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芳

神靈安住何方

肖雅芳

肖雅芳，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仙桃市人，曾在《長江文藝》發(fā)表《色調(diào)》《春草圖》《另類治療》等小說。

這天下烏鴉還不是一般黑，燕兒不明這個理，你這當(dāng)外婆的也有責(zé)任教育教育。

死心眼，咋說咋不聽，她媽媽平時說的還少啊。

哎喲，老姐姐我跟你說，女孩兒拖不起喲，我沒有記錯的話，翻年就二十八了吧。真是的，我們都是過來人，誰不曉得男人就那么回事，有啥子七挑八選的。

是的是的，可是小姑娘少不更事的哪會這么想，人家有知識有文化自以為有見識，誰聽我們這些老古董嘮叨。

雖說時代在變，可道理變不了喔……

院子里的兩個老姊妹在幽香的合歡樹下閑扯，粉紅的花瓣落了一地。雖然她們的神態(tài)看起來煞有介事，像在商討一件改變?nèi)松拇笫?，在剛好路過此地的易菲琳看來，不過是些零碎的閑話而已。這樣的理論及這樣的老太太讓她心情沉郁，她不禁抬頭望了望前面，權(quán)子的車還沒有出現(xiàn)。

初夏的天空十分明朗，全然失去了春天乍暖還寒的含蓄，陽光毫不費力地灑下來，草兒綠得勁道，花兒開得正好。她彎腰拾起一朵散落在地的合歡，細細端詳起絲絨一樣的花兒，又迎著陽光晃了晃，輕輕吹口氣，然后松開手指，有些失望地放飛了它。

等我老了，萬萬不要那樣瑣碎。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的時候，有點驚愕，因為她常常拿類似的話騙自己，而每一次被騙她都信得真切，真是劣根性。

一陣輕悄悄的風(fēng)吹過來，她撫了撫微癢的額頭，又是一朵花，撓得她惱火。無聲無息地，仿佛是一夜之間，綠意濃濃的合歡樹籠上了一層粉嘟嘟的小東西，一團團一簇簇妖艷極了，黝黑的瀝青路給染了，就連光潔的鵝卵石小徑也胭紅胭紅的，空氣中彌漫著陰柔的氣息。這也是一種力量！

易菲琳悚然一驚，它一定有靈知，它說什么時候讓樹綠，什么時候讓花紅，它要讓一切都列隊而行，不容商量。它要讓天下烏鴉都一樣黑。往后的日子怎么過，的確是個問題。易菲琳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在這艷陽高照的六月里，她的心還停留在冬季。

嘀嘀。權(quán)子的車開來了，就在這當(dāng)兒她已抓到了一星半點兒思維火花，如果由著這個路子探下去，答案想必會有些眉目，可是權(quán)子來了。

他們說好了中午去看姨媽的，姨媽一個人生活了一輩子，無兒無女，現(xiàn)在老了，得有親人常去看看。

蜻蜓點水式的招呼早就省略了，兩個熟透了的人不需要這些沒用的，緘默取代了一切。權(quán)子的眉頭有股力道，這讓易菲琳不放松。易菲琳是實驗高中的化學(xué)老師，卻有著文科職業(yè)的敏感，其實這也不矛盾，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天生是靈性的動物。權(quán)子是她的老公，一起生活了這么久，她對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了如指掌，但這并不代表熟悉，相反地，常常有股陌生感油然而生，就像此時此刻。

權(quán)子的牙咬得緊緊的一個字也不說，仿佛這會兒副駕上根本沒有上來一個人，更進一步說，車從來就沒有停過，他在心里別著一股勁，開車，開車，他只知道向前再向前，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心。

她正欲開口，立即止住了，想起剛才對自己的告誡，不能瑣碎，從現(xiàn)在做起。變則通，通則久。而且看看權(quán)子目不斜視，一臉尊貴與不怒自威，更加顯得自身要懷錦握玉了。

