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芙葳

量詞的零度功能與偏離功能

□羊芙葳

量詞的零度功能是指量詞與其中心詞的常規(guī)搭配所具備的功能。量詞的偏離功能是指量詞與其中心詞的破格搭配所具備的功能。量詞的零度功能是：表示數(shù)量、避免歧義、區(qū)別同音詞、洗煉文詞、調整音節(jié)、兼表各種語義。量詞的偏離功能是：賦予形象、賦予情景、賦予感情、營造意境、洗煉文詞。

量詞 零度 偏離

量詞的零度功能是指量詞與其中心詞的常規(guī)搭配所具備的功能。

一、表示數(shù)量

量詞最基本的作用是準確地表現(xiàn)客觀事物的數(shù)量關系。試比較：

（1）小華懷里總是抱著大捆作柴用的枯樹枝，有時，右手還拖著截枯樹干。（杜凌《心魔》）

（2）一把麥秸不頂事，一堆麥垛就頂事了。（丁玲《太陽照在桑干河上》）

（3）他置身于一道炫目的陽光中，不得不瞇縫起眼睛。（成英《紫阿麗》）

（4）四周全是黑暗，沒有一線陽光。（劉玲《崗哨》）

例（1）中，大“捆”枯樹枝有幾根、十幾根乃至幾十根，一“截”枯樹干卻只是一根中的一段。

例（2）中，一“把”麥秸是用繩子扎的成捆的細條狀的東西，一只手可以抓起；“一堆”麥秸是許多麥秸聚集成堆的，一雙手還難以抱起。

例（3）中，一“道”陽光有可能強烈得刺人眼目；例⑷中的一“線”陽光卻細微如“線”。

二、避免歧義

正確運用量詞，還能避免歧義。試比較：

其中，A組是多義的詞組或句子，而B組使用恰當?shù)牧吭~，意義就明朗了。

三、區(qū)別同音詞

同音詞是語音相同而意義不同的詞，可分為同形同音詞和異形同音詞兩大類。同形同音詞的寫法相同，異形同音詞的寫法不同。同音詞在書面上不致引起混淆，在口語中卻往往讓人誤會，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辦法就是借助于量詞。如：

一件法衣 一窩蜂 一斤韭菜 一張神像 這張表

一件公事 一個法醫(yī) 一陣風 一桌酒菜 一尊神像

這塊表 一個公式

四、洗煉文詞

由于量中結構搭配的習慣性規(guī)律和形象性規(guī)律的存在，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數(shù)+量+中心詞”結構中的中心詞可以省略，不但不影響讀者對內容的理解，而且可以節(jié)省行文的筆墨，使文句顯得簡捷、富于變化。如：

（5）我想起還有一只沒有做，就連忙把那只大鼠放到動物房靠暖氣的地方，又跑回手術室繼續(xù)干起來。（唐韻《生命從指間消失》）

（6）這里賈母花廳上擺了十來席酒，每席旁擺一幾。（曹雪芹《紅樓夢》）

（7）況且狗是能浮水的，一定仍要爬到岸上，倘不注意，它先就聳身一搖，將水點灑得人們一身一臉。（魯迅《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

例（5）后面句子里出現(xiàn)了被數(shù)量結構修飾的中心詞“大鼠”，前面只用數(shù)量結構“一只”代替它即可。

例（6）前面句子里出現(xiàn)了被數(shù)量結構修飾的中心詞，后面便只出現(xiàn)數(shù)量結構，省略了中心詞。

例（7）把名詞活用作量詞，收到以簡馭繁的效果。

五、調整音節(jié)

量詞的恰當運用，可以協(xié)調音節(jié)，增強現(xiàn)代漢語的音樂性。

1.單音節(jié)量詞的運用，有助于雙音節(jié)和四字格的形成。比如在雙音節(jié)中心詞的前面，如果單用一位數(shù)詞，組合起來就成了三個音節(jié)，語感上很別扭，如“三客人”；如果在這位數(shù)詞后面如上一個量詞，就形成了四字格，符合中國人求偶求勻稱的心理，如“三位客人”。

2.疊音詞也可以調整音節(jié)。如某商店門口貼了這樣一幅對聯(lián)：

進進出出笑顏開，人人滿意；

挑挑揀揀花色美，件件稱心。

讀起來瑯瑯上口，聽起來和諧悅耳。

3.形式量詞結構中的名詞往往是代表無形事物的抽象名詞，或者是無法計量的不可數(shù)名詞。其中的量詞沒有表示數(shù)量的功能，卻有調整音節(jié)的作用。如：

