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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逃妃

        2015-12-15 08:57:45汁子椰
        桃之夭夭A 2015年12期

        汁子椰

        簡介:

        (一)

        正午時分,陽光正毒,一只通體雪白的駱駝,優(yōu)哉游哉地出現(xiàn)在一望無垠的“魔鬼城”。

        柴小蠻隨意撿了一頂破爛草帽掩面,坐在駝峰間的凹陷處,把脖子上掛著的一副銀算盤打得噼啪響,得意道:“再攢些銀子,我就能回到中原安享晚年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沙丘那頭遙遙傳來渾厚的漢話:“生意來了,蠻哥兒安在?”

        “喲!還是中原來的生意咧!”

        柴小蠻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揚起小巴掌打在駱駝的屁股上:“財神爺?shù)搅?,小雪兒乖乖,趕緊給小爺我跑起來!”

        柴小蠻只瞄了一眼,便瞧出來者的身價:褐色衣衫看似不起眼,卻是江南上等織工費上九九八十一天才織就的好料子,腳上蹬的皮靴雖蒙了厚厚的一層灰霾,也是頂好的小牛皮反復捶打制成……嘖嘖,這一身行頭,至少要百兩銀子。

        算罷,柴小蠻的服務態(tài)度好得很:“大老爺,送什么貨?”

        “這一次,不送貨,送人?!笨腿朔枢洁降哪樕铣隽撕芏嗪埂?/p>

        “送人?”

        “如何,接還是不接?”

        柴小蠻暗自琢磨:所謂靠沙吃沙,這三年來,靠著在這沙漠里往來送貨,自己已經(jīng)賺得肚滿腸肥,什么中原的絲綢布匹、若羌的汗血寶馬,小宛的香料瓜果,哪一樣沒送過?唯獨這送人,倒是開張以來的頭一遭。

        柴小蠻不著痕跡地摸了一把藏在腰間淬了蒙汗藥的匕首,呵呵笑道:“價格合適的話,當然接?!?/p>

        “那么,煩勞蠻哥兒在傍晚之前把這位兄弟送到若羌境內(nèi)?!?/p>

        胖乎乎的客人移開了小山般的身軀,柴小蠻這才看到不遠處佇立著一位身形高大的蒙面男子。

        柴小蠻頷首,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斛珍珠,概不議價!”

        “一斛珍珠?你可是獅子開大口?!笨腿孙@得十分心痛。

        柴小蠻躬身作揖道:“中原來的大老爺,這‘魔鬼城九曲十八彎,卻是中原通往若羌的最近路線,若沒我,少說也得繞上兩三個月!”說完,她拉起駱駝,“小雪兒,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們走!”

        客人回頭望了一眼,咬咬牙:“一斛珍珠就一斛珍珠!”

        柴小蠻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大老爺,按照商規(guī),我得先看看貨色!”

        客人一揮手,蒙面男子應聲而出,從駱駝背上解下一只羊皮袋,沖著柴小蠻敞開袋口,只見袋里的珍珠顆顆分明,又圓又亮。

        “甚好!”柴小蠻摸摸這顆又摸摸那顆,細長的雙眸笑成一輪彎月。

        “人到付款?!笨腿粟s緊補充道。

        “那是當然?!辈裥⌒U表面笑嘻嘻的,心里卻暗罵無商不奸,連點兒送貨費都要克扣。

        她罵完一抬頭,卻見那位蒙面男子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賊亮賊亮的,像極了草原上的餓狼。

        “你主子都不心疼錢,你倒心疼!”

        柴小蠻撇了撇嘴,騎上了小雪兒:“放心大膽地跟著我走,保證把你帶出‘魔鬼城!”

        柴小蠻騎著小雪兒走在前頭,時不時感覺如芒在背,她暗暗扭頭,懷疑的小眼神來來回回地在那個捂得嚴嚴實實的蒙面男人身上逡巡,但見他頗為閑逸地靠在駱駝上,雙眼微閉,無比坦然。

        我是在心虛什么?柴小蠻縮回腦袋,從包袱里取出水袋,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小口。對于大漠兒女來說,這水可寶貴得緊呢。

        烈日繼續(xù)俯瞰大漠,把柴小蠻烤得半生不熟,饑腸轆轆,半死不活之際,她聞到了一陣濃烈的烤肉味兒。

        她回頭一看,那蒙面男人不知從哪里變出了整整一只羊腿。

        “快了,再繞過五個小沙丘就到了!”柴小蠻咽下一口口水。

        “喏?!泵擅婺腥藙恿藧烹[之心,大方地撕了半個羊腿遞給柴小蠻。

        “給我的?”柴小蠻眼前一亮,連“謝謝”也顧不上說,接過羊腿便一口咬下去,“哎呀媽呀,這可真香!”

