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趙款款

定情地和定情菜

文_趙款款

那年我和L先生認識不久，尚處于兩地奔波的異地戀狀態(tài)。我和損友們相約去婺源看油菜花，軟磨硬泡把他騙了去。他一個大男人帶著四個姑娘，一路倒也歡樂。我們的戀情算是經(jīng)受了“組織”的考驗。

在小山村里吃了一段時間的燉雞肉、炒柴雞蛋之后，我們又奔著熱干面、鴨脖子殺去武漢。

在武漢的最后一天，小伙伴們分開行動，各自亂逛。

我倆走累了，坐在某個廣場的一個湖邊小憩。L先生說：“明天到北京再陪你一天，后天我就回山西了?！?/p>

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炸醒了我。

都一起“流浪”過了，都接受了女友的考驗和祝福了，為何還要回去？異地戀怎么就沒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呢？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好像人不多。然后，我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面對湖水，先是默默飲泣，繼而號啕大哭。沒錯，就是毫無形象地大哭……

偶爾有人路過，都是瞥一眼便加快腳步走過去。

L賠著小心坐在一旁，也不說話，時不時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惡狠狠地接過，蹭一紙的鼻涕眼淚再扔給他。

我想：該到結(jié)束的時候了吧！我決定過一會兒就擦干眼淚，就在這個倒霉的湖邊結(jié)束我們的關(guān)系，橋歸橋，路歸路。

大概哭泣太耗體力，我好像有點兒餓了，就不自覺地想起了L先生做的大燴菜。

他說自己原本是不會做飯的，只是在長期的單身漢生活中掌握了將各種蔬菜亂燉到一起的技能?？墒?，就是他的這道山西招牌大燴菜，我吃過一次后便欲罷不能，只要熱騰騰一鍋端上來，每次都吃得很干凈。

啊，大燴菜！分手了怎么辦？就吃不到了……我還沒有學會怎么做呢。

饑腸轆轆的我想著大燴菜，又哭了起來。

L先生看我本來要偃旗息鼓，剛剛松了一口氣，沒想到我又哭起來了，他無比煩躁地站起身。我抹一把眼淚，用通紅的眼睛盯住他，惡狠狠地問：“你要干嗎？”

他無奈地撇下兩個字：“買水?！?/p>

這一哭，又是半個小時。我念在大燴菜的份兒上，進而想到生活里有他的各種片段，然后就勸慰自己：要不就再等一等好了。

慢慢地，我不太想哭了?？墒牵瓦@么停下來又好像不甘心。這個榆木腦袋又不會哄我。怎么辦呢？我就努力想一些難過的事情，繼續(xù)哭。

春日里湖水平靜，行人匆匆。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一直徘徊在我們附近，還時不時地打量我們一眼。于是，我的悲傷化為怒氣，心里默默地想：看什么看！沒見過有人哭??！情侶吵架，你看什么？

L先生也覺出了異樣。他突然拿過我的礦泉水瓶，一口喝干，走過去把瓶子遞給那個老人，然后走回來跟我說：“他沒看你，他在看你的瓶子，想你怎么還不喝完?！?/p>

突然間，我就覺得有點兒可笑?？吹脚赃呌腥速u大芒果，就順勢說：“我要吃芒果?！?/p>

第二天，我因為吃芒果嚴重過敏，臉又紅又腫，頭大了兩圈。他在北京照顧我?guī)滋旌?，回了山西。異地戀變成一場持久?zhàn)。

如今，我們步入婚姻已有好幾個年頭了。我們共同去過很多地方旅行，一起又創(chuàng)造了很多新的故事，但是，在武漢的那個湖邊大哭的場景，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說一百遍也不厭倦。他說我哭得讓他無可奈何、生無可戀，我說我想的其實只是大燴菜。

那里其實就是我心里的定情地。我用最沒出息的方式，用長達三個小時的哭戲，想明白了世界不是圍著我轉(zhuǎn)的，不是我想要什么就會馬上得到什么，于是不情不愿地開始學習等待。我也明白了，愛情不是甜言蜜語，不是一時的逃離現(xiàn)實，愛是恒久忍耐，是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幸運的是，現(xiàn)在我終于能時常吃到念念不忘的大燴菜，甚至為了做大燴菜，我家的炒鍋都比平常鍋的尺寸大一些。

他穿著白色圍裙站在廚房里，不緊不慢，躊躇滿志。肉切片，土豆切塊兒，豆角掰成段兒，茄子切長條，蘑菇撕開，白菜扯成大塊，新鮮土豆粉拿水泡上。

油鍋燒熱，放蔥、姜、蒜、八角爆香，下肉片炒至變色，開大火，放入醋。醋與肉片混合的一瞬間，炒鍋散發(fā)出奇異的香味。如果我站在一旁，他會捏一把炒鍋上方的空氣放到我鼻尖處，在他松開手的一剎那，香味散開。

隨即放入生抽、老抽，炒勻后，再將土豆、豆角、茄子、蘑菇、白菜依次碼好，加水大概至菜一半的高度，蓋上鍋蓋用中火燜……

他賣關(guān)子，說這燴菜的做法看似簡單，但就連蔬菜碼放的先后順序、排列方位的不同，都會影響味道，更別提火候、作料多寡，以及掌勺者當時的狀態(tài)了。一切均需大廚反復嘗試，才可以做到剛剛好。

我做過幾次，確實跟他做的味道不太一樣。

不過，我也變成了廚藝愛好者。我翻閱各種菜譜，研究種種復雜菜式，煎炒烹炸，樣樣都來。我不愛做重復的菜肴，每一次都嘗試新食物，且熱衷于擺盤。

而他擅長且只會做這種多種食材混合的燉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口大鍋端上桌，是熟悉的、不變的味道。

當年那個定情地在記憶中已經(jīng)慢慢模糊，而這一鍋一鍋菜，就著一瓶一瓶酒，說著一簍子一簍子的話，終將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