呀，我的快遞還沒取。

真是一念無明，她忽然想起前天郵局打電話說有一個包裹要去取。可是這突然蹦出來的一閃念，根本由不得她控制。

要不我們順道去趟郵局吧，現(xiàn)在離開飯還早呢！

權(quán)子濃濃的眉毛一擰，額頭上的抬頭紋擠得像剛刻上去的，連帶前額的頭發(fā)豎得更直了。

你怎么做事一點安排都沒有，你知道開車多麻煩嗎，我拐彎都拐過來了，又要繞過去那么長。這個問題我給你說過好多次了，怎么就不長一點記性……權(quán)子一下開了閘，他所有的不快都合著先前那份攥住的力道一泄而下。

易菲琳緊緊地咬住嘴唇，一陣懊悔，可是說出來的話收不回去了。

你看，又碰到了紅燈，該死的紅燈！說不定前面還得等紅燈，你說你煩不煩人，以后再碰到這種情況你自己去，不要賴上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誰有那么多閑工夫陪你瞎轉(zhuǎn)悠。

氣急敗壞，權(quán)子目不斜視地抓起座位旁的礦泉水瓶，仰起頭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嘴邊滲出來的水也不抹，只顧惡狠狠地盯著紅燈。

從前那個憨厚陽光的大男孩到哪里去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叫我做牛做馬都愿意。易菲琳想起了初和權(quán)子在一起的時候，他這樣表白，像一只溫柔的羊。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想到這里心里掠過一陣凄涼。

易菲琳通常是沉默的，多次失敗的教訓(xùn)已讓她明白，她不可能斗過一頭發(fā)怒的獅子。這當(dāng)兒，想起女友夏妮的經(jīng)典論斷——男女不平等的根源就在于女人打不過男人。她不禁攥了攥拳頭，忽然感到好酸，又悲哀得想笑。

叫你去學(xué)車，拖，拖，都快拖一年了還不去學(xué)，你怎么就這么懶呢，一個女人怎么能什么事都依賴別人，幸好你還是有老公的，人家單身的都怎么過？沒法過！權(quán)子自說自話，簡直想拿方向盤當(dāng)槍使，一下子把敵人擊斃。

算了，不去了。根本沒有斗一個回合，沒出息的易菲琳就繳械投降。她完全沒有心思爭斗，那個問題像一團亂麻困擾著她，如果不解開，斗得頭破血流都是枉然。

什么？我剛過十字路口，你說話經(jīng)不經(jīng)大腦，啊？你的死腦袋到底想的什么，骷髏子進水了！她的不溫不火，意想不到地達到了舉重若輕的效果，面前的男人已被頑固得不近人情的易菲琳調(diào)戲得幾近瘋狂。他那雙骨節(jié)繃得發(fā)白的手，抓得方向盤上的真皮套子都要破了，嘴里呼呼地直喘粗氣。

畢竟是夫妻，他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太盛，吞了口唾沫，克制地壓低聲音濃縮成了三個字：死婆子。

死烏鴉！易菲琳以牙還牙，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他才懶得管她在說什么，只當(dāng)她是昏了頭。

夏妮對她說過，男人都受過集訓(xùn)，婚前婚后完全兩個樣。張小彤也說，男人一結(jié)婚就變了。那天四丫在茶樓里過生日，一邊喝紅酒一邊流著淚歷數(shù)家里男人的種種罪狀，奉陪的姐妹們紛紛咋舌道：一樣啊，一樣。當(dāng)時，一貫以實惠主義著稱的唐娜十分后悔，早知道這樣在人堆里隨便拎個四肢健全的男性公民結(jié)了唄，何必害得我媽操碎了心。

還有姨媽，是不是也因為淡了心，才堅持一個人過一輩子的呢？易菲琳完全沒有心思吵架了。

既然都是一個空，為什么一茬又一茬的人不要命地往圍城里沖?。科鋵嵥麄冎恍枰蛏磉叺倪^來人打聽打聽，便知自己將來的處境。不過，過來人想必不會明說，自己的彎兒還得要自己去繞啊。這真是一場未經(jīng)謀劃又不謀而合的集體騙局，之前是不會有人告訴你真相的，而且還營造得一派和樂，張燈結(jié)彩，敲鑼打鼓，仿佛新的生活就此才算拉開序幕。當(dāng)然姨媽和少數(shù)明智的獨身主義者除外。

