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燕
近日,受國家有關弘揚祖先傳統(tǒng)文化精神活動之感召,思緒益盛,不能自已,遂欲提筆直陳拙見,以企同志交流。
數(shù)十年來,我承繼先父李苦禪之教誨,以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為己任。我以為,繁榮文化事業(yè)并非止于種種文化藝術形式之表,其核心應在于閎強信仰,建樹適應新時代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以加強中華民族的精神凝聚力,全民動員起來,塑造和推進我國傳統(tǒng)的、優(yōu)秀的文化大國形象。
當今,我國的硬實力發(fā)展之速,成果之碩,已成舉世不爭的事實。但種種人文領域的言行缺失與時風的畸變卻令人汗顏。甚至造成國格丟失,文明形象丑化之惡變,尤其令人痛心。這一負面境況正嚴重阻礙國家軟實力的增強!此論絕非危言聳聽,乃是有良知的中國文化人居安思危之慮耳!
司馬相如曰:“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fā)于人之所忽者也”。先翁李公苦禪晚年痛心慨嘆:“文革浩劫禍國殃民之甚,固在于無數(shù)民族精英的含冤而去,無數(shù)文物古跡的失不可復,無數(shù)經濟損失的難以統(tǒng)計,此皆有形之失,而最甚者在于無形之失——六千年中華文明形成的國人良心良知之失,將會延及兩代乃至三五代,產生難于預料的嚴重后果,倘不早防,禍害之大,不堪設想!”
當今,每日媒體所現(xiàn)之負面情況,天災為末,人禍系本。國家領導為之奔波,頻現(xiàn)于災難現(xiàn)場,必有實感,無須本人贅言矣!泱泱大國治不了礦難?現(xiàn)代之人尚不及大禹、李冰?豈非咄咄怪事!然大禍小禍,除不可戰(zhàn)勝之大自然原因之外,皆為人禍。
《易經》有言:“觀乎天文,以察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孫中山先生在《國民要以人格救國》中言:“社會國家互助之體也”,“道德仁義,互助之用也?!庇种v:“自根本上做功夫,便是在改良人格來救國”。今引“救國”未免言重,但為國家民族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前景著想,目睹現(xiàn)實的負面,不妨以“矯枉過正”之言,或能振聾發(fā)聵、突破耳障而入乎人心吧!
我以為繁榮文化所欲達到的根本,在于通過對傳統(tǒng)文化之社會實踐的勾沉補缺,建樹全民真誠認同并遵循的價值觀,形成與當今“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相應的神圣信仰,才能真正成就毛澤東所說的“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采取種種文化藝術形式將我國數(shù)千年優(yōu)秀而沉寂的傳統(tǒng)文化重新振作起來,謂之“勾沉”;將大家應當繼承卻被歷史成見剔除或歪曲的祖先文明恢復其本義與本位,謂之“補缺”;由此方能使繁榮文化建立于雄厚的基礎之上。
文化發(fā)展之首要在于人才,此乃文化繁榮之本,故而發(fā)掘、保護、培養(yǎng)人才應為當務之急。尤應表彰扶持多年來甘于坐冷板凳,不趨名利,對傳統(tǒng)文化研究做出實在奉獻的人;對擺脫歷史遺留的各種束縛,解放思想,冷靜客觀,與時偕行地研究、弘揚、普及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人。但是,是否真人才、真成果,當以群眾與多方人士的實際反響和反復考察為檢驗成果的最權威方式。萬萬來不得官本位式的話語裁斷,切忌量化式的成果檢驗標準,定期獻禮式的“精品打造”,“立竿見影”式的皆大歡喜,巧立“獎項”的圈內“遴選”,或大轟大嗡的熱鬧過場與頻頻空話的會場表態(tài)。如此司空見慣之弊,務防為幸。