        她把半只羊腿啃完了,疲憊不堪的駱駝與人也走出了這個詭譎莫辨的“魔鬼城”。

        “再往東走上兩三個時辰,就是若羌的地界了,大老爺,該給錢了!”柴小蠻伸出手,急躁地彎了彎手指,不知為什么,她現(xiàn)在困得要死。

        蒙面男人跳下駱駝,把滿滿一袋珍珠往柴小蠻手里一放:“拿去吧?!?/p>

        “咦,這聲音怎么聽起來怪耳熟的?”柴小蠻搖晃著暈乎乎的腦袋,半睜半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男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聽過?”

        “記性倒不錯!”蒙面男人三下兩下除去面巾。

        這個傲慢無比的樣子,不是圖屠還會是誰?

        柴小蠻尖叫了一聲,猛地抓起一把黃沙朝圖屠撒去,回身拉了小雪兒就想溜,不料她軟綿綿的步子才邁出一半,整個人便像無根草一般一頭栽倒在沙里。

        小雪兒上前嗅了嗅柴小蠻,晃了晃腦袋。

        “這專門用來狩獵的蒙汗藥可不是吹的,別以為就你會用蒙汗藥!”圖屠一把撈起昏睡不醒的柴小蠻,朝著若羌的方向跑去。

        (二)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這漫天盡染的紅暈是傍晚的霞光還是晨間的朝霞,柴小蠻睜開眼,暈暈乎乎地摸了一把身下:謝天謝地,她在駱駝上——只不過,不是坐在駱駝上,而是被打橫放在駱駝上。

        可是,這種屁股朝天,臉朝下的姿勢讓她很難為情。

        “喂,放我下來!喂,放我下來!”柴小蠻放聲大喊,“喂,放我下來!”

        圖屠冷冷瞥了一眼雙手亂舞,雙腳亂踢的柴小蠻,口氣像才喝完一碗醇香的馬奶一般愜意:“大漠空曠,人跡罕至,嗓子叫破了我可沒藥?!?/p>

        “救命啊,綁架啦!救命啊,綁架啦!救命啊,綁架啦!”柴小蠻眼下能用的只有嗓子,她放開喉嚨,越叫越大聲。

        簡直是魔音摧耳!

        圖屠眉頭一蹙再蹙,一忍再忍,終于用大掌朝她的小屁股上狠狠一擊:“你這只山雀,給我消停點兒!”

        嗚嗚嗚!他居然敢打她的屁股!

        柴小蠻氣急敗壞,梗著脖子胡亂扯道:“中原有云:男女授受不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中原也有云: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柴小蠻暗罵窮山惡水出刁民:“我死也不回若羌!”

        圖屠低下頭:“柴小蠻,我只說一次,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今天就把你的屁股打開花,再在你屁股上撒一把胡椒,最后放在太陽底下曬。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試試看!”

        柴小蠻差點兒哭出來:若羌來的野人,就是這么蠻橫!

        柴小蠻一直保持頭朝下的姿勢,只覺得頭好暈,恍恍惚惚間,她又開始做夢了……

        月黑風高夜。

        伴隨著小宛宮殿里獨有的曼陀羅的氣味兒,柴小蠻一臉無辜:“公主,你要帶我同去若羌?”

        “嗯?!惫髟屡脠远ǖ攸c點頭:“我已經(jīng)告訴了大王,若要我嫁人,必須有小蠻同行。”

        不要啊,我銀子還沒掙夠呢!柴小蠻內(nèi)心大呼。

        “乖小蠻……”月琶拭了拭淚,“自打父王駕崩,長兄登基為王,我的日子便日漸難熬,今日,大王當眾宣布,三日后便要把我遠嫁若羌……”

        “公主,嫁去若羌有什么不好?總比你待在這里受一些窩囊氣的好。”

        柴小蠻一向自詡為月琶的女軍師,她坐在秋千上,氣定神閑地剝著一只安石榴:“眼下的若羌雖不如小宛財大氣粗,可它牧草鮮美,人強馬壯,地域廣闊,說不定哪天就把小宛這塊彈丸之地給吞下肚——”

        柴小蠻還剩半句話沒有說出口:月琶本來就不被異母兄弟待見,小宛老王在世時,她尚有靠山可依,可如今,老王已經(jīng)駕鶴西去,她處境堪虞啊。

        “小蠻,沒你在身邊替我打點上下,我如何在那若羌活下來?”月琶奮力擠出一顆又一顆的淚珠,淚若連珠。

        “說了半天,這句話才是您的重點吧?”

