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銘

有一種歲月叫“掏襠”

◎文/李銘

北方的冬天，無風，干巴冷，如果少雪，天地間就很蕭瑟。寒冷把水結成了冰，然后不動聲色地躲起來，空氣里像是藏著無數(shù)只厲害的貓，孩子們把臉蛋和耳朵一露出來，就會猝不及防地被貓撓一把，鉆心地疼。你不是北方鄉(xiāng)村的孩子，自然無法體驗他們的樂趣。與寒冷為伴的童年，鍛就了每一個北方鄉(xiāng)村孩子的勇敢。

他們凍不怕。

土路，彎彎扭扭地從遠方的山嶺上爬過來。從村莊的肚子里鉆過去，忸怩地延伸到遠方，一頭扎進村莊外的松樹林不見了。土路有坡，坡有緩有陡，有慢有急。一群孩子簇擁著幾輛自行車遠遠地歡呼而來，他們要在冬日里進行一場偉大的實驗：學騎自行車。

一切都是全新的體驗，孩子們頭一天得到大人的準許，可以推著自行車上路了。由于興奮，孩子晚上沒睡好。就是睡著了，也滿腦子是騎著自行車飛馳的夢境。孩子幾次在睡夢中喊起來，全是笑話別人笨的話語。

現(xiàn)實遠沒有做夢那樣簡單。一臺二八式自行車，一條鄉(xiāng)間的土路，這是孩子們面臨的第一個人生挑戰(zhàn)。就著坡往下放自行車，是絕佳的練習機會。孩子不想放過，內(nèi)心卻很膽怯。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慫恿下，孩子還是付諸了行動。

挨摔和出丑是在所難免的，關鍵是別摔壞了心愛的自行車。鐵蛋的第一次就沒有那樣幸運，這個愣頭青，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試探著往下騎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至少應該先試試深淺。其他孩子都是先把右腳踩在自行車車蹬子上，掌握好平衡，再往下慢慢騎行。鐵蛋不是，鐵蛋覺得那樣太慢。他是個急性子，他爸爸更是性子急。他爸爸說三天學不會，就證明他笨得像豬，這輩子就告別自行車了。

鐵蛋不服輸?shù)木?，是孩子們的榜樣。鐵蛋不計后果的行為，也成了孩子們的前車之鑒。鐵蛋把自行車從嶺上立穩(wěn)，然后叫我們把著自行車，他弱小的身子爬了上去。我長大的時候看過場地自行車運動員的動作，跟我們那次的魯莽行為如出一轍。鐵蛋回頭喊，撒手吧，你們看好了，我下了這個坡以后，我就是全屯子第一個會騎自行車的孩子了！

鐵蛋沒有成為我們?nèi)妥拥谝粋€會騎自行車的孩子，但是他成為了我們?nèi)妥拥谝粋€因為騎自行車把門牙摔掉的孩子。據(jù)鐵蛋事后回憶，自行車從嶺上往下騎行的時候，他腦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邊上全是呼呼的風聲，感覺就像飛一樣。我們看到鐵蛋矯健的身姿連同自行車一起飛翔起來，都很興奮，以為他真的成為了我們的驕傲。沒有想到，鐵蛋那個時候其實已經(jīng)失去了對自行車的控制。他完全是下意識地扶著自行車車把，忘記了還有剎車，任憑自行車從嶺上飛下，急速地沖進了村莊。在全屯子人即將奔走相告他學會了騎自行車的歡呼聲里，鐵蛋的自行車撞擊了三虎家老母豬的屁股，得到了一點緩沖，然后是碾壓了周大棚家的母雞，最后從張寡婦家的柴禾垛邊上一掠而過，扎進了徐奶奶家的菜園子。徐奶奶家的菜園子，種滿了過冬的韭菜，為了防止三虎家的母豬拱，特意壘高了石頭墻，特意在石頭墻頂上垛上大泥，插上帶刺的山棗枝。

鐵蛋的屁股被山棗枝扎成了刺猬，自行車的大梁彎了，腳蹬子連同門牙都不見了。有人說鐵蛋的自行車腳蹬子和門牙因為時速太快，摔飛了出去，幾十米遠正好有一眼水井，全

那一幕，定格了我們的記憶?，F(xiàn)在的孩子也騎自行車，但現(xiàn)在制造的自行車也有各種型號，不必像我們當年那樣“掏襠”了，他們更不會懂，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靈深處，有一種歲月和情愫也叫“掏襠”。都掉里面去了。好在鐵蛋的爸爸手巧，那時候的自行車質(zhì)量也都不錯，自行車的大梁慢慢被直了過來。鐵蛋爸爸是木匠，當晚，他找來塊木頭，中間拿燒紅的火鉤鉆眼。每次鉆眼的時候，都冒著濃煙和滋啦啦的聲響，木頭發(fā)出了難聞的氣味。開始大家都恐怖地以為他要對親生兒子鐵蛋下手上刑，后來發(fā)現(xiàn)鐵蛋爸爸制造了一幀特殊的風景：他家的自行車，是木頭的腳蹬子。

鐵蛋后來被禁騎若干年，成為我們屯史上會騎自行車年齡最大的孩子。

鐵蛋成了反面典型。我們鄉(xiāng)村的那些孩子，開始嚴格按照以下的程序循序漸進：第一步踩腳蹬子找平衡，第二步是掏襠，第三步是正式騎到自行車。

掏襠是怎樣的一種騎法呢？現(xiàn)在的孩子肯定是想象不出。那時候鄉(xiāng)村的自行車，只能見到二八式的。因為孩子們個頭普遍都矮，所以掏襠成了一種空前絕后的騎行辦法。不知道是哪個聰明的孩子，自從腳踩腳蹬子掌握了自行車的平衡以后，腿往更高處邁確實不行，上去了也夠不著腳蹬子，于是靈機一動，把腿從自行車的側(cè)面掏進去，抄近路把腳蹬子找到了。開始因為不熟練只能蹬半圈，后來才慢慢地能蹬滿圈了。這樣其實也不影響騎行速度，遠看，姿勢特別像電影里那些騎馬大俠演繹的“蹬里藏身”。

掏襠騎自行車是那時候鄉(xiāng)村孩子的特殊印跡。鄰村要是有電影，一群孩子老早就給大人溜須，得到允許以后，土路上一群掏襠少年，駕駛著最先進的交通工具——自行車——絕塵而去。

那一幕，定格了我們的記憶。

現(xiàn)在的孩子也騎自行車，但現(xiàn)在制造的自行車也有各種型號，不必像我們當年那樣“掏襠”了，他們更不會懂，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靈深處，有一種歲月和情愫也叫“掏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