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天下母親都自私

◎許冬林

[點讀]

本文從一個新穎的角度詮釋了母愛與親情。文章開篇點題，接著用外婆“偏心向著我媽”證明“天下的媽媽，都是自私的”。天下母親的自私，是對孩子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文章以小見大，感人肺腑。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天下的媽媽，都是自私的。

我媽一輩子喜歡賭，當然是賭些小錢了。我到十幾歲，像只耀武揚威的小公雞，開始管事了。其實，就是管我媽賭錢。

三缺一啊，大媽在門口招手。

到黃昏，估計牌局要散了，就回家到爸爸面前報告，大肆渲染：媽媽又輸啦！我爸就會陰沉著臉，于是我也配合我爸的表情，陰沉著臉。

我媽腹背受敵，依然屢教不改。她那里，是永遠三缺一，所以，她要補進去，成全人家。

我想，只能寄希望于我外婆了。所以外婆每次來我家，我就列數(shù)我媽十大罪狀，給外婆聽，拉她出面懲治我媽。

我外婆嘆息說：你媽怎么會好賭呢？她先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為我外婆接下來會張弓搭箭，跟我合謀好治我媽的錦囊妙計，結(jié)果，我外婆嘴巴七繞八繞的，繞到我頭上來了。

阿晴啊，外婆叫我的小名，繼續(xù)說，聽你媽說，你不怎么聽話，還經(jīng)常跟你媽吵嘴。你不能啊，女兒應該聽媽的話。

我跟外婆說：“我是聽話的，我好好讀書，每學期都拿獎狀。是她天天賭，還不讓我爸管。她怎么不聽你的話呢？”我外婆就又溫柔地嘆息，好像我們深惡痛絕的賭錢在她眼里，根本不成為缺點。

外婆說：“你媽啊，老大，從小被寵，所以脾氣犟，你要讓讓她……”

太不公平了！您老怎么不叫您女兒讓我？我也是老大呢！自此知道，我外婆永遠是偏心向著我媽，連我這樣嫡親的外孫女都不可冒犯她女兒。自此，我再不向外婆報告我媽的罪狀。天下的媽媽，都是自私的，最愛的人，永遠是一代產(chǎn)品。

后來，我長大了，我原諒了這些做媽媽的偏心人。

從北京回來，我給我媽買了雙繡花的老北京布鞋送給她，囑咐她秋天就穿上，別留著。第二年春天，去看外婆，結(jié)果看見那雙繡花鞋穿在了外婆的腳上。外婆一派心安理得的樣子，毫無霸占我媽鞋子的不安。

回來后，我問我媽：“你怎么把鞋子給外婆了？是我送給你的?。∥乙詾樾犹?，外婆不敢穿呢，所以沒給外婆買?！蔽覌屨f：“她穿，她喜歡得很?！蔽覌尡任腋馄?。當然了，她是她女兒。一雙繡花鞋，我送給我媽，我媽送給她媽。

至于其他吃的用的，我送我媽媽的，結(jié)果都是轉(zhuǎn)移到我外婆那里。除非是保證每件都是雙份，并且是同時送出。

我買的那些東西，最后都是外婆笑納，常常一瞬間恍惚：這母女，到底誰是我媽？

每次去外婆家，臨走會塞一點錢給她。人老了，就像小孩，特別喜歡錢，也喜歡別人給錢。

慢慢地，外婆就攢了一些錢，留下零頭去超市買零食，整的就悄悄給我媽，讓我媽幫她存起來。四個舅舅，誰會占她那一點錢呢？可是，她就信任女兒。

我媽揣了我外婆的私房錢，到我家，又偷偷塞給我。然后，從自己的另一個口袋里再剝出來一些，搭在外婆的錢上，湊個大數(shù)字，托我給她們母女存起來。

真有趣，好像繞口令一樣，這人世間的一對對母女。

2013年夏，外婆昏迷了一個星期之后，終于走了。我媽伏在棺邊哭，我看著我媽哭，淚水也下來了。外婆很老了，可以走了，我只是舍不得我媽哭。

我的媽媽，在2013年夏天，失去了大靠山，失去了永遠維護她的人，失去了她唯一的媽媽。還好，我的媽媽，還在。我以后不欺負她了。

王云卿選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