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文丹
保羅·阿扎爾兒童文學出版理論的啟示意義
——兼評《書,兒童與成人》
□文│趙文丹
法國20世紀上半葉著名學者、文史學家保羅·阿扎爾(Paul Hazard)的《書,兒童與成人》,被公認為世界兒童文學理論的巔峰之作。其歷史價值在于,作為一個傳統學院派的資深學者第一次平等地審視當時不為人文學界所接納,也不為出版學界所重視的兒童文學,讓當時的創(chuàng)作者及出版人看到了為兒童創(chuàng)造一本小書的珍貴意義。
保羅·阿扎爾 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 兒童文學出版
保羅·阿扎爾(Paul Hazard)是法國20世紀上半葉著名的學者、文史學家,其作品《歐洲意識危機:1980-1715》《十八世紀歐洲思想史:從孟德斯鳩到萊辛》成為影響整個20世紀歐洲學界的經典著作。而他創(chuàng)作于1932年的 《書,兒童與成人》,使他為法國及全世界打開了一個當時少有人關注的領域: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出版。
保羅·阿扎爾的《書,兒童與成人》最早由我國臺灣傅林統先生從日語轉譯成繁體中文版本,臺北富春文化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2年出版。[1]2014年,巴黎索邦大學(也就是保羅·阿扎爾曾經執(zhí)教過的大學)學者梅思繁直接從法語原版翻譯成簡體中文,并由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梅譯保持了原著語言的激情和韻味。該書出版后不久,入選中國教育新聞網與《中國教師報》聯合推薦的“2014年全國教師暑期閱讀推薦書目”,從而在國內引起關注。
20世紀以來,社會對兒童的高度重視激發(fā)了世界學界對兒童相關理論的研究,保羅·阿扎爾的《書,兒童與成人》目前已被公認為世界兒童文學理論的巔峰之作。該書的歷史價值在于,作為一個傳統學院派的資深學者第一次平等地審視當時不為人文學界所接納,也不為出版學界所重視的兒童文學,讓當時的作家及出版人看到了為兒童寫作的獨特魅力,意識到為兒童創(chuàng)造一本小書的珍貴意義。
在保羅·阿扎爾的《書,兒童與成人》中,沒有任何說教式的言論,只是用一種充滿激情的語言向全世界的家長、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圖書出版商提出思考,為什么兒童需要屬于他們自己的出版物?兒童需要什么樣的出版物?以及如何讓兒童擁有一本他們珍愛的出版物?貫穿全書的一條主線是:保羅·阿扎爾從各種角度批判了家長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們強加給兒童的三種錯誤的創(chuàng)作觀念:寓教于樂、道德教育、夸張?zhí)摷佟?/p>
1.對寓教于樂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觀的批判
寓教于樂,從文藝理論的角度來說,是古羅馬詩人、文藝理論家賀拉斯在《詩藝》中提出的有關詩歌作用的一個重要觀點,即詩應帶給人樂趣和益處,也應對讀者有所勸諭、有所幫助。從教育學的角度來理解,就是把教育寄予在樂趣里,通過娛樂來達到教育的目的。在保羅·阿扎爾的論述中,寓教于樂主要是針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即創(chuàng)作者在進行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把娛樂作為創(chuàng)作的手段,把教育兒童作為創(chuàng)作的目的,最終作品就仿佛“摻了一點點蜂蜜的湯藥”。[2]秉承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的作品不僅不會受到兒童的喜愛,還會扼殺兒童想象力,對兒童思維的成長造成毒害。
保羅·阿扎爾指出這種創(chuàng)作觀的代表為人物勒潘斯·德·波蒙女士。波蒙女士因于1757年出版的《兒童商店》而出名。波蒙女士否定了童話的意義和價值,認為童話錯在沒有教給兒童如何變得理智,所以她不創(chuàng)作童話。她用理智的思路和幾何對稱的思維進行創(chuàng)作,她給自己故事里的人物取名為“好小姐,理性小姐,美德小姐,蠢事小姐等”。然后她把對兒童教育的知識性內容通過故事中的正面人物表達出來,如:
美德小姐:低洼之國在哪里?