        柴小蠻又開始吃一串瑪瑙葡萄,內(nèi)心打起小算盤:其實自己不太想走,幼時從中原逃難到小宛,一晃十年已過。待在小宛宮中,每月除了固定的月例,還能得到上上下下不少打賞孝敬,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只等有朝一日攢夠金銀珠寶,回到江南水鄉(xiāng)去過那神仙般的日子……可那若羌,天遠地遠不說,民風彪悍善戰(zhàn),自己這副小身板,去了多半連骨頭渣子都沒得剩……

        “小蠻……”月琶識相地摸出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若你肯隨我前往若羌,待我大婚之后,定賜你黃金百兩,奇珍異寶無數(shù)。到時,你若想走我絕不強留。只是,我的十幾個哥哥如狼似虎,你只身待在這兒,確定比會比待在若羌安全?”

        見到夜明珠,柴小蠻兩眼直放光,再一想到一見女人就走不動路的小宛諸王子的嘴臉,柴小蠻內(nèi)心一個哆嗦,一把奪過夜明珠:“成交!”

        “喂,醒過來!”圖屠把柴小蠻翻轉(zhuǎn)過來,她軟綿綿地靠在圖屠的臂彎里,發(fā)出輕微的鼻鼾聲。

        圖屠扶正她的臉,細細端詳:和三年前相比,她的模樣又端正了幾分,不似若羌女子的高鼻深目,她眉眼是中原女子的娟秀。大概是因為長久待在大漠里日曬雨淋的緣故,她的肌膚遠比一般女子來得粗糙黝黑,小鼻子旁的雙頰處散布著幾點褐色的小斑點,看上去倒有幾分惹人垂憐。

        只是此時此刻,柴小蠻雙目緊閉,小臉通紅,嘴里輕輕念叨著:“去就去,若羌豺狼再多,我柴小蠻也不怕……”

        圖屠聞言苦笑,論他們倆的關系,恐怕他才是那只待宰羔羊,而她正是那頭不時發(fā)威的草原惡狼。

        (三)

        三年前,圖屠收到消息,二王子鄂坎預備在半路上劫了他的未婚妻月琶。

        依著規(guī)矩,若鄂坎劫走了月琶,把生米煮成了熟飯,那么,即使作為未婚夫的圖屠,也只得拱手相讓,不再過問。

        圖屠即使對那個大王安排的未婚妻全無興趣,也不愿在眾多兄弟面前丟了面子,于是他匆匆喚了心腹巴魯,趁著月色,兩人快馬加鞭趕往小宛駐地。

        果然,他們趕到駐地時,現(xiàn)場一片狼狽,小宛的人傷的傷、逃的逃,唯獨沒見著公主。

        “巴魯,你往東查看,我沿西而尋。”吩咐了巴魯,圖屠獨自牽馬在一人高的牧草里尋找。

        圖屠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忽然聽到身后草叢中發(fā)出輕微聲響,他一回頭,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女,手執(zh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朝著他猛撲過來。圖屠避閃不及,胳膊上轉(zhuǎn)眼被劃出一道傷口。

        “你是公主?”

        圖屠捂著傷處退后三尺,微瞇著眼,犀利的眼神掃過眼前這個穿著不合身公主服飾的少女,鼻間發(fā)出一聲冷哼:她怕是半夜醒來慌著逃命,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堂堂一國公主,居然連鞋襪也沒穿,一雙裸足沾滿了血污和草屑。

        “是又如何?!”少女嗓音清脆,說話似銀鈴。

        “我是若羌小王子……身邊的侍衛(wèi)……”狡猾的天性令圖屠不由自主地隱瞞了身份,伴隨著最后一個字吐出口,他發(fā)現(xiàn)少女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半是尷尬半是歉意的苦笑。接著,他便倒地人事不省……

        圖屠醒來時天還沒亮。

        他只覺得昏沉,本不想起身,卻感到一股又一股難聞的熱氣不斷噴射在他的臉上。

        他忍不住睜開眼,卻見一對銅鈴大小的馬眼正親切地盯著他,熱氣不斷從馬鼻孔中噴出。

        “??!”圖屠一躍而起。

        “你終于醒了,趕快帶我去若羌大營?!鄙倥@才把馬頭調(diào)轉(zhuǎn),堂而皇之地叉腰站在他面前,說不清是一抹月色還是晨色照在她面龐上,和昨晚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亂糟糟的一頭長發(fā)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后,臟兮兮的臉蛋也洗得白白凈凈,就連那身松松垮垮的衣服也合身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倒也有幾分俏麗。