一派謠言 一片冰心 一腔哀怨 一點希望 一種道行

一副神態(tài) 一股熱情 一份感受 一宗心事 一絲智慧

六、兼表多種語義

量詞在表示數(shù)量概念的同時，還附帶表示其他方面的語義。如：描摹對象的形狀特征（一拱石橋）、表示事物存在的狀態(tài)（一垂豆莢）、表示容器（一壺香茶）、表示事物存在的情景或場景（一院子菜）、提供名詞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存在的背景（一路杏花）、暗示中心詞所代表事物的富有特征的組成部件（一峰駱駝）、暗示中心詞所代表事物的使用方式方法（一貼膏藥）、暗示中心詞所代表事物的形成方式（一注橫財）、暗示中心詞所代表事物的進行過程（一輪棋）、從不同角度和不同層面上展現(xiàn)事物的特征（一對獅子）、表達感情態(tài)度（一干親戚）、表現(xiàn)語體色彩（纖腰一握）等。

量詞的這種多語義特點，含義豐富多彩、表達別致生動，因而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原因。

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為了增強某種表達效果，可以打破量詞與其中心詞的搭配常規(guī)，形成一種臨時組合的超常搭配。這種現(xiàn)象產生的功能，就是量詞的偏離功能。

（一）賦予形象

運用修飾具體名詞的量詞來修飾抽象名詞，可以賦予抽象事物以生動的形象，化虛為實，化無形為有形，給人一種真切而又生動的感覺。

（8）當洞門開啟

所有的脈管亦昂首向西

即使晚云不堅持它的方位

你只能在心中交織一幕黑

（施善繼《石門》）

（9）宛然在回廊

宛然是不凋的足痕

猝然相遇，猝然迷失

我們，隔一襲命運

幽然對視

（張健《宛然在回廊》）

（10）仰望一線紙鳶的遠逝

想你的飄逸

你在摩娜麗娜的背景中

唇間含一朵美麗的沉默

（張健《夢是長長的斜坡》）

例（8）中的“幕”作名詞用時，原指掛著的大塊的布、綢、絲絨等；轉作量詞，一般用來計量戲劇段落。通常與“黑”搭配的量詞是“片”，這里臨時用“幕”，使“黑”獲得了整整一大塊、遮蓋了整個心靈、未留一絲光明的形象感。

例（9）中的“襲”本是修飾衣、袍之類的東西，在此修飾“命運”，言外之意是：“我們”的“命運”雖然迥然不同，但如“一襲衣（袍）”，雖隔絕了“我們”的身體，但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礙，只須輕輕撩開就可窺見真相。

例（10）中的“沉默”本是無形的，用一“朵”修飾，賦予“沉默”以花朵般的形象，從而獲得花朵般的美感。

（二）賦予情景

把本屬于甲具體事物的量詞用于乙具體事物，使甲事物成為乙事物活動的情景。如：

（11）一瓣瓣的歌聲

如陣陣白色的奔雨

雪亮在迷蒙里

是蒲公英還是那女孩的唱？

（秦松《蒲公英》）

（12）四川人的小窗

砌滿了一句一句的陽光

咧開嘴唇

美麗地微笑著

（丹若《四川人》）

（13）歸途，她要擠進農貿市場

給全家拎回一兜笑聲

路過報亭

再給孩子買一冊《幼兒識字》

或給婆婆捎一期《大眾電影》

（徐艾《她是我可愛的妻子》）

例（11）中的量詞“瓣”本是花的量詞，在這里用于“歌聲”，實際上給“女孩的唱”疊加上“蒲公英”的情景，使我們仿佛看到：在女孩素潔的歌聲中，白色的蒲公英正在悄然飄落；蒲公英悄然飄落，女孩在唱一首素潔的歌。兩個意象交疊在一起，互為背景，互相襯托。

例（12）中，量詞“句”一般用于語言，此處用于“陽光”，一方面暗含“語言如陽光”的比喻，屬于量詞的比喻換位用法；另一方面，賦予“磚塊”以“陽光”的情景，使我們仿佛看到了極具四川風情的窗欞上灑滿的金色陽光，也仿佛聽到了四川人陽光般暖人的“擺龍門陣”（閑嗑）。

例（13）中，量詞“兜”一般用于兜裝物，此處用于“笑聲”，屬于量詞的錯位用法，“笑聲”疊加上“食品”的情景，使讀者仿佛看到了“她”拎回的一兜豐富的食品，也仿佛聽到了“她”一路的笑聲。

（三）賦予感情

1.突破量詞習慣性的搭配，有助于作者表達感情。如：

（14）母親在地里養(yǎng)著四個兒子和一群水稻。

（任保國《懷揣<南京條約>》）

（15）我愛夏夜因有一枚故鄉(xiāng)