好小姐:這個國家的領土位于北海,在法國和德國之間。它之所以被叫做“低洼之國”,是因為它所處的地域低于海平面。我們將它分成北部新教低地國和南部天主教低地國。[3]
雖然波蒙女士的作品獲得了成功,但保羅·阿扎爾用尖銳的語言批判了這些作品,他認為,這類作品的問題在于,兒童的想象力和敏感心靈其本身將不再被認為是一種價值,而變成家長和家庭教師用來更有效地令兒童把知識吞咽下肚的手段和方法。從此人們走進了一種可怕的邏輯里:兒童沒有屬于自己的純粹的娛樂時間,兒童沒有一分鐘時間可以浪費,即使在玩耍的時候也不能忘記接受教育。
2.對道德教育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觀的批判
在保羅·阿扎爾的論述中,道德教育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觀指的是,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們將對兒童的道德教育作為創(chuàng)作的目的,所有的創(chuàng)作元素均以道德教育作為最高標準。持這種創(chuàng)作觀的代表人物吉內里斯女士于1779年出版了《給年輕人們的戲劇》,1782年出版了《阿黛拉和德奧多爾》(也譯為《教育書信》)。
吉內里斯女士認為兒童讀物最重要的標準是道德,她也反對童話創(chuàng)作,認為童話在一切道德問題上,都沒有表現出道德感。童話里唯一令兒童關心的,只有那些魔法花園、鉆石做成的宮殿等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虛幻畫面,這些飄渺的想象會給兒童虛假的理念,延緩他們理性的進步,也讓他們對那些真正有益的閱讀內容產生反感。所以,在吉內里斯女士的故事中,把整棟房子變成教室,在飯廳里面畫上奧維德的《變形記》壁畫,吃午飯、用晚飯的時候,談論的話題都是神話;方形沙龍裝飾著龐大的油畫布,上面詳盡地畫著古羅馬史;其他的房間和走廊上貼滿了地理圖冊。
保羅·阿扎爾也毫不客氣地批判了吉內里斯女士的作品,認為她的作品一方面扼殺了兒童的想象力,把游戲變成了道德教育課。另一方面,她所倡導的道德教育的標準,是建立在某種等級觀念之上。在她的作品中,一個孩子如果他的父親不是侯爵也不是伯爵,如果他不能擁有一座城堡,那么他是根本不配引起任何的關注和興趣;行善助人,則必定意味著站到高臺上,用盡夸張的手勢做著慷慨的施舍;仆人們,是讓人無法接觸相處的;農民是卑微謙遜的,會因為你同他們說了話而榮幸激動地漲紅了臉;農民總是知足地站在屬于自己的位置,沒有任何改變現狀的野心,做著他們的小主人充滿鄉(xiāng)野氣息的陪襯者。
3.對夸張?zhí)摷俚膬和瘎?chuàng)作觀的批判
保羅·阿扎爾批判任何沒有感情投入的虛假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持這種創(chuàng)作觀的代表人物為貝爾甘。貝爾甘于1782年出版了《兒童的朋友》《青少年的朋友》。一直到19世紀末,貝爾甘的作品占據著法國兒童讀物的市場。
保羅·阿扎爾對貝爾甘的作品進行了批判,“讀貝爾甘的作品,好像在聽一首虛假無比的陳舊歌曲,沒有任何簡單,沒有任何自然,沒有任何的真實?!盵4]保羅·阿扎爾指出,在貝爾甘的作品中,那些用來激起富人們慷慨解囊的同情心的窮人們,匯聚著世間所有的苦難于一身,而那些富人的小孩,他們如同頭上閃著神性光環(huán)的天使一般,莊嚴鄭重地將錢財施舍給窮人。最后善良的施舍者和不得不接受施舍的窮人們,和諧溫馨地坐在了一起。保羅·阿扎爾認為這類作品在理性上增添感性的成分,并夸張渲染這種感性,扭曲改變兒童的思維心智,將兒童放到成人的位置。