真理真的只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中嗎？要知道，其間如果有一個人說破就會豁開一道大口子，這是一個多么危險的游戲。為什么要認同那幫老太太呢，為什么要伙同那世俗的邪惡家伙呢，偏要做出個別樣來！可是，四圍都沒有路，在車里怎么會有路呢？這車關(guān)閉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fēng)，簡直是個囚人的牢籠，窒息，壓迫，步步緊逼……找不到方向我寧可去死……

突然，易菲琳沖權(quán)子大吼一聲：你怎么不去死啊！

權(quán)子顯然被嚇著了，一個激靈。從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本能地急煞車。嘎的一聲，易菲琳的頭險些撞到前面的玻璃上，尖厲的聲音把車上的兩個人都嚇著了。這聲音劃破喧鬧的長空，路就在腳下。

易菲琳拉開車門，把自己扔在大馬路上。黑色的車子旋風(fēng)一樣揚長而去，消失在斑駁的車流中。讓這個瘋婆子在這里發(fā)瘋吧，發(fā)完瘋就好了，這是權(quán)子的經(jīng)驗。又能怎么樣呢，易菲琳其實無數(shù)遍地分析過他們相處的多種可能性——離婚不離家、周末夫妻、改變自己或者改變權(quán)子、帶孩子單過、一個人消失等等，都不具有可操作性，真是無窮無盡的煩惱深淵。再者，他們有一個可愛的女兒豆豆，這是無法割舍的。

其實權(quán)子是個好人。不怪他。究竟是誰把他變成了今天的模樣，以時間為線索理智地分析，罪魁禍?zhǔn)走€是我易菲琳，因為結(jié)婚前他不是這樣的，他是個那么陽光熱情的大男孩，結(jié)婚之后，他就變成這樣了?？墒菑埿⊥⑺难?、夏妮她們的男人呢？易菲琳進一步推論，好像有了些啟發(fā)，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權(quán)子和任何一個女人結(jié)婚，都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推動這一切的還是那樣的一股力量，這股強大的力量悄無聲息地侵蝕一切鮮活的、有形的東西，達到一體化才干休，它是虛空里的王。她擔(dān)心這沒頭沒腦迸現(xiàn)出的靈感火花稍縱即逝，甚至來不及想一個更為貼切的詞。

想到這里，易菲琳打開手機的收件箱，夏妮發(fā)來的短信還在：所謂愛情也不過是看上了，追求了，好上了，開心了；不久后，膩了，吵了，淡了，散了。

唉，夏妮倒是看得開。

是的，最后都一刀斷了，空苦無常收了場，這算什么。

她納悶地看看頭頂?shù)奶炜眨髩K潔白的云朵棉花糖一樣軟綿綿地浮動著，陽光閃爍，柳絮輕舞，擦肩而過的路人步履輕盈，車道上各色車輛文明有序而過，一切都是那么善意而良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她有點懷疑自己的推論。

難道說從此我就認命了，在毫無懸念的寡淡日子里，和權(quán)子耳鬢廝磨互相嫌棄地終了此生？那么，每個生機勃勃的早晨，玫瑰色的紅太陽不再讓人充滿期待了，陽光變成了X射線，大地上行走的將是一具又一具沒有血肉的骨架，從一個空走到另一個空，然后走向死亡，全黑掉。

這個結(jié)論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此時，易菲琳路經(jīng)一家雜貨店，在門口的公用電話旁停住了。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小女孩在看店，可能幫大人臨時照管，一邊玩手機一邊啃著紅蘋果，漫不經(jīng)心地瞄了易菲琳一眼。

易菲琳眼里突然生出一道光亮——現(xiàn)在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她其實一直惦記著一個人。而且此時此刻，她特別想聽到他的聲音。她認為只有他才能給她注入一支清醒劑，告訴她生活中還是有激情，有期待的。他有力量把她從那套荒謬的老掉牙的理論里拯救出來，和那虛空里的王淋漓地干一仗！