那里的流螢串起我金色的童年

弦月是不沉的船

挑起一對玲瓏的哨角

（司馬青山《夏夜》）

例（14）中的“群”本是計量有生物的，在這里修飾“水稻”，表現(xiàn)了母親對“水稻”視如兒女、精心培植之情。

例（15）中的“枚”一般用于形體小的東西，在這里用于諾大的“故鄉(xiāng)”，詩人對故鄉(xiāng)親切、喜愛的感情躍然紙上。

2.也可用于諷剌嘲弄令人不屑的人或事物。如：

（16）兩堆“肉”向我倆走來，可以聽見他們攥拳頭時“格格”的骨節(jié)響。（肖鐵《轉校生》）

（17）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認識八爺?shù)娜藚s只有那么一小撮，因此八爺上街趕集，那后一種議論便象烏鴉樣在八爺?shù)臍埗锕脑?。（嵇康《八爺》?/p>

（18）哼，這號兒學生！得得得，再來一個，作文。（趙旭《外號趣談》）

例（16）把兩個打手看成兩“堆”肉，充滿了厭惡的感情色彩。

例（17）用“一小撮”來形容對抗日英雄八爺說長道短的人，滿含鄙視。

例（18）用“號”來修飾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知道以外號取樂的學生，顯見輕蔑。

（四）營造意境

量詞的非常規(guī)搭配，還能增加語言的韻味，創(chuàng)造優(yōu)美的意境。如：

（19）時間，我物色你

一勺稻穗成行的薄暮

黃澄澄，沉甸甸，斜刺刺

讓焚燒一隅的天空，暢然款步梵谷的畫域

（張默《時間，我繾綣你》）

（20）笛音融成一汪月光

一汪月光淹沒了你

吻痕終于裂為傷口

你的微笑可以作證

（馬輝《魔笛》）

（21）在另一個不停地開花的山谷

掌上的陽光點著我重來的火焰

往日只留下雨后的泥沼，吹袖的風息

空無的存在，當我曳影走來

我是一河翩翩的春云

（白浪萍《春祭》）

例（19）用“水”的量詞“勺”修飾“薄暮”，屬于量詞的比喻換位法，呈現(xiàn)豐收景象的薄暮可掬可捧，營造了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意境。

例（20）首先采用通感的修辭手法，將“笛音”幻化成“月光”，溝通人的視覺與聽覺；再用修飾水的量詞“汪”修飾月光，暗含“月光如水”的比喻。笛音如水，月光如水，詩歌便有了一種如夢如幻的韻致。

例（21）用“河”作“春云”的量詞，讓讀者從湛藍的河水中看“翩翩的春云”的倒影，一句話便構成了一幅完整的、優(yōu)美的畫面。

（五）洗煉文詞

洗煉文詞，是量詞的零度功能，更是量詞的偏離功能。如：

（22）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雍陶《題君山》）

（23）雨順艱難地抬起眼皮，落日在他死羊般的眼睛深處燃燒，龜裂的嘴唇顫出一縷濕潤的傾訴：“狗日的，誠心待鳳子就成，老子陰間等著你……”（尹全生《祈雨》）

（24）河流就得流

為什么不流呢

誰敢說不讓流了呢

不流，煙花三月就下不到揚州了

不流，更上一層也只看見一川溝壑了

（陳惠芳《河流就是河流》）

（25）午后，我依偎著花影

你拔去我發(fā)上的蒼老

插一枝青春，于是啊

花神翩翩，降自眉梢

（淡瑩《睡在記憶之上》）

例（22）用量詞“螺”修飾“青黛”，這“青黛”即君山。而君山是什么呢？大概是水中仙青色的螺髻在鏡中心的倒影吧！你看，一個量詞表達了多么豐富的內容！

例（23）用一“縷”修飾“傾訴”，暗示雨順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例（24）用量詞“川”修飾“溝壑”，不僅大致計量了溝壑的面積，而且勾勒出溝壑平整的總體形象。

例（25）采用量詞的借代格，用“枝”直接修飾借體“青春”，語言簡潔縝密，精煉含蓄。

量詞的偏離功能為量詞的藝術化提供了廣闊的創(chuàng)造性空間，是它含蘊豐富多彩、表達別致生動，因而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為人們喜聞樂見。

[1]王希杰.修辭學通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

[2]王希杰.數(shù)詞、量詞、代詞[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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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愛民，王冬梅.漢語量詞的辭格用法[J].修辭學習，1996，（5）.

[5]曹津源.量詞修辭功能漫談[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1）.

（羊芙葳 湖南長沙 湖南警察學院管理系 41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