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雪峰

蔣雪峰的詩（組詩）

蔣雪峰

到草原

披著脫不下的牛皮

到草原去

背著體內(nèi)的冰山

到草原去

那里有狼 天空如蒙古包

月亮是通風(fēng)口

你站起來

也高不過一棵草

風(fēng)吹你低

你躺下去

不過是狼吃剩下的一塊肉

最好的馬

血就是汗

汗就是血

駿馬踢踏

跑著跑著 馬頭

就變成牧民手中的一把琴

琴聲嗚咽

琴聲嗚咽啊

你的牛皮破了

2014年8月23日向家溝聽大華吹簫

尺八 外切口 此為唐簫

陳大華 踏遍青山 在一根竹子外

側(cè)耳 傾聽到高古之音

他小心地扛著這修長的牢籠

被囚禁的山水跟著他回家

花月 也在里面敲門 想重見天日

雨天 在靈魂的后院里 62年的滄桑

已沉淀為合適的溫度 烘烤 敗火 切削

然后交給陽光 去偽存真

在最敏感的部位定調(diào)后

簫孔 鎮(zhèn)俗滌妄的天窗 終于打開

他與這個時代 越來越疏遠

你的冰山化了

你哭了

到草原去 草原是一口鍋

把你的血 重新煮開

血肉感情 都放在唐宋

現(xiàn)在他通過簫聲和詩酒取回來

高古之音釋放 與萬籟俱寂

時間的幽怨 隨清泉從石上流過

2014年8月23日 在向家溝

陳大華旁若無人 吹簫 鬼神閉口

倒影 在潭水中清澈見底

他的頭上 是一片翠竹 還有一大片白云

視　野

在高山之巔朝下看

總有一些城鎮(zhèn)分布在

峽谷兩岸逼仄的空地上

如果用力扔一塊石頭

就會鷹一般地掠過整個城鎮(zhèn)

穿過成千上萬人口上空

如果詩歌是這塊石頭

也許就會砸中什么

去年在涼山 我突然這么想

故　鄉(xiāng)

一

每次 在電影里

看到普羅旺斯

德國古堡 美國西部

我都容易把自己

替換為那個

騎單車的人

燒壁爐的人

剪羊毛的人

套馬的人

劈柴的人

那個無所事事

的主人公

坐在自家陽臺上

瞇縫著眼

看著一望無際的玉米林

一小口一小口地

喝著咖啡

二

事實上 福田壩

才是我的出生地

流淌不息的溪水

在寧靜的土壤里

穿針引線

繡成一塊

貧窮的桑麻圖

針扎在地上

除了我 沒有誰喊疼

福田寺 被改成福緣寺

又改回福田寺

給我喂奶的那些

沒有血緣的母親

已經(jīng)全部作古

一起長大的發(fā)小

只剩下吳昌茂

在地震后修的院子里

等包工頭請短工的電話

我們下面出生的人

我一個也不認識

大部分在城里

都有自己的房子

有時回福田壩

從田埂走過

總有一 兩個

連時間

也感到疲憊的老人

從田里直起腰喊：

這不是王老師的兒子

蔣大娃 蔣小春嗎？

然后 繼續(xù)彎腰干活

福田壩 又繼續(xù)回到

我出生前的寧靜

草

天塌的時候

草動了動

千軍萬馬吹過的時候

草把頭埋進土里

風(fēng)把她拉起來

野火來的時候

草把根藏在自己的灰燼里

春天的時候

自己把自己再拉起來

竊　賊

大風(fēng)把這棵枇杷樹攬進懷里

嗚嗚的咒語就要吞沒我

我在黑暗中 枇杷是瞎眼的果實

我用汗褂裹住盡可能多的金黃

大風(fēng)緊緊咬住九歲的我

大風(fēng)要把一切摔碎在地

我已經(jīng)接近樹的頂部

上下都很困難

弟弟在樹下哆嗦

盼望我盡快降落

【征途帆影】

作者簡介：蔣雪峰 男 1965年出生于四川江油福田壩。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四川文學(xué)獎”等獎項。作品發(fā)《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十月》《上海文學(xué)》《花城》等刊物。出版詩集《琴房》《那么多黃金夢和老虎》《錦書》《從此以后》，隨筆《李白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