        少女明朗得讓圖屠心口的悶氣不知不覺消了一半。

        圖屠剛想開口,定睛一看,她那雙小腳也不再露在外邊,而是穿了一雙明顯不合腳的碩大男靴。

        “胡鬧!”他剛剛消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于是若羌小王子自打出生以來,頭一次光著腳上馬。

        見那少女愣在原地,圖屠的火爆脾氣壓了又壓,終于忍不住咆哮道:“還不快給我上來!”

        少女圍著馬繞了一圈,助跑、踮腳,用盡招數(shù)也踩不上馬鞍,跺腳急道:“這高頭大馬,我如何上得去?!”

        圖屠忍俊不禁,勉強繃著一張臉,探出一只手。

        少女那張苦瓜小臉瞬間變成如花笑靨,樂呵呵地抓住圖屠那只手,一個借力,輕盈地落在圖屠身后:“侍衛(wèi)哥哥,我們走!”

        那雙嫩嫩的小手,毫不避嫌地繞在他的腰上。

        圖屠一喝,縱馬在草原上狂奔,惹得身后的小人兒尖叫連連,摟著他的那雙細胳膊隨即收緊,她軟綿綿地說了聲:“侍衛(wèi)哥哥,你……你稍微慢點兒……”

        圖屠的唇邊先是溢出一絲笑意,下一刻,便是面如寒冰:這小女人,明明是他若羌小王子的女人,居然敢隨隨便便上別的男人的馬;居然敢大大方方摟別的男人的腰;居然敢親熱地喊別的男人為“哥哥”!哼,等成了親,他可得費點兒心思,花上點兒力氣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

        (四)

        半夢半醒間,柴小蠻突然感覺到臉上傳來絲絲涼意,她費力地睜開眼,卻看到圖屠的臉近在咫尺——他正拿著一張沾了水的絲帕,有一著沒一著地朝她臉上扇風。

        “你又想干什么?!”柴小蠻迅速地往后一縮,躲開他的無事獻殷勤,環(huán)顧四周——寂寥的大漠里,陣陣夜風吹來,真有點兒瘆得慌。

        “有力氣罵人,看來藥力散得差不多了?!眻D屠淡淡一笑,起身走到篝火旁,搓手取暖,跳躍的火光把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拉得更長。

        柴小蠻一甩頭發(fā),挺直腰桿:“告訴你,我柴小蠻平生最痛恨使陰招的人!”事已至此,柴小蠻也不打算再跟眼前這頭“惡狼”講什么“尊卑有序”了,既然他使得出下藥這么損的爛招,那就別怪她柴小蠻無情了!

        “所以呢?”圖屠停住撥弄篝火的手,冷笑揚眉,一雙極幽深的眼睛凜冽地望著柴小蠻。

        紅通通的火光映照在他的側臉上,越發(fā)顯得他鼻梁高挺,雙目深邃,為他冷峻的面孔增添了一絲溫情。

        哼,他這種冷血殺人魔怎么會有溫情?枉有一副好皮囊罷了!

        柴小蠻面色一紅,改為怒目而視。

        夜風朗朗,吹拂著圖屠的衣袍,顯現(xiàn)出結實的腹部和勻稱有力的大長腿。

        “算起來,我們已經(jīng)有整整三年零九天未見了?!彼朴频馈?/p>

        聞言,柴小蠻的鼻子莫名一酸,平常笑得彎彎似月牙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默默咽下翻涌而來的情緒……

        那夜,柴小蠻正在夢遇周公,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柴小蠻附在牛皮大帳前細細一聽,知道是遇上了前來搶親的若羌人,她心知這賊人定是沖著月琶而來,于是趕緊叫醒月琶,趁著夜色和月琶對調(diào)了衣裳,她扮成公主朝西而奔,月琶則扮成宮人向東而逃……

        柴小蠻原本想著到了若羌大營再去搬救兵,豈料,一到那若羌大營,那個救了她的侍衛(wèi)便消失不見了,幾個宮人打扮的若羌女人含笑把她引進了一處別致的穹廬,進了穹廬,柴小蠻竟然見到了安然無恙的月琶,得知月琶是被若羌小王子的近身侍衛(wèi)巴魯所救,柴小蠻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了地。

        可是這位月琶公主,被巴魯這么英雄救美,對巴魯春心大動了。

        柴小蠻一個頭兩個大:即將嫁給若羌小王子的女人,在若羌人的地盤上紅杏出墻……

        這后果,柴小蠻隨便想想都覺得全身上下哪里都痛,拍腿大呼:陷入戀慕中的女人,腦袋里就是一團牧草,牧草??!

