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姣玲,謝維營

(上饒師范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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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事實和語言實踐
——論維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學的一致性

黃姣玲,謝維營

(上饒師范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1)

維特根斯坦是西方哲學史上系統(tǒng)地從語言的角度來思考“世界”的第一人。維特根斯坦早期哲學關注的核心是語言事實,早期論證都是圍繞語言事實這個中心概念來進行的;后期的基本哲學精神是語言實踐,分析語言事實為后期的語言哲學實踐做了邏輯鋪墊,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把自己的理論研究與語言實踐結(jié)合起來,開辟了一個極為廣闊的思想領域。盡管維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學存在諸多差異,但對語言和人類生活形式的重視是維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學一以貫之的哲學立場。

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語言事實;語言實踐;生活形式

[國際數(shù)字對象唯一標識符DOI] 10.13951/j.cnki.issn1002-3194.2015.06.001

解讀和研究維特根斯坦的論著不計其數(shù),比較權(quán)威的有以下幾點:第一,維特根斯坦是“難得的哲學天才”,是“20世紀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哲學家”,他開辟的語言哲學高地至今仍然蘊藏著大量財富,值得人們認真探尋;第二,維特根斯坦是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重要奠基人,他一人在人工語言和日常語言這兩大領域都有獨特的貢獻,而且,這兩種理論同樣具有原創(chuàng)性,同樣被廣泛地傳播,甚至一度同時成為西方哲學界的主流;第三,維特根斯坦前后思想差別很大甚至截然相反,后期的《哲學研究》(其辭世后由學生整理出版)幾乎是對前期的《邏輯哲學論》進行“逐項批判”, 一個哲學家在其一生中創(chuàng)造出了兩種迥然不同,甚至是相互對立的哲學理論,這在世界哲學史上史無前例。

我們同意上述論斷。我們的問題是:第一,維特根斯坦的前后期思想確有差別甚至互相對立,那么,其后期思想是否完全否定了前期思想?第二,維特根斯坦如果后期“改正”了前期的“錯誤”,那么,其前期思想是否還有值得肯定之處?除了“原創(chuàng)性”以外是否還有更具價值的東西?第三,作為一個卓有成效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是否有一以貫之的立場和態(tài)度?如果沒有,他何以立世揚名?如果有,這個一以貫之的立場和態(tài)度又是什么?本文愿意避開前輩哲學家早已研究過的熱門話題和主要結(jié)論,從維特根斯坦原著本身著手,去思考我們剛才提出的這些問題。

一、維特根斯坦早期哲學關注的核心——語言事實

在哲學史上,維特根斯坦是系統(tǒng)地從語言的角度來思考“世界”的第一人。人們習慣于把維氏的早期著作《邏輯哲學論》的思想歸結(jié)為“圖像論”或“邏輯原子論”,但是,簡單地把維氏的早期思想等同于“圖像”或“反映”的做法是武斷的。事實上,維氏早期思想對哲學的最大貢獻是讓哲學的問題變成了語言學問題,促成了20世紀哲學從“認識論”到“語言學”的轉(zhuǎn)向?！哆壿嬚軐W論》賦予邏輯結(jié)構(gòu)獨特的至高無上的形而上學地位,只是一種“表象”,他所真正關注的是:語言在哲學中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維特根斯坦說:“這本書討論哲學問題,并且表明,如我所認為的,這些哲學問題的提法,都是建立在誤解我們語言的邏輯上的。這本書的整個意義可以概括如下:凡是能夠說的事情,都能夠說清楚,而凡是不能說的事情,就應該沉默?！?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郭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年,第20頁。維氏對語言的思考,是對語言本體的追問。維氏從追求語言摹寫世界的確定性開始,試圖尋找語言應用的“邊界”。

維特根斯坦對語言的思考,是從“事實”開始的。《邏輯哲學論》開宗明義:“世界是一切發(fā)生的事情。”“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而非事物的總和?！?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王平復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28頁。據(jù)說它有一種使長期思考哲學而不得要領的人仿佛在一個暗黑的隧道里突然間看到光明的感覺*文聘元:《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故事》,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第329-330頁。。

