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南在南方
開卷
水仙的清供
文 _ 南在南方
汪曾祺先生在《歲朝清供》里寫,他曾見過一幅舊畫,上有一間茅屋,一位老者手捧一個瓦罐,內(nèi)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畫上題詩曰:“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
歲末歲朝,清供梅花已成舊例,并非文人專項。冬天能開的花不多,每開一朵都惹人憐愛,折得一枝,有瓶更好,無瓶,哪怕用瓦罐也要插著,許多心意在里頭。
北方的冬天一片枯黃,有一點兒綠都惹眼,我小時候用破碗種過大蒜,也不是要吃蒜苗,就是想看那一尖一尖的綠。有一年供祖,我把蒜苗放在香案上,祖父高興,說要是能開花就好了。我說:“有種叫水仙的花,說是冬天能開。”祖父說:“沒見過?!?/p>
其實,我也沒見過水仙,如同面包。
面包和水仙沒什么關(guān)系,和我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那時,鄉(xiāng)下沒有這兩樣東西,我自然也沒見過??晌也恢谀睦锟吹揭痪涿?,偏偏把這兩樣東西連在一起了:“假使你有兩塊面包,你得用一塊去換一朵水仙花?!?/p>
那時,我在課文里學過列寧在牢里寫文章,把牛奶當成墨水藏在面包里,聽見警察來了,趕緊把面包吃了,免得被發(fā)現(xiàn)。我問老師面包到底是啥,老師說那是外國人烙的饃,皮松肉軟的,上頭還抹些奶油……這讓我直咽口水,為什么拿這么好吃的東西去換水仙花?花又不能吃,實在想不明白。
后來,我到城里,單位離花鳥市場不遠,隔三岔五去看看,偶爾也買些小花小草。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見水仙,沒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只是好奇地問:“怎么把大蒜當花賣呢?”賣水仙的老頭樂呵呵地說:“不是大蒜,是水仙?!?/p>
莫名地想起小時候看到的那句話,我便選了一個白色的水仙盆,老頭兒慷慨地抓了一把小石子兒,說是扶水仙的。事情就這樣成了。
我每天換水,可那盆水仙沒有開成,都能看見花苞了,卻慢慢蔫了。問花市老頭兒,他分析說可能是凍壞了,養(yǎng)水仙要有一扇朝南的窗子,得有光照,而我租住的那間房子沒有這樣的條件。
后來幾年冬天,我沒有再養(yǎng)水仙,直到我有了一扇朝南的窗。那年的水仙看上去很健康,如同快要分娩的妻子。那時她在小城待產(chǎn),到預產(chǎn)期時,我請了七天假回去陪護,假期將盡,并無生產(chǎn)跡象,我只好回去上班。兩天后的晚上,我在外面喝酒,那天是我的生日,傳呼機響了,我當?shù)?。我按捺住喜悅,一聲不吭,繼續(xù)喝酒,只是喝酒。
回到家,看見那盆水仙開了!金盞銀臺,一共七朵,好像它們也要給我一個驚喜似的。那是一個難眠的夜晚,房里的燈一直開著,我和水仙款然良對。
這盆水仙一直開到春天,我接回妻兒時,它們還開著。有一張相片留到現(xiàn)在,妻子抱著兒子,旁邊就是那盆水仙。
好像慢慢明白了那位先哲的話,面包是好的,水仙也是好的,就好像肉身是好的,心靈也是好的,可是,肉身還得由心靈領(lǐng)路。
從那之后,我喜歡養(yǎng)水仙。原來,古人就稱水仙為“雅蒜”,與“歲寒三友”的孤傲不同,它像個溫和的小姑娘,清秀,就是開花,也那么客客氣氣的。
冬天的花朵都小,梅花也好,水仙也好,香氣清淡,似乎是自然額外的賞賜,真有點兒得之我幸之感,于是,清香,清水,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