        “公主,你不是還沒見過小王子嗎?萬一那位小王子比巴魯還要英俊,還要神武,還要得你歡心呢?”柴小蠻循循善誘,企圖把心猿意馬的月琶勸回正道。

        “小蠻……”早就被巴魯?shù)娘S爽英姿沖昏了頭腦的月琶哭哭啼啼,“我聽說,那小王子,性子暴躁得很,是位見佛殺佛、見鬼殺鬼的狠角色……”

        “這倒也是……”柴小蠻想起那個性情急躁的侍衛(wèi)哥哥,剛想點頭稱是,轉(zhuǎn)而一想,趕緊正色道,“公主,你若不趕緊斷了對巴魯?shù)哪铑^,那咱們主仆二人,就要被那些若羌人給活埋了!”

        “公主要知道,戀慕誠可貴,小命更要緊……”柴小蠻苦口婆心,感覺自己就像宮里面的老嬤嬤,絮絮叨叨個不停。

        “好了,小蠻,我……我知道了?!痹屡每薜孟駛€淚人兒。

        化解了月琶這頭的危機,柴小蠻這才合眼躺下,眼下她唯一擔心的,便是那一到大營便銷聲匿跡的侍衛(wèi)哥哥,雖說他們倆只在黑夜里匆匆見過一面,可萬一他指認她假扮公主,豈不是平白無故惹上無妄之災?

        “天黑看不清,即使那侍衛(wèi)哥哥認得又怎樣?到時我打死不承認便是,反正那若羌小王子被派去鎮(zhèn)壓叛族,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有大把時間夠我籌謀……"柴小蠻摩拳擦掌,胸有成竹。

        只是,可憐了月琶,難得碰上個稱心人兒。

        “不過,自古以來,公主王子才是天生一對……”小蠻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五)

        轉(zhuǎn)眼,柴小蠻來到若羌已有半月,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的是肥美的羊羔子、爽口的野菌子,喝的是鮮甜可口的羊奶子,日子過得頗為愜意。

        這一日,若羌小王子以雷霆之勢平定叛族的消息,像草原上的一聲驚雷,席卷了整個若羌。若羌大王欣喜萬分,當即決定提前婚期,以表“雙喜臨門”之意,全族上下,如同打了雞血般,日日歡聲笑語、夜夜載歌載舞。

        可是,在歡迎小王子得勝歸來的大典上,正混在一群奴婢中間看熱鬧的柴小蠻,望著那個猶如戰(zhàn)神附身的男人傲然立于馬上,朝著夾道歡迎的族人揮手致意,小心臟忽地漏了一拍:原來,他才不是什么“侍衛(wèi)”,他是如假包換的若羌小王子,月琶的未婚夫婿……

        人流把柴小蠻擠向近旁,她垂下頭,不敢仰面看他,可那匹栗色大馬仿佛認得她似的,刨地、驚嘶,一個勁兒地朝她靠近。

        柴小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到退出了人群圍成的包圍圈。她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威風凜凜的王子殿下,忽然扭頭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回了穹廬。在榻上坐了許久,她的心仍然怦怦跳個不停。

        當天晚上,平叛有功、風頭正健的若羌小王子,帶著歡迎晚宴后還未曾散去的奶酒香氣,親自來到月琶的穹廬,探望尚未謀面的未過門的妻子。

        月琶早已睡下,聽聞王子前來,只得起身盥洗、笑臉相迎。

        “小蠻,這小王子真是麻煩,明日再來不也一樣?”月琶在帳里悄聲埋怨,聽得柴小蠻為她梳發(fā)的手滯了又滯。

        月琶光是更衣就耽擱了半個時辰,等到出來時,柴小蠻偷眼瞧見小王子,那向來冷如冰雕的臉上隱約帶了三分笑,是她從未見過的笑……

        柴小蠻灰溜溜地逃出了穹廬,和守在穹廬外“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巴魯對視了一眼,她訝異地發(fā)現(xiàn),巴魯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萎靡得像個糟老頭子。

        柴小蠻安慰般地拍了拍巴魯?shù)募绨?,獨自一人走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聽著蟲鳴蛙叫,隱隱看著草原盡頭狼群奔逐的黑影,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無邊無際起來。

