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鈕海燕

又見鄭文泰

文/鈕海燕

鄭文泰近照

與海南的傳奇人物鄭文泰再次見面時，已經(jīng)過去了11個年頭。

早在2004年10月11日，借著去海南召開引智宣傳會的機會，我隨著大部隊來到了興隆的熱帶植物園，去參觀全國第一家熱帶雨林恢復的引智成果示范推廣基地，并在這里舉辦了引智宣傳會議的閉幕式。會議快結束時，已經(jīng)是四五點鐘的光景，熱帶植物園的主人鄭文泰先生來到我們中間，他不修邊幅，不善言辭，那古銅色的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舉手投足間，完全是一個南方農(nóng)民的樣子，但卻又有著一種與普通農(nóng)民截然不同的儒雅之氣。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他同意與眾人一起合影留念，他那從容淡定的表情在眾人中格外顯眼，他身上表現(xiàn)出的氣場完全蓋住了我們這些普通人。熱帶植物園宛若人間仙境，而鄭文泰宛如世外高人。

2015年10月15日，我又是借著去海南開宣傳會的機會，再次來到了興隆熱帶花園，在11年后，在同樣的季節(jié)，同一個地點，再次見到了這位“世外高人”。令人欣慰的是11年過去了，鄭文泰除了頭發(fā)白了，看上去幾乎沒多大變化。

初 心

鄭文泰祖籍福建，1945年8月出生于印度尼西亞，家境殷實，從小他便隨經(jīng)商的父母在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生活。1960年，鄭文泰來到北京讀書，1964年，19歲的他被下放到海南興隆華僑農(nóng)場務農(nóng)。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興隆，在這里他工作了7年。之后，由于他的華僑身份，鄭文泰得以離開大陸來到香港大學土木建筑系學習，并開始在建筑設計、酒店經(jīng)營管理行業(yè)發(fā)展。1984年，鄭文泰重新回到海南，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鄭文泰在海南開了一家酒店。酒店需要美化環(huán)境，但在這熱帶物種最豐富的海南，鄭文泰居然找不到可以栽種的觀賞苗木和花卉，酒店所需植物要從島外拉來。

這件事讓鄭文泰非常困惑。海南島地處熱帶地區(qū)，應該有大片的熱帶雨林，應該有滿山遍野的熱帶植物和各種奇花異草，而那時海南卻要從島外運進鮮花和植物來美化環(huán)境，現(xiàn)在聽上去簡直是個笑話。究其原因，在上世七八十年代，受“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影響，島上大面積種植的是橡膠和水稻等經(jīng)濟作物，植物品種單一，造成生態(tài)退化嚴重，土壤大量沙化。不久，鄭文泰再次回到興隆華僑農(nóng)場，看到的是滿目瘡痍。由于多年的橡膠種植，使得土壤嚴重退化，一遇到暴雨，就可能出現(xiàn)泥石流等洪澇災害。看到大片退化的土地，鄭文泰作了一個當時常人無法理解的決定，他要在海南興隆建造一座熱帶植物花園，全面恢復這里的熱帶雨林。為建造“興隆熱帶花園”，他開始變賣香港、廣州的產(chǎn)業(yè)籌資，甚至賣掉了自己在海南很賺錢的酒店，集中所有資金投放到他的“綠色產(chǎn)業(yè)”上。

耕 耘

1992年鄭文泰開始建設興隆熱帶花園，為了實現(xiàn)生態(tài)多樣性的夢想，他出資邀請了國內外一批專家，有美國自然博物館的科學家、泰國皇家綠化顧問、中國城建學院園林系教授、中科院廣東植物研究所學者等業(yè)界精英。他們普查了熱帶北緣多個區(qū)域的地質、水文、森林植被、物種資源以及熱帶雨林的生態(tài)結構，從自然界里面找樣本、找藍本，豐富興隆熱帶花園的物種。

