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琰

淺論《安德洛瑪刻》的悲劇性意味

■文/曹琰

當特洛伊戰(zhàn)爭爆發(fā)，赫克托爾作為國之柱石，在城墻上和摯愛的妻子告別的時候，就注定了之后戰(zhàn)死沙場、妻兒流散的結(jié)局。孀妻弱子在紛飛的戰(zhàn)火中，戰(zhàn)敗的結(jié)局下，會有怎樣的遭際略略一想便讓人心痛不已。因此，這一古希臘神話中的女子的命運得到了后世不同戲劇創(chuàng)作者的關(guān)注，并激發(fā)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與同情。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歐里庇得斯和十七世紀法國著名的劇作家讓·拉辛都先后創(chuàng)作了悲劇《安德洛瑪刻》。本文就將從這兩部作品出發(fā)，來比較在不同的時代條件下，同樣的主人公和同樣的作品形式之下，它們共同的悲劇性意味。

古希臘悲劇 安德洛瑪刻 悲劇性意味

一、讓·拉辛：高貴的理性和癲狂的感性

然而這部戲劇發(fā)展到拉辛這里，便和古希臘時候的面目大不相同了。雖然拉辛是在歐里庇得斯悲劇《特洛伊婦女》和《安德洛瑪刻》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作了這部戲劇，但與歐里庇得斯的創(chuàng)作可謂是大相徑庭。

首先，劇情上有了大幅度的修改。昂朵馬格（安德洛瑪刻）在戲劇中還沒有成為卑呂斯（涅奧普托勒摩斯）的妻子，她和厄克多（赫克托爾）的孩子也還沒有死。卑呂斯對她一見鐘情，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甚至為她放棄了一切立場和原則，不惜以她孩子的性命來要挾她，成了為愛情而瘋狂的君主，最后死于奧賴斯特（奧瑞斯特斯）之手。而奧賴斯特則是聽命于一直愛慕的愛妙娜（赫爾彌奧涅）的指令做了這一暴行，卻在最后反被愛妙娜指責殺了她愛的人，并在愛妙娜自殺之后也自盡而亡。愛妙娜則是在奧賴斯特殺死了卑呂斯之后后悔不跌，自盡在她愛的人身邊。

其次，結(jié)構(gòu)更加緊密，劇情更加集中，沖突更加劇烈，完美地踐行了“三一律”的要求。司湯達曾評價拉辛的創(chuàng)作說：“雖然戴上鐐銬，依然英姿勃勃優(yōu)美動人。”①拉辛在這部劇中，別出心裁地用唯一具有理性態(tài)度的昂朵馬格的不同選擇來控制劇情的走向。一開始卑呂斯對昂朵馬格的愛情志在必得，便拒絕了希臘國使臣奧賴斯特要求交出昂朵馬格的孩子的要求，并拒絕迎娶愛妙娜，愛妙娜氣憤難平，奧賴斯特正中下懷；而當昂朵馬格拒絕卑呂斯時，劇情發(fā)生了180度的大逆轉(zhuǎn)，卑呂斯氣憤之下既答應了交出昂朵馬格的兒子以治罪，又決定要娶愛妙娜令昂朵馬格嫉妒，于是愛妙娜喜出望外，奧賴斯特措手不及；而當昂朵馬格實在無法割舍下自己的孩子又在愛妙娜那里受到了輕視而改變主意后，劇情終于迸發(fā)出了最后的高潮，愛妙娜忍無可忍，奧賴斯特孤注一擲，終于釀成悲劇。這和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到的“反轉(zhuǎn)”非常符合：“反轉(zhuǎn)是事物從一個狀態(tài)轉(zhuǎn)向相反的方向?！雹谠谶@里，劇情的走向正是如此。