        這時候的夜風正緊,柴小蠻只著了單薄的長袍,一連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一抬頭,只見不遠處的穹廬外,圖屠正掀簾而出,他似乎也瞧見她了,眉頭深鎖地盯著她瞧,目光不似那晚暴躁,卻越發(fā)深沉。

        柴小蠻緩緩低下頭,沒有吭聲,她吸了吸鼻子,望著地上那個孤零零的倒影發(fā)怔。她想,那一回,她究竟花了多少氣力,才把被蒙汗藥蒙暈的“侍衛(wèi)哥哥”搬到擋住獵獵夜風的草叢深處的呢?

        這之后,圖屠不時前來探望月琶,他來的時候只帶上巴魯,主仆二人仿佛約定好了一般,面色都不怎么痛快。

        柴小蠻冷眼旁觀巴魯,他失了神的雙眸總是毫不留痕地追隨著月琶,漸漸地,小蠻對巴魯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照顧,奉馬奶的時候,小王子是七分滿,巴魯絕對是滿得溢出來;送小點心的時候,小王子是一碟,他是一大盤……

        照柴小蠻看來,她不過是安慰一個情場失意之人,順便替月琶贖贖罪,她哪里會意識到,如此厚此薄彼,在旁人看來,就是顯而易見的單相思。

        直到有一天,柴小蠻伺候完公主,一掀開門簾,發(fā)現(xiàn)屋里有人。

        柴小蠻被嚇了一跳,提起燈籠,結結巴巴地問:“來……來者何人?”

        她提起燈籠,壯著膽子,朝那團黑乎乎的影子喊:“來……來者何人?”

        燈火所照之處,是一雙穿著馬靴的大長腿,順著往上瞧,竟是圖屠!

        圖屠瞇著眼,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上前,扣住柴小蠻的后頸,一開口便是沖天的酒氣:“柴小蠻,小王……小王我就沒見過你這么信口雌黃、花花心腸的女人……”

        酒鬼,臭酒鬼,半夜三更跑來她這兒抽風!柴小蠻瞪著逼近她的圖屠,快被他的酒氣熏暈了。

        “偏偏……偏偏小王就……就舍不得你……”

        圖屠語氣變得莫名哀傷。

        和醉漢講道理,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想及此,柴小蠻慌忙擠出一絲假笑:“好好好,我信口雌黃,我花花心腸……王子,你可以回去了吧?”

        “今晚,小王就留下來了……”說著,圖屠伸手攬小蠻入懷。

        柴小蠻機警地一貓腰,躲過了他的長臂。

        誰知他長腿一絆,柴小蠻應聲而倒。

        “渾蛋!”柴小蠻暗罵了一句,正欲爬起身,圖屠卻欺身上前,摁住她的手腳,把她壓制在地。

        “別……別走。”圖屠的一雙醉眼里寫滿了焦灼,緊緊摁住她的大手像一塊烙鐵,燙得怕人,那雙臭烘烘的嘴,不由分說便湊了上來。

        柴小蠻趕緊一偏頭,躲過圖屠的狼吻。

        圖屠撲了個空,須臾,便是鼾聲如雷。

        “臭醉漢?!辈裥⌒U不放心地踢了踢醉死過去的圖屠,料想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不過,細細一想圖屠的酒后真言,柴小蠻越想越心慌:小王子必定是知道了月琶和巴魯?shù)氖虑?,這才過來向月琶興師問罪,可惜他醉到不行,居然走錯了穹廬……

        此地不宜久留,柴小蠻果斷收拾包袱,換上男裝,趁著夜色,匆忙上路,臨行前,柴小蠻搖醒月琶,曉以利害,動之以情,極力勸說月琶在大婚前和巴魯斷得一干二凈,月琶抹了抹眼淚,緊緊握住柴小蠻的手:“好小蠻,我已經(jīng)想清楚了?!?/p>

        柴小蠻欣慰地看著月琶:果然是公主,懂得從大局出發(fā),擯棄了兒女私情,我等小民真是不能比啊不能比……

        誰知柴小蠻背著小包袱還沒走出若羌的地界,就聽到一個消息——大婚前夜,月琶公主竟和侍衛(wèi)巴魯私奔,兩人被當場擋獲,就地正法!若羌大王和圖屠王子大為震怒,已決定與小宛斷交,永不復好。