通察中華人才歷史,誠如官運坎坷的蘇東坡所言:“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其關鍵在于對文化人才的不厭發(fā)掘,妥善保護和不斷培養(yǎng)。發(fā)掘人才、保護人才、培養(yǎng)人才的長久之計在于保護人文環(huán)境,沒有良好的人文環(huán)境就出現(xiàn)不了、保護不了人文人才。八年前,我的一份提案《首都“人文環(huán)?!逼仍诿冀蕖吩鴺s獲“優(yōu)秀提案獎”,主要觀點也上了報紙:“自然環(huán)保不保,必出天災,天災可防也可治;人文環(huán)保不保,必出人禍,然而此禍潛伏期甚長,爆發(fā)點無常,后遺癥極長。不可不長治久防。史鑒不少,不可不察?!蔽衣氏忍岢龅倪@個觀點,仍留在漂亮的“獲獎狀”上,聊以自慰。
昔日晏子對齊王講到強國要防三個不祥之兆:其一,不識人(不知發(fā)現(xiàn)人才);其二,識而不用(忌才妒能,怕用之則勝己);其三,用而不任(非其才而不能完成上級交下來的任務,被迫請人才來用,用完則去,不予留任)。故呈請政府在挖掘、保護、保留人才方面做出大的舉措,以便發(fā)揮他們的積極性,為國效力,方無“報國無門”之嘆。
李燕先生給小朋友們畫畫。
中華民族有著完美的審美體系,有著對社會對自然的宏觀的全方位認識。欲使文化事業(yè)大發(fā)展大繁榮,必須扭轉在西學東漸之后,國人中崇洋媚外之心態(tài)。因為各種歷史原因,近百年來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從傳統(tǒng)的尊孔、新文化運動“打倒孔家店”、研究國故的尊孔、“文革”中的批林批孔、發(fā)展旅游經濟的形式化尊孔,直到現(xiàn)在對國學的重新提倡。對于以孔子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始終伴隨著百年來對反封建制度的情感宣泄和由此泛濫的對傳統(tǒng)文化的虛無主義,并且伴生著民族文化的自卑情緒。直至“文革”中的“徹底破四舊”和“與一切傳統(tǒng)觀念徹底決裂”的極端口號,真乃“抽刀斷水”之蠢舉。造成了近四五十年出生和成長起來的中國人雖然已經普及了教育,但是并不清楚更不系統(tǒng)地知道孔子與列祖列宗到底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而在成長的煩惱中,卻往往成為了西方“大片”、“大明星”、“大名流”以及失去靈魂的低俗“藝術”的狂熱追逐者。
西方的高科技水平我們要學而人家怕我們學,然而在人文領域,在我看來西方腐朽的價值觀與打頭陣的“艾滋藝術”卻大量涌入,借國人盲目崇洋的心態(tài)與金錢閃亮之誘惑,正在攪亂我們的是非與美丑的觀念。甚而連1917年法國出現(xiàn)的以《甘泉》為題的尿池子,也正面搬進了我們的美術院校和媒體,令學子步塵,竟忘卻了屈原大夫的警句:“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幸運的是仍有清醒學子在交予我的課后心得中真誠寫道:“我們這一代學生的成長過程正是國外流行文化娛樂產業(yè)大量涌入中國的時候……現(xiàn)在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更熱衷于國外的東西……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完全被西化了。記得曾看到一些資料,是關于某國對中國的政策,大意是說中國的歷史告訴世界,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想要占有中國,控制全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想要支配中國唯一的辦法只有從精神層面瓦解中國人,從經濟文化角度滲透到中國的年輕一代中,同化他們的思想,才能征服中國??吹竭@樣的資料心中憤怒不已……李老師一直強調我們不能忘本,要愛國,要學習中國國學……在李老師的課堂上我們才真正看重這個話題,重新審視自己?!?/p>
李燕在父親的教導下,堅持了五十多年的速寫功夫。1998年,李燕在白洋淀速寫魚鷹的照片。
