證讓房東看看。鄧三笑說：“身份嘛，我不管，不過房里的東西要交點押金……3000元，嘻嘻……”男人就讓女孩再拿出3000元給鄧三。鄧三喜笑著還想說什么，女孩說：“我們累了，你請回吧！”鄧三連聲說是是是就逃似地走了。

晚上，鄧三和老婆一直在說這件事，覺得稀罕，老婆說人家不是傻而是有錢人，鄧三說如果真有錢就住賓館了，真有錢就開車來約會了，看那樣子也不像有錢人。鄧三斷言這對男女住不了幾天，說不定當夜就會案發(fā)，就看誰能騙過誰了，八成會是男方人財兩空。

當晚平安無事，鄧三有點小失望。心里好奇，早上就讓老婆一個人出攤，他仍在門口擦他的寶貝新車。

太陽老高了，女孩才下樓來，一個人。鄧三邊擦車邊問候：“閨女一個人出去?。俊迸琢怂谎?，停步，反問：“呵，你這車是買來擦的吧？沒見用怎么天天擦？”鄧三紅了臉：“閑著也是閑著嘛……”“閑著？”女孩想到了什么，有了笑臉，走近，柔聲說：“大叔，你的車閑著也是閑著，租給我?guī)滋旌貌缓?？”鄧三有了警惕：“想干什么？”女孩大笑：“我們就是專職玩的嘛，我就是想出去找游玩包車，你的車還行，如果你愿意，價錢好商量！”“這……”“你放心，如果你也有駕照，我連你這個人一塊包，省得怕我拐走你的車！”“這這這……嘿嘿，我去和老婆商量下……這價錢嘛……”“我們玩了幾年了，國內(nèi)包車一天800左右吧，我給你1000，你去商量吧，行就明天開始，慢慢玩，把洛陽玩完為至！”

女孩說罷就上樓去了。鄧三丟下水管就跑去菜市場，激動萬分地告訴老婆，問老婆會不會上當？世上真有這么好的事？老婆說：“你是洛陽人，怕啥？開一天要一天錢就是了！”鄧三回頭往家跑，瘋顛顛地大叫：“發(fā)財了！發(fā)財了……”

從第二天開始，鄧三就成了那對男女的包車司機，人家說去哪里玩，他就往哪里開。其實女孩也有駕照，對洛陽好像比鄧三還熟，風景名勝文化物化無所不知，鄧三祖宗八輩都是洛陽人，但他對玩的所知實在少得可憐，自從各處玩的地方門票超過10元錢之后，這幾十年，他以及他的全家人從來沒有去過任何一處，更別說開車去玩了。

第一天玩下來，鄧三的心有了平生以來頭一回巨大的震撼。活了大半輩子，他這才知道啥叫玩，那對男女也太會玩了，一整天只玩了龍門一個地方，除了車子和轎子之外，沒走多少路，大多時間是坐在風景極美的地方，久久地看天看山看石頭，一聲不吭一看就是好久，看夠了才對話，所對的話鄧三一句也聽不懂！再就是吃喝，更是不得了，鄧三心里記著數(shù)，這一天下來，僅吃喝他們?nèi)司突?000多元，開始他還有點占便宜的得意，但很快就不好意思了，接著就怕了，這對男女簡直不把錢當錢！

這個晚上，鄧三有點反常，傻呆著不說話，老婆纏來問去，他才搖頭苦叫：“人比人，活不成??！……”

不管怎么說，鄧三這每天的一千元來的是太輕松了，那對男女每天只玩一個地方，車到之后鄧三就做并不稱職的“導游”，也就是跟著花人家的錢就是了，玩夠了開車回家，他洗車，人家上樓再玩。也就10多天，洛陽能玩的地方全玩遍了，最后一天，人家為答謝鄧三的陪同又正式請鄧三吃喝了一場，洛陽全套水席外加名酒，共6000元。

這最后一次玩完回家，是女孩開的車，車停在家門口，女孩讓男人先上樓，她扶著喝醉了的鄧三回屋。進屋，女孩付了最后一天的1000元要走，鄧三拉住女孩哭問：“求你了，告訴我，他……他到底是啥人？”

女孩笑了：“你覺得他是啥人？”“他不像有錢人，花錢又是有錢人，他到底是敗家爺還是財神爺……”女孩坐下，認真地說：“我告訴你，他是世界是最會玩的實在人，這么說吧，他出來玩一天，就會少掙上萬元，可他大多日子都是在外面玩，而且，他至今沒有買房，他說房子是限定人身自由的一種壞東西，他也從不買車，他說，車是讓人很勞累的壞東西……另外告訴你，我們不是住不起賓館，而是喜歡村子的一種原始野氣！夜里更好玩！”

女孩說著就大笑著出屋上樓去了。

鄧三傻了，搖頭晃腦地拼命想女孩的話，怎么也想不明白。

還好，那男人聽了女孩的笑談后有點生氣，覺得女孩對鄧三太過分了，就下樓來找鄧三，拉著鄧三的手說了一席勸慰的話：“小孩子家不懂事，她是故意氣你的，因為你一直懷疑她是二奶之類的人物，其實不是，他只是我的一個陪游。我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只是懂得怎么生活的平凡人，我掙的錢夠我玩的就行了，我不買房和車是我習慣了滿世界跑著玩，跑不動了時自然會買，我和你不同的只有一點：你活個面子，我活個實在！”

男人走后，鄧三想明白了一些事，那男人不忍心說的他也想明白了。他這一生，從10來歲就跟著苦難的爹娘拼房子，爹娘拼死后他拼到40歲終于有了房子，50歲終于拼來了車，但仔細一想，這一輩子也算尾聲了，而自己連洛陽都沒玩過、連一頓上百元的飯都沒吃過、甚至連一天的閑暇都從來沒有過，就說這車，買回來一次也沒開出去玩過，天天擦天天洗 --到底為什么要買這車？一輩子拼命不想做窮人，到頭來成了比窮人還要窮苦的賣命之人！

老婆回來了，累得直不起腰，還撐著笑臉說：“又1000了吧？快兩萬了吧？咱又能給房子加蓋一層了，聽說要搬遷，新樓按原宅單數(shù)給，一層給一套……”鄧三拍桌大吼：“蓋啥蓋！你一個屁股能占多大地方？我要把這樓也賣了，去玩！我要把車也賣了，去玩！……”老婆嚇得坐在了地上，翻著白眼不知所故。鄧三抱起老婆，哭說：“咱窮人就是窮人，比人家比到死也比不過的，咱苦就苦在這個比字上，咱再也不比了，窮也能窮個自在，明天我就帶你去玩，看天能不能塌下來……”

老婆聽懂了，大哭起來。鄧三又吼：“不哭，咱這就去賣車！明天就去北京玩，咱告訴北京，咱也是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