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虎 嚴敏杰
五四運動以后,每逢5月4日,北大必有一群校友聚會,指點江山,暢談國事,借以紀念五四運動,名之曰“五四”聚餐會。這個慣例堅持了好幾年,而且每年都要邀請老校長蔡元培參加。在某年的聚餐會上,蔡感慨地說:“我們這幫人真是吃‘五四的飯哪!”
黃侃喜愛美食,在北大任教時,京城飯肆酒樓處處吃遍,在家里吃也是一點馬虎不得。據(jù)其學生陸宗達回憶,當時黃的“一頓中飯,可以從日頭正午吃到太陽偏西;一頓晚飯,能從月出東山吃到子夜烏啼。他吃飯并不多,這中間最主要的就是談”。他經(jīng)常對陸說:“要學我這學問,光靠課堂上那點不行,必得到這飯桌上來聽,才是真的!”
1926年到1927年間,梁漱溟在北京西郊大有莊租了幾間平房,和熊十力及十幾個青年學生同住一起。當時梁、熊兩人都沒有固定收入,靠發(fā)表文章、出版書的稿費維持十幾個人的簡單生活,大家基本上都跟梁一起吃素,可是熊愛吃肉,學生薄蓬山管理伙食。有一天,熊問?。骸敖o我買了多少肉?”“半斤?!碑敃r是十六兩一斤,熊一聽是半斤,罵?。骸巴醢说?!給我買那么點兒!”過了兩三天,熊又問:“今天給我買了多少肉?”“今天買了八兩。”熊一聽高興得哈哈大笑說:“這還差不多!”此事在學生中間傳為笑話。
馬寅初在北大演講,常對學生自稱“兄弟我”。73歲那年,他講話的第一句話經(jīng)常是:“兄弟今年73歲……”他在學校的大會上經(jīng)??浔贝?,豎起大拇指,說“北大頂頂好”,說“北大number one”。
1951年,已過古稀之年的馬寅初就任北京大學校長。在北大師生歡迎馬寅初的大會上,馬對北大師生說:“兄弟很榮幸來到北大做校長。兄弟要和大家提出三個挑戰(zhàn):第一,兄弟要學俄文?!诙值芤T馬、爬山?!谌值芏煜礇鏊??!?/p>
熊十力是20世紀中國著名的哲學家。20世紀30年代初期,他在北京大學講佛學。一個人住在沙灘銀閘路西一座小院子里,門總是關著,為免閑人打擾,門上貼一張大白紙,上寫:“近來常常有人來此找某某人,某某人以前確是在此院住,現(xiàn)在確是不在此院住。我確是不知道某某人在何處住,請不要再敲門。”看到的人都不禁失笑。
1934年,熊十力住在其弟子徐復觀家中。徐有小女均琴,剛?cè)龤q,頗逗人喜愛。有一次,熊問她:“你喜歡不喜歡我住在你家?”“不喜歡。”“為什么?”“你把我家的好東西都吃掉了?!毙苈牶蟠笮Γ煤哟趟谋强渍f,這個小女將來一定有出息。
馮友蘭口吃,1948年歸國后,曾在清華大學為學生做題為 《古代哲人的人生修養(yǎng)方法》 的系列講座,第一周聽講者有四五百人;第二周減至百余人;第三周只剩二三十人;四五周后只剩四五人聽講,以其口吃、詞不達意之故也。葉公超每次碰見馮,都喜歡戲謔一番,謊稱自己遺忘,鄭重詢問馮家的門牌,馮必鄭重答曰:“二二二……二號”,必道七八個“二”而后止。馮講課提到顧頡剛名,?!肮緡\咕嘰”良久而不出“剛”字,念墨索里尼,亦必“摸索摸索摸索”許久。
有一次,郁達夫和一位朋友到飯館吃飯。飯畢,侍者過來收費,郁從鞋墊底下抽出幾張鈔票交給他。朋友非常詫異,問郁:“為何錢藏在鞋子里呀?”郁笑答:“這東西過去一直壓迫我,現(xiàn)在我也要壓迫一下它!”