那么,這里的事實是什么“事實”呢?不少研究者對此不加追問,或者覺得沒有必要追問。難道“事實”還能是別的什么“事實”嗎?但是我們覺得有必要對此加以考察。

維特根斯坦說:“凡是能夠說的事情,都能夠說清楚,而對于不能談論的事情,就必須保持沉默。”什么是“能夠說”的呢?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的序言中給該書設定了一個任務:“本書是要為思維劃一條界線,或者說得更確切些,不是為思維而是為思維的表達式劃一條界線?！北娝苤?思維及其表達是通過語言進行的,“因此只能在語言中劃界限,而在界限那一邊的東西則根本是無意義的。”*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郭英譯,第25-26頁。那么,我們據(jù)此認為維氏的“事實”是“語言事實”,應該所言非虛。

事情與事實其實是同一概念,一切發(fā)生的事情就是事實。那么,為什么維特根斯坦說“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而非事物的總和”呢?維氏認為,事實和事物是有聯(lián)系的,但是也有明顯區(qū)別。首先,事物就是構(gòu)成世界的萬事萬物,但是當事物還沒有進入人的語言時,它還不是事實,而是一種“自在”。事物要成為事實,就必須通過語言來表達,所以,一切事實都是語言事實。其次,事實不是一般意義的事物,而是事物必須處在“某種狀態(tài)”之中并且被語言所表達。當語言談及某種事物時,該事物必定處在某種狀態(tài)之中,人們不能試圖只表達事物而不表達事物的某種狀態(tài),即使在思維中設想某事物也仍然需要使用語言并且描述其某種狀態(tài)。第三,事實比事物更豐富更多樣。事實不但包括了一切進入語言的事物,包括了已經(jīng)發(fā)生和正在發(fā)生的一切事情,而且包括了可能發(fā)生和將要發(fā)生的事情,甚至包括了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例如“方的圓”、“永動機”,等等。就人類接觸的世界來說,事實比事物的外延更大,更有意義。一句“世界是事實的總和”,維特根斯坦天才地解決了此前困擾了西方哲學家們幾百年的煩惱問題。

根據(jù)以上思路,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按照“能說的”標準,主要“說”了以下內(nèi)容:1.事實。事實由“事態(tài)”(德文Sachverhalt,開始譯成英語時為atomic fact即“原子事實”,但是維特根斯坦認為這個譯名不準確,于是后來的英譯在征得維氏同意后變成了state of affairs,國內(nèi)有的研究者把它譯為“事態(tài)”)構(gòu)成,也有的著作把“事態(tài)”稱為“對象”或“原子事實”,維氏認為,只有事實才可言說,“事態(tài)”或“原子事實”只能分析而無法言說。2.命題。言說事物處于某種狀態(tài)就是“命題”,只有命題才有真假,才有意義。名稱和邏輯常項不是意義的承擔者,因此單獨的名稱無法言說,邏輯常項也無法言說。有意義的命題是事實性的,可以言說;無意義的命題不僅沒有真假可言,而且根本不可理解,更無法言說。3.邏輯。邏輯是用語言表達的,而語言與世界邏輯同構(gòu)?！八枷胧怯幸饬x的命題?！薄懊}的總和就是語言?！?“邏輯空間里的諸事實即是世界?！薄跋胂蟮氖澜鐭o論怎樣不同于真實的世界,它應該有與真實的世界共同的某種東西——某種形式。”*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郭英譯,第24、37頁。只有正確理解了邏輯,才能真正把握語言、思想、世界之間的關系,才不會犯語言表達的錯誤。

據(jù)此,我們認為,在維特根斯坦的早期哲學中,只有一個核心概念,那就是語言事實。維氏的一切論證都是圍繞語言事實這個中心概念來進行的。

二、維特根斯坦的思想存在矛盾但并不分裂

人們經(jīng)常提出這樣的問題:維特根斯坦的早期思想和后期思想為什么差別這么大?其差別甚至大到用其后期思想可以批判早期思想的地步。難道維氏的人格是分裂的?進而思想也是分裂的?

事實確實如此,縱觀維特根斯坦一生的思想,一直處于變動之中,在20世紀世界最著名的哲學家里,維特根斯坦是思想變化最大的一位。對此現(xiàn)象,有很多研究者都試圖尋找其中原因,也確實找到了一些原因,例如:維特根斯坦處于一個哲學激烈變革的時代,所以他順應了時代的要求變革;英國在當時有獨特的哲學環(huán)境,因而維氏得天獨厚;維特根斯坦具有嚴格的自我批判精神,他始終不滿足于自己的發(fā)現(xiàn),等等。我們認為,這些或許都有道理,但是這些事情不能解釋為什么只發(fā)生在維特根斯坦身上而沒有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