最后，整部戲劇充滿了理性與感性情緒的碰撞，感性的熱烈的情緒像火山熔巖一樣不斷噴涌，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和高潮的來臨。拉辛擅長于寫心理，劇中有很多人物心理的獨白，使得人物的言行有了很好的感情基礎(chǔ)，在激烈的劇情沖突中也不顯得單薄。這也是拉辛和歐里庇得斯的作品區(qū)別最大的一點，歐里庇得斯的作品更多的是在講述故事，有一種莊嚴而娓娓道來之感，因為與神話中的神有關(guān)，因而總覺得有一定距離；而拉辛的作品則充滿了情緒，充滿了各種沒有理性的激烈的愛恨，像是蓬勃跳躍的火焰，愈燃愈烈，直到最后轟然一聲，消弭殆盡，那種毫無原則與理性的激烈，已經(jīng)到了令人覺得費解和恐懼的地步。

這出悲劇在一片混亂聲中收場，劇中人物受著情欲和感情的支配，絲毫不加約束，奧賴斯特毀掉了榮譽的原則，卑呂斯斷送了國家的利益而愛妙娜則一無所得，更是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歐里庇得斯曾說過：“愛情沒有節(jié)制，便不能給人光榮和名譽?！毕氡乩烈采钜詾槿?。這出劇中，只有安德洛瑪刻一人始終秉持著自己的理性，剩下的三個人都愛到失去了理智，雖然情深動人，但唯情是重，除此之外所有一切都棄如弊履，就偏執(zhí)得令人害怕了。

雖然拉辛寫的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故事，但反映的卻是17世紀法國宮廷中的鄙陋。表面上神圣莊嚴的宮廷，實際上卻是陰暗的角落，罪惡的淵藪。那里有專橫的暴君，也有阿諛的佞臣，他們勾心斗角，荒淫無恥。

時代變換，拉辛賦予了這個古老的故事更精彩的形式和嶄新的內(nèi)涵，在他的悲劇里，有人性的彰顯，也有理性和感性的激烈碰撞。

二、悲劇性意味

尼采曾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用日神阿波羅和酒神狄奧尼索斯的象征來說明藝術(shù)的起源、本質(zhì)和功用乃至人生的意義。③尼采認為，希臘藝術(shù)的繁榮并非是由于希臘人內(nèi)心的和諧，反倒是因為他們內(nèi)心的痛苦和沖突。他們已經(jīng)看清了人生的悲劇性質(zhì)，因而想要從藝術(shù)中去尋求救贖。

周國平總結(jié)說：“日神和酒神都是植根于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個體的人借外觀的幻覺自我肯定的沖動，后者是個體的人自我否定而復歸世界本體的沖動?！雹芏噍^于日神精神，酒神精神則更能體現(xiàn)一種悲劇的力量，也正是讓悲劇具有感染力的根源。讀者之所以能在悲劇中獲得快感，是因為悲劇“用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來解脫我們，不管現(xiàn)象如何變化，事物基礎(chǔ)中的生命仍是堅不可摧的和充滿歡樂的?！雹菘幢瘎r，“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使我們暫時逃脫事態(tài)變遷的紛擾。我們在短促的瞬間真的成為原始生靈本身，感覺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雹?/p>

生死無常，榮辱變遷，本就是一大悲劇，然而那些脆弱的卻頑強執(zhí)拗的生命不斷此起彼伏，匯聚成前所未有的力量時，展現(xiàn)的正是一種悲劇的意義與崇高。特洛伊戰(zhàn)爭，赫克托爾戰(zhàn)死殉國，安德洛瑪刻從貴族淪為戰(zhàn)俘奴隸，受盡凌辱，可謂是無法反抗的命運悲劇，但她的愛與堅強從不曾從她身上熄滅，成為了黑暗中永恒的光點。就像存在主義代表人物加繆的西西弗神話中的悲劇英雄，他飽受磨難，卻一直堅持故我，藐視神明，仇恨死亡，對生活充滿激情。如果說悲劇之悲是因為把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那悲劇真正讓人心旌搖動的便是，當人們面對苦難一無所有只剩廢墟的時候，也一直不曾絕望的力量。這是血淚干涸后的超脫和永存的笑容，也是酒神精神的精髓。

這便是悲劇屹立千年而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注釋：

①[法]司湯達.拉辛與莎士比亞[M].上海譯文出版社.

②[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古羅馬]賀拉斯.詩學·詩藝.郝久新譯[M].九州出版社,2007:41.

③[德]尼采.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M].周國平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6:1,3,28,71.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