就在舉起話筒的瞬間，她覺得這一瞬在她的生命中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就看你的了！她慎重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聽到這不厭其煩的孫氏調(diào)侃，易菲琳舒了口氣，呵呵……由衷地一笑，太親切了，孫揚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她這些年從未主動和他聯(lián)系過，只是節(jié)假日很有禮貌地回個短信。她知道孫揚還記掛著她，因為他換過幾次手機號都告訴了她。去年元宵節(jié)的時候，她還接到過孫揚的電話，他們聊了很多，情到深處，孫揚還孩子氣地問她心中有沒有留一塊地。她雖然努力不觸及情感方面的問題，但這樣的話很好地滿足了一個女人的虛榮心，畢竟他是她的初戀，那份圣潔的情感值得珍藏一生。

你在干嘛呢，帥哥。易菲琳最近參加優(yōu)質(zhì)課堂大比武，普通話練得非常標(biāo)準(zhǔn)。

我在家里。孫揚也跟著戲謔地普通上了。以前他們都習(xí)慣用方言的，因為在大學(xué)時家鄉(xiāng)話互相都能聽懂。

沒去上班嗎？

我上什么班呀，美女。

你難道……

呵呵，你是誰呀？孫揚調(diào)皮地問。

這么快就把我給忘了？易菲琳才不會上他的當(dāng)。

我當(dāng)然忘不了，你是……林丹丹。孫揚稍顯遲疑的語氣，說明他對自己的判斷并無十足的把握。

是的喲，記憶力還不錯嘛。易菲琳反應(yīng)很快地表揚道，心中頓時一片苦澀。

傻瓜，你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喲。你能不能現(xiàn)出真身不這樣說話，聲音聽起來別別扭扭的。

講普通話不好嗎，不想理我就掛啦。

呃，這人，對了，你在哪里？

我在出差。

我就說，這不是成都的區(qū)號咧，好像是宜昌的，你在宜昌嗎？

易菲琳心里一陣悲涼，你還記得有個地方叫宜昌啊。是的，辦完事就走。易菲琳覺得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來我這里玩嘛。

不去。易菲琳在生氣，時光倒流，就像在大學(xué)里對著孫揚耍小性子，可如今的孫揚已不再是癡情的大男孩了。

我開車去接你。

不好玩。易菲琳甚至噘起了嘴。

請你吃我們這里的特色小吃，你說過很喜歡的。

我剛剛吃飽了。易菲琳拒絕道。

那我請你來這里睡覺，你不會又睡過了吧？

那邊還在嬉皮笑臉地調(diào)侃。這種百毒不侵的自我主義精神，曾給大學(xué)時代的孫揚蒙上一層英雄主義的面紗，而此刻，易菲琳站在一個可以俯看的角度，輕而易舉地用小指撩開了真相。

她是一個殘酷的家伙，這就是探究帶來的結(jié)局，硬要把自己逼進死胡同。陽光的味道其實是烤焦的螨蟲，彩色的肥皂泡是因為光的散射作用，浪漫的霧是近地面空氣中的水蒸氣發(fā)生的凝結(jié)現(xiàn)象，等等。拆開，解剖，顯微鏡，計算，透過現(xiàn)象深入本質(zhì)，最后得出結(jié)論，這是她當(dāng)化學(xué)老師的職業(yè)習(xí)慣。

是啊，我睡了大半天，剛剛才起床。懷了滿心滿意的春，被這不經(jīng)意之舉割開了一道大口子，原來萬花筒里除了一顆花心什么也沒有，經(jīng)不起推敲。

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電話里頭有點吵，易菲琳冷冷地問。

哦，我身邊的朋友讓我把電話掛了，我說在和美女聊天咧，要是個男的我才懶得理呢，我又不是同性戀，你說呢丹丹。

我現(xiàn)在有事，先走了。

喂，有空再聯(lián)系，喂……喂……沒等他說完，易菲琳以快刀斬亂麻的決絕掛斷了電話。

轉(zhuǎn)身離開之時，她還是核對了一遍撥出去的號，確定沒有打錯之后，拿出手機，沉吟片刻，刪掉了孫揚的號碼。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她臣服了。不用猜測，不用遐想，從此她的天空將是一片確定的黑。這世間竟沒有一樣?xùn)|西讓她感到踏實。