采集來植物后，鄭文泰就像一個普通的花農(nóng)，帶領原先的農(nóng)場員工整天在熱帶花園中勞作種植，并請來民工重新修建園區(qū)內的小水庫。經(jīng)過幾年的艱苦奮斗，他們把荒漠的山林，變成了湖光山色、郁郁蔥蔥、鳥語花香的森林公園。

興隆熱帶花園占地面積5800畝，物種多達3500多種，其中珍稀瀕危植物65種，從國外引進栽培珍稀瀕危植物8種，列入《中國植物紅皮書》的27種。許多瀕臨滅絕的植物在這里得到遷地保護、繁殖，形成群落，使之恢復了良性循環(huán)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有了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很快，興隆熱帶花園被確定為海南省旅游重點建設項目，被國家旅游局評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并成為中國政府確定的四個環(huán)境教育基地和物種基因庫之一，1997年成為中國政府向聯(lián)合國 “全球環(huán)境五百佳”的推薦項目。它還被海南省科技廳、環(huán)境資源廳確定為“青少年生物知識科普地”和海南省生物多樣性保護基地及青少年環(huán)境知識教育基地。2002年被中國僑聯(lián)授予“科教興國示范基地”榮譽稱號。

2003年花園的“熱帶雨林恢復與保護”項目被國家外專局確定為“引進國外智力成果示范推廣基地”。

返璞

11年前來興隆花園時，感覺最強烈的是熱鬧，一進園子，到處都是旅游觀光的訪客，游人如織，熙熙攘攘，導游的小喇叭聲此起彼伏。此次再次回到這里，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季節(jié)，整個花園內居然沒看見什么游客。大門口空空蕩蕩的，停有兩輛觀光車。由于是引智示范基地，海南省外專局的同事事先打過招呼，來迎接我們的是個中年男子，他帶著我們上了其中的一輛車。他邊開車邊講解著熱帶植物園的前生今世，講解著我們不熟悉的各種熱帶植物，它們的生長習性和引進它們的故事。一路上他如數(shù)家珍，仔細介紹著路邊的樹木、花朵、昆蟲和小動物。那神情不像是在講解，而像是在和那些生靈打招呼。

“你怎么像個植物學研究專家？”我問他。

“我就是個普通的員工，在這里工作20年了，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一直跟著老板種樹，這些知識都是邊干邊學到的。”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自豪，是的，20年間的引進、栽種、養(yǎng)育，鄭文泰以及他的員工們對這里的一樹一花都傾注了心血和汗水，看到滿眼的郁郁蔥蔥、青山綠水，在這里工作的人沒有理由不自豪，沒有理由不自信。

中年漢子喜歡講話，但鄭文泰卻是個沉默寡言之人。鄭文泰已經(jīng)在11年前我們曾經(jīng)見面的 “客廳”等著我們了，“客廳”是熱帶花園里的一處廊檐建筑，擺有桌椅，古色古香的，彰顯著主人的文化品味。鄭文泰的裝束與11年前相差無幾，依然穿著半舊的襯衫，頭戴鴨舌帽，腳上穿一雙塑料拖鞋，一支接一支吸著煙，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他年近七十，臉上幾乎看不出什么皺紋，目光和藹而安詳，操著帶有南洋腔調的嶺南普通話，語速緩慢，聲音平和，經(jīng)過多年的修身養(yǎng)性，他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從從容容。

這種修煉是經(jīng)年累月在熱帶花園中開荒種植的過程。整個園林是在鄭文泰自己設計下，帶著員工們挖土翻地、種植養(yǎng)護的。鄭文泰看上的這片土地，是當年的地產(chǎn)商人們看不上的地塊。由于人類的需求和生存，像這種低海拔熱帶雨林都被砍掉，種植所謂的經(jīng)濟作物。人類要生存，開發(fā)荒地，種糧種橡膠，這本來無可厚非，但是，鄭文泰卻認為人類的生存不應該以失去寶貴的生態(tài)資源為代價，對已經(jīng)失去的，現(xiàn)在找回來還為時不晚。他認為保護生態(tài)的事，總得有人去做，他說：“我非常想保留住從山嶺到大海邊的這一片熱帶雨林，它可以彌補中國森林的一個空白，我想找回丟失掉的雨林?！?/p>