我們認為,維特根斯坦之所以思想變化特別大,其實與他的經(jīng)歷和個性分不開。

從經(jīng)歷來看,維特根斯坦既是學院派哲學家,但又不是書齋里的純粹研究者。他熱愛生活,酷愛旅游,他愛書齋也愛農(nóng)村,他愛思辨也愛發(fā)明,他愛老師,愛朋友,愛學生,甚至愛一無所有的窮人。他生活簡樸,對物質(zhì)財富無欲無求,他雖然經(jīng)濟拮據(jù),一貧如洗,但卻在父親去世時放棄了可以一夜暴富的大額遺產(chǎn)繼承。他可以在嚴寒的挪威農(nóng)村一住幾個月,更可以在自然環(huán)境惡劣、到處是崇山峻嶺的奧地利南部偏僻的小山村特拉騰巴赫等三個小學一呆就是6年。他當過兵,坐過牢,編過字典,當過園丁,修過蒸汽機,設計過宅第(占了維也納整整一個街區(qū),后來成為保加利亞使館)和飛機發(fā)動機,他的朋友包括鼎鼎大名的哲學家、藝術家、傳記作家、醫(yī)生,也有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他臨終時的一句話是:“告訴他們,我度過了非常美好的一生!”維特根斯坦傳奇而美好的經(jīng)歷打動了無數(shù)研究者,就連嚴肅的陳嘉映在作為教材使用的《語言哲學》中都說:“關于維特根斯坦這個人,我愿意破例多談一些,這不僅因為他是20世紀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哲學家,也因為他的內(nèi)在生活竟可以寫成一部有聲有色的傳奇?！?陳嘉映：《語言哲學》，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19頁。熱愛生活使維特根斯坦時刻關注生活世界發(fā)生的一切問題,而當時的問題是那樣多、那樣雜、那樣變化激烈,所以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也就和生活一樣變化激烈。

從個性來看,維特根斯坦具有不同尋常的個性。《美國百科全書》在寫到維氏時說:“他有一種強有力且?guī)缀趿钊酥缘膫€性”,他初到劍橋的時候,還是一個旁聽生,但是他可以徑直去拜見名滿天下的羅素本人,不找引薦人,也不事先打招呼。他甚至在凌晨三四點鐘去敲羅素的門,也不管對方高興不高興,然后與羅素談話一直到午餐時去餐廳就餐,餐后還跟著羅素回來待上好一會兒。更有甚者,維特根斯坦有時到羅素那里,幾個小時一言不發(fā)只是踱來踱去,而羅素就這么陪著他。羅素對他的評價是:熱情、深刻、認真、純正、出類拔萃。羅素對他千方百計地提攜、引薦、鼓勵,為他的著作的出版熱情洋溢地寫了長長的序言。但是,維特根斯坦卻坦率地告訴羅素,他對羅素的序言并不滿意。他甚至冒著著作無法出版的風險而拒絕把羅素的序言與自己的著作一起付印。由此可見,維特根斯坦有自己的理想,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讓自己的思想受制于思想之外的桎梏。他寧可讓自己的探索縱橫交錯地“穿行在一片廣闊的思想領地之上”*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1頁。。一個對自己的名利地位和聲譽褒貶毫不在乎的思想家,自然只顧自己如何思想,而不考慮這些思想是否不一致,是否互相矛盾。

直到生命的后期,維特根斯坦重讀了他早期的著作《邏輯哲學論》,才認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思想和當時相差得有多么遠,他有心“奉獻一本好書”然而健康情況已經(jīng)不允許,由他本人“來改善它的時辰已經(jīng)逝去”。*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第1頁。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的“序言”寫得凄美而無奈,讓讀它的人百感交集,扼腕長嘆。

上述“事實”說明,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不但始終在發(fā)展變化,而且經(jīng)常自相矛盾。他在廣闊的思想領地自由馳騁,叱咤風云,卻沒辦法停下來精雕細琢自己的思想成果。維特根斯坦的早期著作邏輯嚴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后期著作里卻充滿了思想的原生態(tài),紛繁復雜。但是兩者之間是有明顯聯(lián)系的,其后期思想是早期思想的天才發(fā)展,早期思想則是后期思想的邏輯鋪墊。沒有早期的思考和研究,就沒有后期的發(fā)達與輝煌。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的序言里明確說過:“四年前我有機會重讀了我的第一本書并向人解釋其中的思想。當時我忽然想到應該把那些舊時的思想和我的新思想合在一起發(fā)表:只有與我舊時的思想方式對照并以它作為背景,我的新思想才能得到正當?shù)睦斫狻！?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第2頁。