        聞聽噩耗,柴小蠻癱倒在地:如此一來,若羌不能回,小宛更是回不去了。

        柴小蠻真真切切為公主哭了一場,打定主意,索性換了男裝,就留在這片若羌與中原交界的“魔鬼城”里,靠著引路為生,倒也樂得逍遙。

        (六)

        火堆的灰燼上方還有微微的暖意,彌散在突如其來的大風中。

        “冷啊……”柴小蠻朝著身前溫暖的所在又貼緊了幾分,像往常一樣把手伸進小雪兒厚厚的皮毛中取暖。誰知道伸手所觸之處,并不是毛茸茸,而是——硬邦邦?就像……就像男人的胸膛,堅實而溫暖。

        為了證明自己是在做夢,柴小蠻又狠狠地摸了一把。

        “你這母狼,還沒摸夠?”男人調(diào)侃道,隨即,一只“巨爪”攬上了她的小蠻腰,不輕不重地把她一把擁入懷抱。

        柴小蠻倏然睜開眼,此時此刻,這個嘴角含春,笑得一臉猥瑣的男人,不是圖屠還會是誰?

        “誰要摸你,給我滾開!”柴小蠻縮回手,狠狠地朝著圖屠的命根子一腳踹去。

        “哎喲……哎喲……你……你謀殺親夫!”猥瑣男人抱著下腹,連聲呼痛。

        柴小蠻迅速爬起來,摸出隨身攜帶摻了蒙汗藥的汗巾,使勁朝圖屠口鼻處捂去。

        “去你的,又來這招!”豆大的汗珠從圖屠額頭滲出。

        柴小蠻哼了一聲,抬腳便走。

        “不準走!”

        昔日高高在上的小王子,此刻耍盡無賴抱住她的腿:“三年前我不慎醉酒,放走了你,這一次絕不會重蹈覆轍!”

        柴小蠻一怔:“胡說八道!”

        可那顆被堅冰包裹的小心臟,卻悄悄出現(xiàn)了裂痕……

        藥效漸漸上來,抱緊她的雙手漸漸松開,圖屠的雙眼緩緩合上:“我從不在乎,你是公主還是誰……”

        他最后說的那句話很輕。

        柴小蠻忽然覺得面上濕了一片,她緊咬著唇,回身牽起小雪兒,揚起鞭子:“小雪兒,我們走?!?/p>

        走了半炷香的時間,柴小蠻就坐在駱駝上哭了半炷香的時間,可是,舍不得又怎樣?他連月琶和巴魯都殺!

        “殺人魔、臭酒鬼、大騙子……”

        她破口大罵,罵得鼻涕眼淚橫飛,罵得胸口生痛,罵得天地突然變色。

        小雪兒猛地停住腳,不再朝前走。

        柴小蠻抹了一把淚,抽泣著問道:“小雪兒,怎么了?”

        只見遠遠的一團黑云飛快地朝這邊移動,頃刻間,大漠突降極寒。

        “沙塵暴……是……沙塵暴!”柴小蠻睜大了眼,止住了哭泣。

        黑云、極寒,這正是沙塵暴的前兆,只要沙塵暴一起,天地變色,飛沙走石,霾霧蔽日,到時候,人畜堪憂。

        肆虐的颶風卷帶著巨大的砂石,打得臉生痛。

        柴小蠻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緊緊抱著小雪兒,發(fā)力狂奔。

        朔風太大,狂沙迷眼,很快,大小不一的沙丘迅速消失,又迅速重新生成,柴小蠻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她失去了可以辨認方位的一切路標,她找不到離開的方向,找不到被她的蒙汗藥放倒的圖屠了。

        原來,這才是“魔鬼城”的真面目,吞噬掉所有生命的“魔鬼城”。

        “王子殿下!”

        柴小蠻一張嘴便是滿口黃沙。

        “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

        “圖屠!圖屠!”她越喊越大聲,可在漫天黃沙中,回應她的只有呼呼風聲。

        柴小蠻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哭著又開始破口大罵。

        “全天下數(shù)你最死心眼兒,都三年了,你重新娶個龜茲、樓蘭、烏孫的公主不就得了,干嗎非得來找我?還把自個兒的一條小命都搭進去了……嗚嗚嗚……”

        “誰叫上天注定我是假公主真婢女,你是假侍衛(wèi)真王子,咱們的身份天差地別,怎么可能在一起……”

        她哭得異常凄厲,比三年前,她最好的姐妹月琶慘死那會兒還哭得凄慘,小雪兒懂事地把她包圍起來,讓她在那個小小的包圍圈中,歇斯底里地哭泣,為她無處訴說的戀慕,為她追悔莫及的內(nèi)疚……

        沙塵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層層黃沙覆蓋在她們身上,把她們鑄成一座沉默的雕像……

        “你可不能死!小蠻!”