沒有退路了，她拉了拉裙擺，正了正身子，纖細的小蠻腰挺得直直的，看起來有些悲壯。

與此同時，一種從未有過的確定感油然而生，她的心反而充實起來。她牢牢地把握住這種感覺。篤定。既然結(jié)果都是一個黑字，那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或者說既然結(jié)局已定，不用再徘徊，不用再疑惑，那么不用再恐懼了，過好鮮活的當(dāng)下才是我們活著的意義。是的，只有那些被生活揉碎了又重新振作起來的人，方有能力去熱愛生活。

正午的陽光很有力道地射在馬路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易菲琳的高跟鞋鏗鏘有力。她疾疾行走，意氣風(fēng)發(fā)，踏著五色的光，踏著一波又一波的聲浪，輕而易舉就穿過了街心最繁華最喧鬧之地。她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那個明確的方向走，不再像一只幼鳥一樣無助，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這個家完全是她的了，她要做這小小世界里的王。她要做自己的王。

易菲琳出現(xiàn)在陽臺上，柔弱俏麗的身姿顯得是那樣鎮(zhèn)定，束腰的金黃色長裙在風(fēng)里輕歌曼舞，蕾絲衣袖上的紫色手工鑲鉆熠熠生輝。陽光給她的周身沐浴上了神圣的光輝，她揚起手優(yōu)雅地擋住前額，目光所及全是明媚。落英繽紛，一縷縷似有似無的合歡花在眼前飄過，是的，就像這花兒一樣，終有一天會謝完的，迎接它的是黑漆漆的泥土，可是她仍然以最美的姿態(tài)在陽光下盛放，這就是生活的況味。它們早就明白了，這幫狡黠的家伙。繼續(xù)放眼時，她發(fā)現(xiàn)面前有一棵合歡樹遮住了遠方的亭角。這不算什么，她什么都能擺平，一段插曲而已。

工人們來了，她命令他們砍掉那棵大樹，一小時之內(nèi)，動作要快，盡量不要吵到小區(qū)里的居民。

嘿喲，嘿喲，老練的工人們掄起鋒利的斧子。很快，合歡樹搖搖欲墜，動靜變得越來越大起來。

靈敏的居民們很快接收到這個信號，哐哐哐地拉開窗子引頸張望。插曲，可愛的插曲。死板的居民樓活躍起來：有人顧不上正吃著的飯，放下筷子匆匆跑到院子里看熱鬧；有人剛好吃完午飯沒事干，踱著小步子下樓了；有人剛從外面回來，也不忙著進屋，圍著合歡樹轉(zhuǎn)悠；做完家務(wù)的老太太們索性搬了板凳，抓起一把瓜子在樹旁聊起天來；有人甚至一改午睡的習(xí)慣，走出了屋……就是沒有人管為什么要砍掉這棵樹，這棵樹礙了什么事。人們才懶得去問那么多為什么，只管聊天，只顧玩笑。因為他們知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自有它的理，日子會像水一樣淌過去，尋常人家，煙火百姓，還不是這樣一天一天地過。

一縷青煙從樹林中升起，一位老人正跪在林中焚香禱告。這個簡單的儀式吸引了不少人，老人說，不能隨便砍一棵超過一人高的樹，因為神靈住在樹上。

神靈？有嗎？如果有的話，神在哪里呢，靠得住嗎？不過是些傳說罷了。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世界總有那么多讓人困擾的問號。

當(dāng)易菲琳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合歡樹倒下了，視野開闊了許多。小小的勝利令她豁然開朗，原來神靈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在智者的心中。易菲琳站在陽臺上淺笑，唇邊漾起的酒窩讓她看起來有點孩子氣。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綠色的草坪飄過來，那一扭一扭搖曳生姿的步態(tài)，一看就知道是夏妮。易菲琳一直覺得她身上有一股有別于庸常女人的神采，那顧盼生輝的眼角眉梢透出一種風(fēng)情，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力量。想來，她日子過得那么活色生香，應(yīng)該是早就悟透了這些的，這個小妖精！

責(zé)任編輯：陶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