綜上所述,維特根斯坦的思想由于變化巨大而又涉及極為廣闊的領域,對思想創(chuàng)新性的追求和思想完美性的理想無法得到統(tǒng)一,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數(shù)次嘗試把我的成果熔鑄為這樣一個整體,然而都失敗了;這時我看出我能夠?qū)懗龅淖詈玫臇|西也不過始終是些哲學札記;當我違背它們的自然趨向而進一步強迫它們進入單一方向的時候,我的思想馬上就變成了跛子。”*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第1頁。我們承認維特根斯坦的思想(特別是早期思想和后期思想之間)充滿了矛盾,但是兩者并不分裂。

三、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的精神——語言實踐

在《邏輯哲學論》中,維氏把語言事實看成是自己哲學研究的核心,到了《哲學研究》,維氏仍然圍繞語言問題展開自己的全部哲學活動。唯一不同的是,《邏輯哲學論》時代的維氏,更多的是“說”語言,到了《哲學研究》,維氏開始了“做”語言。換句話說,維特根斯坦的早期更多的是認識到語言在哲學研究中的重要性,到了《哲學研究》,維氏已經(jīng)開始哲學研究的語言實踐了。

與早期維特根斯坦對日常語言感到不滿相區(qū)別,后期維特根斯坦對日常語言有了重新認識。維氏認為:日常語言是具有良好的邏輯秩序的,哲學研究并不是要構(gòu)筑某種理想的語言。*L.Wittgenstin,The Blue and Brown Books,Basil Blackwell, Oxford,1967,p28.維特根斯坦不再滿足于一般地議論語言的作用,而是把語言當做人類最基本的一項活動,是人類的基本“生活形式”。

根據(jù)這一精神,維特根斯坦認真談論了“語言游戲”(德文原詞Schauspiel,它比中文的“語言游戲”含義要寬泛得多也精確得多,陳嘉映把它翻譯為“沒目的的自由活動”)問題,詳細探討了語言游戲的“自由性”、“規(guī)則性”、“趣味性”、“規(guī)范性”、“成長性”、“變動性”等等。維特根斯坦提出了“家族相似”的“概念”,針對論敵可能提出的“語言本質(zhì)”的問題,維特根斯坦說:“我無意提出所有我們稱為語言的東西的共同之處何在,我說的倒是:我們根本不是因為這些現(xiàn)象有一個共同點而用同一個詞來稱謂這些現(xiàn)象——不過它們通過很多不同的方式具有親緣關系。由于這一親緣關系,或由于這些親緣關系,我們才能把它們都稱為‘語言’”。*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第37頁。維特根斯坦還專門舉例說明了有些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概念,如“游戲”、“語言”、“數(shù)”等等。維特根斯坦不再空洞地談論“充分分析”和“原子事實”,而是傾向于語詞的“自然理解”。

為了語言實踐的需要,維特根斯坦專門討論了語詞的意義問題。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的第一節(jié)就提到了“意義即使用”這一思想。他批判了此前關于語言意義的“指稱論”(包括他自己前期的“圖像論”)、“心理內(nèi)容論”、“理解論”等等錯誤觀點,認為字詞的真實意義最根本的是在于其“用法”,維氏反對把字詞的意義和它們的使用割裂開來,反對抽象地談論字詞的意義。字詞的使用是多種多樣的,這種多樣性可以描述但無法統(tǒng)一。生活有多豐富,字詞和語言的意義就有多豐富。立足于語言實踐,維特根斯坦找到了一條通往真理的正確道路。

與語言實踐的精神相一致,維特根斯坦用大量篇幅集中批判了所謂的“私人語言”。他極為罕見地界定了“私人語言”的范圍:“這種語言的詞應當指只有說話者才能知道的東西;指他的直接的私人感覺。因此,其他人不能理解這種語言”(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第243節(jié),以下引用該書只注節(jié)數(shù))。維特根斯坦根據(jù)遵循規(guī)則的要求,探討了語言的詞句與內(nèi)在心理過程的關系,批判了自從笛卡爾以來西方哲學在這一問題上的錯誤觀點。維特根斯坦還從語言實踐出發(fā),批判了西方哲學史上根深蒂固的唯我論。