金岳霖在清華教書時,與陳岱孫都住在清華學務處。一次,梅貽琦校長外出,委托陳代理校事。一天,金準備上廁所,發(fā)現(xiàn)沒了手紙,他并不趕緊去找,反而坐下來向陳寫了一張討手紙的條子:“伏以臺端坐鎮(zhèn),校長無此顧之憂,留守得人,同事感追隨之便。茲有求者,我沒有黃草紙了,請賜一張,交由劉順帶到廁所,鄙人到那里坐殿去也?!?/p>
金岳霖晚年深居簡出。有一次,毛澤東主席對他說:“你要多接觸接觸社會?!苯鹌鋾r已七十多歲,認為要接觸社會就得到人多的地方去,自己又生活在北京。于是就和一個蹬平板三輪車的師傅約好,每天帶著他到王府井一帶轉(zhuǎn)一大圈。于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就有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一位身穿長袍模樣奇特的老人,坐在一輛平板三輪車上,饒有興致東張西望地看著熱鬧繁華的商店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文革”開始后,俞平伯就被抄了家,被趕到一個小房子里蝸居,工資也遭扣發(fā),只給少許生活費。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之后,來國內(nèi)訪問的外國學者、華裔學者逐漸增多,不少人打聽俞的消息,有的人甚至要求拜訪俞。在周總理的關懷下,單位給俞調(diào)整了住房,補發(fā)了工資。一天,俞所在單位的人去給他送補發(fā)的工資。俞點完錢后不慌不忙地問:“這只是本錢,利息在哪里?”來人很驚愕,說:“沒有利息?!庇嵴f:“工資是國家給我的,扣這么多年就是錯誤的。今天你們來送就是很好的證明。還本付息是個常識?!眮砣烁菬o言答對。其時,“文化大革命”還遠沒有結(jié)束,對 《紅樓夢研究》 的批判也沒有停止。
俞平伯被下放到“干校”時,因為愛吃蝦,一次去趕集,問賣蝦人:“這蝦怎么賣?”賣蝦人告訴他一毛五一斤。他不懂行情,還以為是一毛五一對,就買了十對,卻付了十斤的錢。此事也就不脛而走,流傳開來。后來老鄉(xiāng)們漸漸知道,俞是毛澤東主席點名批判的大知識分子,出于好奇,于是不斷有人去他住的房子前面探頭探腦,想看看毛主席批判的人是什么樣子。為了減少打攪,俞買了好多秫秸,用繩子在房子周圍筑成籬笆。不料第二天一早,籬笆消失了,地上卻渣滓狼藉。原來他買的是甜玉米稈。又有一次,干校因老鄉(xiāng)經(jīng)常偷糞,派俞去看守廁所。他便端了只凳子,坐在廁所對面的墻角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遠遠地看著。眼見老鄉(xiāng)們在他眼皮底下公然進廁所,一擔擔地往外挑糞,而他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沒有看見。
沈有鼎不會做飯,偶爾與夫人動口角,沈夫人就不做飯,沈無法,只好找領導,氣急敗壞地說自己的夫人是反革命分子,領導問是何故,沈則說:“她不給我做飯。”
金克木與張中行曾同住北大朗潤園。金很少為人在自己的書上簽名。有一次幾位讀書人買了金和張的書,想求簽名,先到張家,張簽了,但幾位拿了簽名本卻說,還想請金簽名,只怕金不答應。張一聽,說:“我?guī)銈內(nèi)??!甭氏认聵?,后面跟著幾個手捧小本本的人,敲開了金家的門。說明來意后,金果然搖頭:“不簽不簽?!睆埐怀赃@套:“人家買我們的書,是對我們的抬舉呀。誰帶鋼筆,拿來?!卑压P塞到金手里:“簽!”金雖然不情愿,但只好簽了。事后,張說:“我在金先生面前還是有面子的?!?/p>
20世紀60年代初,金開誠在食不果腹的情況下還經(jīng)常去看戲。有一次去北京吉祥戲院看戲,饑餓難耐,路過一家藥鋪,靈機一動,進去問:“哪種藥丸子個大?撿個大的來幾丸?!辟u藥的說:“您得說有什么病啊!”金答:“就是餓。先填飽了再說。”
季羨林酷好藏書、讀書,藏書有幾萬冊之多,共有六個房間分類儲藏。平時他喜歡交替著做幾件事情,在這個房間做學術文章覺得累了,就到另一個房間寫散文……他戲稱這種活動為“散步”。他坐擁書城,經(jīng)常入神。在季85歲高齡時,一天他早早起床進了書房看書,等到看完書想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把自己倒鎖起來了,鑰匙不在身邊,他又不愿麻煩別人,索性打開窗戶,從窗臺上跳了下去,幸而安然無恙。
傅鷹生性耿直,不畏權貴,敢講真話,連毛澤東都十分贊賞,稱他的講話“尖銳”而又是“善意”的。也正因為他敢說真話,在北大成為歷次政治運動沖擊的對象,尤其是“文革”。他被斗得死去活來,依然直言不諱。在周恩來總理去世時,“上頭”派人了解傅的動向。傅對來人說:“總理的逝世,損失不亞于斯大林。我擔心總理死后,會天下大亂!”傅的話,被飛快地匯報上去。“上頭”問:“傅鷹所講‘天下大亂是什么意思?”那人又跑到傅家中,傅直截了當答曰:“天下大亂,這還不明白?鄧小平旁邊有了張春橋,張是要闖亂子的!”……
1958年,北大全?!盎馃眰€人主義,有一教授在課堂上作自我批評說,很少和同學接觸,失去向同學學習的機會。至今所有同學均不認識,只叫得出貴班班長張某某同學。全場哄笑。教授問所笑為何,答曰:班長姓吳。
(選自《微說北大》/楊虎 嚴敏杰 編著/現(xiàn)代出版社/ 2015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