保羅·阿扎爾對持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的兒童文學作品進行了批判,并對這些作品產生的廣泛影響痛心疾首:“這些貧乏蒼白、毫無滋味的事物橫掃一個又一個國家,成為了整個歐洲兒童的營養(yǎng),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發(fā)展起來的一系列文字,似乎從根本上忽視了究竟什么是兒童們所喜歡的,否定了兒童本身的特點,它們就如同一堆巨大的垃圾一般,如此存在了整整100年?!盵5]
保羅·阿扎爾在《書,兒童與成人》中,通過對一些作品的批判和對優(yōu)秀作品的推薦,不斷地告訴讀者什么是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從而建立了他對優(yōu)秀的兒童出版物的評價標準。
忠于藝術本質,能提供給兒童一種直覺又直接的知識形式的作品;能夠提供兒童所喜歡的畫面的作品;能夠喚醒兒童敏感心靈但絕非表達泛濫感情的作品;知識豐富但絕非拙劣地裝扮博學的作品;向兒童們講述生存中最困難但又是必須的知識,關乎人類心靈的作品;富有深刻道德感的作品。
保羅·阿扎爾有深厚的古典文學知識,對英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德語的熟練掌握,以及其正統嚴格的法式文科邏輯教育,令他擁有傳統拉丁學者博學嚴謹、善于理論的特點,使他能夠對當時歐洲各國的作品進行深入的研究和精確的判斷。再加上他對旅行與發(fā)現的濃烈興趣和在北美工作的經歷,使他又擁有了開闊的視野和同時代歐洲學者所缺少的更實際、更民主、更開放的北美色彩。在這樣的背景下,保羅·阿扎爾用這些標準嚴格地審視著幾個世紀以來不同國家的創(chuàng)作者們呈獻給兒童的各類作品, 最終認定來自不同國家的10位作家的作品是值得推薦和推廣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即使有些作家的作品并不是為兒童進行創(chuàng)作的,如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但由于它們具有了被兒童所認可的特質,深受兒童喜歡,也給予推薦。
保羅·阿扎爾在當時兒童文學還未得到歐洲主流學者承認、未受到創(chuàng)作者重視、未引起出版商關注的環(huán)境下,站在兒童的立場上,以嚴格的標準為兒童挑選真正值得他們閱讀的作品,并想方設法推廣這些作品,希望這些優(yōu)秀的作品能夠惠及每個兒童,給他們帶來真正的歡樂和愉悅,讓兒童堅守著真正屬于自己的世界。如今這些作品均已成為經典,深受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種族的兒童喜愛。
表1 《書,兒童與成人》中推薦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家、作品
保羅·阿扎爾不僅向讀者傳遞了什么是優(yōu)秀兒童出版物的觀念,也在如何向兒童推廣優(yōu)秀出版物方面進行了較為系統的思考,在著作中的不同部分介紹了一些國家建設性的經驗和做法。
1.培養(yǎng)兒童的閱讀習慣
為什么要培養(yǎng)兒童的閱讀習慣?保羅·阿扎爾認識到,如果兒童不喜歡閱讀,那么出版商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如何培養(yǎng)兒童的閱讀習慣?保羅·阿扎爾列舉了一些方法,如為兒童設立圖書館,并且圖書館要擁有吸引兒童走進去的能力;學校的圖書館應少一些教育色彩,轉變成友好的俱樂部形式,讓學生自行管理;出版商要注意控制圖書的價格,避免使兒童圖書成為僅供人們觀望的奢侈品;發(fā)行書店要將書店打雜的小員工培訓成專業(yè)的圖書顧問;要改變大人的習慣,使贈送兒童書籍成為像贈送花朵、巧克力一樣的日常習慣。