在開發(fā)海南房地產(chǎn)的熱潮中，鄭文泰這個南洋富家子，本來可以過著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或是去做酒店業(yè)或房地產(chǎn)，可他卻選擇開荒種樹，從此成了一名海南花農(nóng)。

熱帶花園內的國家引進國外智力成果示范推廣基地標志

歸 真

鄭文泰后半生只做了一件事，他拿出億萬家資，把一塊被橡膠毀了的山地變成了一片熱帶雨林。他跑遍世界許多地方，尋找適合種植在這里的植物，引進來，培育它們成長，使之成為這個熱帶雨林大花園中的一員。

鄭文泰似乎不太愛回憶幾十年來他是如何開荒種地育林養(yǎng)花的，于是他把我們帶到他新近培育的蘭花園，這似乎更能表現(xiàn)出他對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朋友的熱情。從2014年開始，他不斷從國外引進珍奇蘭花品種，種在熱帶花園里，目前蘭花面積已達千余畝，有1000多個品種。原來園中主要以熱帶綠植為主，現(xiàn)在許多地方都能看到鮮花，特別是熱帶蘭花，既有保存物種的功能，又為園區(qū)增添了亮色。在鄭文泰的精心養(yǎng)育下，這些引進的蘭花在海南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嬌艷綻放。

看到這些花朵時，他表情格外放松，眼神里流露出對這里的一花一草一樹真切的愛意，這種感情就像是一位藝術家在欣賞自己的作品時的滿足感。而熱帶雨林的修復工程令人欣喜的成果，則是這些有靈性的植物對鄭文泰最好的回報。

鄭文泰認為熱帶的蘭花不應該養(yǎng)在室內，而應該種在大地上，接受著陽光雨露的哺育，經(jīng)受過臺風暴雨的洗禮，這樣培育的熱帶蘭花才更有生命力。鄭文泰獨出心裁，用繩子和蕉葉把蘭花根纏在樹干上，他說這樣更適合蘭花的生長。于是很多正在培育的蘭花，都被放在樹干上，成了一道風景。放眼望去，夕陽下，在地上種植的大批熱帶蘭，更是姹紫嫣紅，花團錦簇。

我問鄭文泰為什么現(xiàn)在游人這么少，他說，建園主要是以恢復熱帶雨林為主，以保護物種為主，旅游并不是主要目的。再說游客中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就把園中的珍惜植物給偷走了，那都是好不容易才引進過來的，被人偷走太可惜了。所以寧可不要旅游收入，也要保護好物種。

我們看到，許多熱帶的植物，包括近些年已經(jīng)被砍伐殆盡的海南黃花梨樹，在這里都茁壯成長，鄭文泰在努力保護著這些熱帶物種，但他還有他的員工們畢竟人手有限，保護這些珍貴的植物，還要靠更多人生態(tài)意識的養(yǎng)成和個人素質的提高。

偷一株植物，可能只需幾秒鐘，可毀壞的是多年培育出的物種。毀一片林，機械作業(yè)可能只要幾天，但完全恢復熱帶雨林則需要幾百年。

11年前來興隆時，周邊還是大片的農(nóng)田?，F(xiàn)而今，像海南許多地方一樣，在熱帶花園的周邊建起了許多房地產(chǎn)項目。據(jù)說因為熱帶花園的存在還提高了附近樓盤的價格，而我擔心的是，由于更多的人類活動，會不會對已經(jīng)恢復的熱帶雨林造成新的不良影響？將來這個花園會不會被新的房地產(chǎn)所蠶食？據(jù)說在2013年，熱帶花園被納入興隆僑鄉(xiāng)森林公園，當?shù)卣硎具@里的生態(tài)將得到更加嚴格的保護。

鄭文泰是中國“僑界杰出人物”，在海南乃至中國的華僑界有一定的影響力。為了興隆熱帶花園的明天，我更寄希望于鄭文泰身體健康，青山在，人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