        “小蠻,當年,我只是等時機成熟,誰知這一等,就把你給等丟了……”

        “小蠻,你才是我要娶的女人……”

        大顆大顆的眼淚打在柴小蠻的臉上,劇烈的搖動快把柴小蠻的骨頭搖散架了。

        柴小蠻咳出了不少沙子,她悠悠睜開眼,眼前那個冷酷得要死的男人哭得像個傻子,可是,旁邊那個噙著淚花望著她的圓潤少婦,竟然是月琶?

        “公主!”柴小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迅速坐了起來,“你不是已經(jīng)被殺死了嗎?”

        “我沒死?!痹屡妹嗣⌒U的臉,溫柔地說道。

        “那……死的是巴魯?”

        “誰在咒我?”巴魯?shù)穆曇魪那胺斤h來,柴小蠻抬頭環(huán)視,乖乖,她正躺在一個奇形怪狀的車廂里,車廂四周已經(jīng)被木板釘死,只留下一排圓孔用來窺視廂外。

        “這是我家男人親手打造的沙車,擋風避沙,專門用來對付這種沙塵暴?!痹屡门闹汪?shù)募绨颍瑵M臉驕傲。

        “別,公主,設計圖紙是王子殿下給我的,我不過依葫蘆畫瓢而已?!卑汪斨噶酥富謴屠涿娴膱D屠。

        柴小蠻可沒那么笨,她偏偏不接話茬:“當年,整個若羌不是都說你們被那誰就地正法了嗎?”

        圖屠總算插上話:“我可沒干這事兒?!?/p>

        “小蠻,虧你還號稱是我的女軍師,不放個消息說我和巴魯死了,我們哪有機會在一起?”月琶向前挺了挺圓鼓鼓的肚子,“多謝王子成全我和巴魯?!?/p>

        “公主,你懷孕了?!辈裥⌒U突然覺得人間真美好。

        “第一,我不是公主,我是月琶;第二,這是第二個?!痹屡眯Σ[瞇地撫著自己的肚子。

        “還有,王子殿下也不是王子殿下了?!卑汪斃_月琶,補充道。

        “你不是王子?”柴小蠻的目光這才落回到圖屠臉上,他此刻的臉,黑乎乎、臟兮兮的,大約和他們第一次見面,她那副尊容差不多。

        柴小蠻強忍住笑,板著臉:“這又是怎么回事?”

        “為了找你,王子殿下多次頂撞大王,大王一氣之下……”

        柴小蠻尖叫起來:“啊,我的小雪兒呢?你們該不會把她扔在沙塵暴里了吧?”

        “瞧,她不是跑得正高興嗎?”月琶指了指車廂的圓孔,招呼柴小蠻去看。

        柴小蠻湊上前,看著她的小雪兒和另一匹高大年輕的駱駝一起,在漫天風沙里,飛快地奔跑。

        “現(xiàn)在,連小雪兒也有伴了……”巴魯使勁朝圖屠使眼色。

        “可是,王子和奴婢又不是天生一對……”柴小蠻凝視著小雪兒,嘴角微勾。

        話音未落,等待已久的炙熱雙唇已經(jīng)緊緊地、穩(wěn)穩(wěn)地貼在她的唇上。

        這個吻,遲了三年。

        (七)尾聲

        “夫君,江南真是人間仙境,你瞧我這肌膚,一日比一日光滑?!蔽骱?,畫舫之中,柴小蠻自戀地照著鏡子。

        圖屠使勁搖著船槳:“娘子,你最近又吃多了吧,這船身真沉!”

        柴小蠻瞪了圖屠一眼,喜滋滋地摸了摸肚子:“現(xiàn)在我這兒可是兩個人,你說沉不沉?”

        “該沉,該沉?!眻D屠賠著笑臉,“等你生下小崽子,我們也帶他回若羌看看!”

        “什么崽子、若羌亂七八糟的?你還以為這是在你的地盤啊,現(xiàn)在可是在中原!”柴小蠻恨鐵不成鋼,一陣數(shù)落,“夫君,你知道契丹的蕭峰是怎么死的嗎?”

        “笨死的,笨死的……”圖屠忙不迭地點頭。

        日復一日,柴小蠻得意地看著這匹草原上的“餓狼”,在十指纖纖下,一步一步變成了溫馴的“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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