2.成年人需為兒童讀物把關
保羅·阿扎爾認為,成年人在為兒童推薦書籍時,要盡量避免用成年人的衡量標準來判斷兒童讀物。
保羅·阿扎爾指出了法國成年人向兒童推薦書籍時普遍存在的錯誤行為:急不可耐地把龐大而難以消化的知識體系、不容置疑的道德準則,強行灌輸給兒童;把帶有成年人特征的、充斥著屬于成年人的虛偽和精神局限的書籍給予兒童;把流淌著無趣、令人想終身遠離智慧的書籍拿給孩子;把各種愚蠢空洞的、沉重而急于炫耀博學知識的、把自由的意識和游戲的精神抹殺的書籍推薦給兒童等。
保羅·阿扎爾指出,成年人應該認識到,對于兒童而言,想象是他們擁有自由的象征,是他們生命的動力,兒童需要沒有煩惱、沒有利益、沒有包袱地玩耍和游戲。對于兒童而言,閱讀美好有趣的書,也是一種游戲。成年人應給予兒童令靈魂變得燦爛的故事。
3.出版商需了解兒童閱讀需求
保羅·阿扎爾認識到,兒童并不是被動地接受成年人給他們推薦的所有書籍,兒童會堅持自己選擇書籍的自由。比如書店里有很多專為兒童書寫的書籍堆積,兒童卻敬而遠之。即使在書商的推薦下,大人們把這些書作為禮物送給了兒童,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強迫兒童去讀這些書。兒童痛恨帶著面具的說教、虛偽的教育、完美無缺的故事主人公等。兒童對自己的閱讀需求進行了曠日持久的努力堅持,他們最終將那些真正最優(yōu)秀的讀物變成了暢銷書籍。所以,出版商在出版圖書時,需充分考慮兒童的閱讀需求,將真正優(yōu)秀的兒童出版物推薦給兒童。
4.推廣兒童圖書館
保羅·阿扎爾在對世界各地進行考察后指出,20世紀初,歐洲國家還停留在兒童只是成人這個職業(yè)候補人的認識中,美國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成為世界上最早開始重視兒童出版事業(yè)的國家。為兒童設立專門的圖書館也是美國人的發(fā)明。保羅·阿扎爾在著作中介紹了美國最早的兒童圖書館“歡樂時光”,并建議在全世界大力推廣。
在“歡樂時光”兒童圖書館里,明亮歡快的房間里裝飾著鮮花,擺放著爽心悅目的家具;兒童可以自由出入,可以從書架上把需要閱讀的書拿下來在座位上閱讀;進門時兒童需寫下保護好書籍的承諾書;成人每周一次為兒童講故事;每個月舉行一次讀者集體會議;每月選出兩個孩子負責閱覽室的整理養(yǎng)護并提出吸引讀者的方法;每年頒發(fā)給年度最佳作者約翰·紐伯瑞獎;書店和教育協會持續(xù)不斷努力推廣兒童讀物;在學校中開設培養(yǎng)專業(yè)兒童圖書管理員的課程,設立獎學金鼓勵他們到國外去學習有用知識;組織外借圖書館、鄉(xiāng)村圖書館,給偏遠的鄉(xiāng)村地區(qū)郵寄書本等。
創(chuàng)作者、出版人、圖書經營商、讀者,所有的人必須一起努力,來捍衛(wèi)兒童思想的權利,努力讓兒童擁有終身與書本相伴的習慣。這是保羅·阿扎爾在100年前的呼吁,在100年后的今天,這句呼吁仍然在全世界具有普遍意義。
(作者單位: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注釋:
[1]“保羅·阿扎爾”在臺灣繁體版中翻譯為“保羅·亞哲爾”
[2][3][4][5] [法]保羅·阿扎爾. 書,兒童與成人[M].梅思繁,譯.長沙: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4: 16,19,3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