因此,要想繁榮中國文化事業(yè),必須要客觀地、歷史地、全面地了解我們的祖先是怎樣塑造了中華民族文化的“萬里長城”。精選出最代表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人物和典籍,花時間大力度補上這一課,普及這一課。一旦目前六七十歲的學者專家再離開這個世界,文化的傳承將會更加艱難。這決不是某個學校某個研究所就能做到的,而必須是國家行為和全民行為的大范圍的互動和持久有序的功夫。
近年也時常聽到或看到“要在文藝作品中添加民族傳統(tǒng)元素”的觀點和表現(xiàn)?!霸亍惫倘恍枰?,但更需要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靈魂。否則,只能機械組裝,徒有其表而無法深入人心的短命產品。
方今并非無人慨嘆“中國文化人才都在哪里?誰會發(fā)掘無官無職無名時的百里奚、韓信、孔明先生?”人文之憾,文人之嘆,誠乃國之憂也。只有實踐前面所述的正面之言,方有可能以文化充實我們的民族精神。
30年前本人就在國學大講座上經常引用如下觀點,孟子說:“充實之謂美,美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謂神?!薄景矗捍恕安豢芍辈⒎恰安豢芍摗?,而是令人們感到“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惠子語)油然而生敬畏之威,方成神圣;而此“神”絕非“有神論”之神”。】如此神圣存之于心,見之于行,如日月之行,行而有信,天下共仰之,是為“信仰”本義。信仰既美,光大于行,則善利于世;心中若有陰影則信仰可以約束之,不見于惡行。前俄羅斯文學家陀斯托耶夫斯基有言:“如果人的心靈里失去了神圣,那么,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在十年政協(xié)委員生涯中,我多次引用此言,用意皆在于強調信仰。閎強信仰自可正官風、正民風,樹立優(yōu)秀民族形象,增強國家軟實力。
李燕看父親李苦禪作畫,為父親端墨盤,李苦禪揮汗《盛夏圖》。攝于1981年
我們的信仰建設絕非從零或負數(shù)奠基,因為我們有世界上唯一的經歷五六千年以上而未間斷的文明體系——“大中華文明體系”。她既有古代列祖列宗留下的文明,又有近代無數(shù)國難之中歷煉出的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所迸發(fā)的精神文明,豐沛之至。只要持之以恒地勾沉補缺,勇于實踐,一種新時代的大中華文明一定會屹立于世,令舉世共仰之!
屈原《少司命》詞意 136.5×67.8cm 1981年
虎虎生機 94×86cm 2004年
三羊開泰 132×67cm 2002年
羅漢圖 101×180cm 2010年
夾克贊138.5×69.8cm 2014年
夾克贊
二十多年前我為電視臺幫忙,導演贈我紅藍兩面穿的夾克一件。今仍常穿之,視為家中文物,乃作順口溜以贊之。
一件夾克兩面穿,一面紅來一面藍。
參加喜事紅朝外,如去白事改翻藍。
“春捂秋凍”都合適,一伴就是二十年。
偶逢小雨淋不透,來陣冷風能御寒。
粘上泥巴可擦掉,翻出領來賽演員。
誰瞧都離“土豪”遠,落落大方不寒酸。
襯得白發(fā)如仙鶴,照得老臉似童年。
二十春秋雖過去,人說此裝挺超前。
穿它北上長白山,穿他南下訪臺灣。
穿它到處都顯眼,穿過馬路特安全。
萬綠叢中紅一點,上鏡好看新喜歡。
洗衣機里真省水,不出太陽可晾干。
雖非名牌質量好,依舊如同新一般。
喜新厭舊非我愿,還愛照舊把它穿。
物皆有靈非死物,老友名下有此衫。
一級文物身上保,人不妒也賊不搬。
某日登上泰山頂,拉鎖沒系任飄然。
友人望我哈哈笑,說咱真?zhèn)€像神仙!
二零一四年五月九日晨起心中贊夾克衫之句如潮涌出,遂疾錄之以勿忘為快。今乃畫之,且書此文以悅知音友人。
余興未盡又謅一首《順口溜也算詩》?!伴e來愛作順口溜,痛快淋漓不數(shù)字。方言古今難相似,格律仄平誰個是,活人一聽便能懂,筆下但求詩言志”。自一九六五年至一九七七年,多少寶貴時間被無奈之事占去了。如今我已七十多歲日日勤作筆耕墨耘,搶回失掉的光陰。大神州孔夫子魯鄉(xiāng)人李燕壯北寫于北京殘城西隅。
雙鳩圖 139×68cm 2014年
《群猴圖》367×144cm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