基于語言實踐的精神,維特根斯坦多次談到了“生活形式”的問題。維特根斯坦說:“想象一種語言就叫做想象一種生活形式”,(第19節(jié))“‘語言游戲’這個用語在這里是要強調(diào),用語言來說話是某種行為舉止的一部分,或某種生活形式的一部分”(23節(jié)),“人們所說的內(nèi)容有對有錯,就所用的語言來說,人們是一致的。這不是意見的一致,而是生活形式的一致”(241節(jié))。維特根斯坦不喜歡給任何概念“下定義”,也包括“生活形式”。那么維特根斯坦的“生活形式”是什么意思呢?我們大致可以理解為：生活形式的含義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生活形式就是人類的生活方式,是人們生活的模式、樣式、風格、習慣等等,它與社會結(jié)構(gòu)、經(jīng)濟形態(tài)、價值觀念、文化類型和群體交往密切相關;狹義的生活形式是生命有機體對于他們所處環(huán)境的反應方式,例如語言活動、思維活動、行為模式等等。我們不應該致力于探討生活形式的確切定義,而是要正確理解維特根斯坦是如何使用生活形式的概念的。實際上,維氏更多的是從語言的角度理解和使用生活形式。他把“學習德語”、“使用餐具”、“玩?！?、“共同行為”等等都看成是生活形式的一部分。*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ed. G.E.M. Anscomde and R. Rhees, trans. Basil Blackwell, Oxford, 1953.pp.195-206.而語言(指人類的一切語言活動包括語言的學習、使用,等等)無疑是所有生活形式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由此可見,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把自己的理論研究與語言實踐結(jié)合起來,開辟了一個極為廣闊的思想領域。維特根斯坦哲學無愧于時代語言哲學的高地。

四、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的一致性

說了這么多,現(xiàn)在可以回到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維特根斯坦的后期思想是否完全否定了前期思想?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首先,維特根斯坦對語言事實的基本看法沒有改變。維特根斯坦前后期都認為只有語言事實才是值得哲學家持久加以關注的。所不同的是,前期維特根斯坦著重對語言事實進行邏輯分析;后期維特根斯坦把語言事實變成了語言實踐,強調(diào)生活形式和語言的日常用法。

其次,維特根斯坦對傳統(tǒng)哲學的看法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是,前期的維特根斯坦認為,所有的傳統(tǒng)哲學命題都是不可說的,如果說出來,那么它們都是無意義的形而上學命題;后期維特根斯坦則認為,形而上學命題確實是無意義的命題,但是,這種命題無意義不是因為它們在經(jīng)驗上不可證實,而是因為它們不符合人類日常語言的用法。

第三,維特根斯坦的思維方式?jīng)]有改變,由此而來,其語言表達方式也沒有根本改變。例如,維特根斯坦的早期思想并不像《邏輯哲學論》中所顯現(xiàn)的那樣斬釘截鐵,其早期思想也有猶豫和彷徨,其《1914-1916年筆記》*Notebooks 1914～1916, ed.G.H.Von Write and G.E.M.Anscomde, trans. G.E.M. Anscomde, Basil Blackwell, Oxford,1961.不但使人們可以看出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的命題是怎樣生長成型的,“這些筆記的價值也許更多在于其中包含了很多猶豫”, “筆記中包含的懷疑后來還是占了上風:在后期哲學里,他對自己的‘最終分析’的思想提出了嚴厲的批判?！?陳嘉映：《語言哲學》，第121頁。

綜上我們可以得出基本的結(jié)論:盡管維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學存在諸多差異,但對語言和人類生活形式的重視是維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學一以貫之的哲學立場。

[責任編輯：劉春雷]

On Language Facts and Language Practice——The Consistency of Wittgenstein’s Early and Late Philosophy

HUANG Jiao-ling XIE Wei-ying

(ShangraoNormalUniversity,Shangrao334001,China)

Wittgenstein’s early philosophy mainly concerns about the language facts, which could be found from his early arguments; while his later basic spirit of philosophy is the language practice. Analysis of the language facts is a logical foundation of the later logical study in language philosophy practice. In his later studies, Wittgenstein combined his theories with language practice, creating an wide study field in philosophy. Although there may be some differences between Wittgenstein’s early and later philosophical theories, emphasis on language and human life forms is a consistent philosophical standpoint of his early and later philosophy.

Wittgenstein; language facts; language practice; human life forms

2015-04-27

黃姣玲(1957- ),女,浙江諸暨人,上饒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主要為西方語言哲學;謝維營(1949- ),男,廣東梅州人,上饒師范學院政法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哲學基礎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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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194(2015)06-00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