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峰

有一年秋天，我們鄰縣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有三個人上山伐木，不料想一只吊睛白額大老虎躥了出來，把其中一人撲倒在地，另兩個一見嚇白了臉，剛想逃命，老虎尾巴一掃撂倒一個，前爪一翻又按住一個。正在這危急時刻，有個獵人冒著危險放了一槍，這才把老虎嚇跑了。

我們起初以為是謠傳，后來看了報紙，才知道確有其事。據那三個虎口逃生的人回憶：那是一只成年東北虎，體長約兩米，體重200多千克，一身棕黃色的毛，身上有一條條黑色的花斑條紋，一條鋼管似的長尾巴，高大雄健，行動極其敏捷，不愧是山林之王……

聽大家繪聲繪色這么一傳，我們整個山村都緊張起來了，大人們從此不敢上山，小孩子從此不讓隨便出門。

我和阿龍、大宇一碰頭，寫了一張告示貼在村頭，內容是從《水滸傳》中仿來的：

“上洼村示：為附近山岡上，新有一只大蟲，傷害人命。見今杖限各鄉(xiāng)里正并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岡。其余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p>

告示貼在大梨樹上，有許多人圍著看。有不怕的說聲“扯淡”，伸手就想撕掉卷煙抽，被村長劉爺爺攔住了。劉爺爺說：“紅紙黑字的，貼在那里挺好，起碼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事，萬一老虎跑到咱這兒傷了人，可別埋怨咱沒打招呼。”

劉爺爺就是“里正”，他一發(fā)話，就沒人敢動我們的告示了。

我們從此得意起來。阿龍說：“要是咱發(fā)現老虎就好了，那可立大功啦！”

我說：“可別亂說，一亂說老虎可能真的來了。”

大宇也對阿龍說：“你是龍，當然不怕，可我們都是肉長的身子，我們可是怕呀！”

阿龍一撇嘴，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雖然人心惶惶，可學還是得照常上。一天放學，我們十幾個小孩結伴回家。

阿龍最喜歡在人多的時候顯擺，他拿塊石頭當球踢，結果不小心崴了腳，害得我和大宇只好扶著他走。漸漸地，我們被其他人甩在了后面。

深秋太陽落得早，當我們走到黑松林的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月亮升起來，彎彎地掛在樹梢。偏在這時，一陣山風吹來，吹得樹林唰唰作響，我心里一陣緊張，不免加快了腳步。阿龍被我們拖著跟不上，齜牙咧嘴直唉喲。我說：“你還是忍著點兒吧，把老虎引來就糟了?！?/p>

我們走走停停，“布谷——布谷——”的杜鵑鳥叫聲，把大山映襯得更加幽靜。正悶頭趕路，忽聽山林里傳來唰啦一聲，我吃了一驚，掉頭一看，只見一個黑影竄進了樹叢，身形和老虎十分相像。

我暗叫一聲：“不好，老虎真的來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阿龍和大宇強裝鎮(zhèn)靜，其實也被嚇得瑟瑟發(fā)抖。

怎么辦？喊不喊救命？雖說“三個臭皮匠能頂一個諸葛亮”，可我們三個絕對頂不上一個武松啊。萬一喊叫聲激怒了老虎，老虎轉身撲向我們，那我們就小命休矣了。

看來逃走是唯一的出路了，可阿龍腳崴了跑不快呀！阿龍哭咧咧地說：“都怨我拖累了大家，你們先跑吧！”

我安慰他說：“不能怨你，可能是老虎看見了我寫的告示，找我報仇來了?！?/p>

大宇急了：“你倆說什么屁話，都這個時候了，說這些管用嗎？”說完蹲下身，扭頭對阿龍說：“來，阿龍，我背你走?！?/p>

阿龍遲疑了一下，爬上了大宇的背。我急忙過去幫忙，在后邊托著阿龍的屁股，三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家趕，一時山路上響起了沉重的喘息聲。

走出沒多遠，大宇被石頭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了，阿龍被摔下了地，我沒有防備，也坐了一個屁股墩兒。我們傻了眼，嘴巴一咧就想哭。

正在這緊要關頭，前面有人打著手電趕來了。

來人是我們的爸爸和幾個青壯年，他們見我們遲遲沒到家，就迎了出來。

我們把遇到老虎的事一說，大人們也非常震驚。還好，包括我爸爸在內的三四個人都背著槍，有槍壯膽，大家沒有慌張。

所有的手電光聚攏在一起直射剛才老虎出沒的地方，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也指向了那里。老虎是受保護的動物，禁止獵殺，但嚇走它總是可以的。

人們站成一排，大聲吶喊著，希望老虎識趣走開。就在這時，老虎出現了！眾目睽睽之下，它嗖的一聲竄出蒿草叢，飛身一躍，跳到了一棵松樹下，然后噌噌幾下爬上了樹。

大家一看不對，這東西從身形上看確實像老虎，可明顯比老虎小很多，毛皮的顏色也不對，老虎一般是棕黃色的，而它全身是黑色的。

更主要的是，老虎爬樹既不敏捷，也爬不了多高，傳說當初老虎拜貓為師學藝的時候，貓留了一手，沒有把爬樹的本領教給它。

有人看清了：“不是老虎，是一只山貓！”大家仔細一看，千真萬確，真是一只山貓。山貓俗稱山貍子兒，是山里常見的動物，和老虎一樣同屬于貓科動物。

都怪我們太緊張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老虎，壓根兒就沒往別的方面想……真是虛驚一場啊！

第二天，我們一個個困得直打哈欠，整晚都被噩夢纏身。

大宇說他做了個夢，夢見撿了一只小虎仔，虎媽媽來救孩子結果被亂槍打死；我說我夢見被老虎追，跑著跑著竟飛了起來；阿龍說，他夢見一只老虎想吃他，他揮手一掌就打斷了老虎的脖子，老虎痛得嗷嗷直叫，睜眼一看，原來打的是往他被窩里鉆的小貓。

就這樣，我們被折騰得疲憊不堪，老虎卻一直沒有出現。

慢慢地，人們遺忘了這事。

我們終于明白了：老虎是很難見到的，被老虎咬死的可能性跟吃飯噎死的可能性大致相當。正所謂“老虎本少有，庸人自擾之”。有關東北虎的鬧劇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編輯 旦 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