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基
都市閑章
秦兆基
“人并不絕對需要一座都市”
但是——
都市卻絕對需要這些人
逐水草而居的部落,寒天,窩到太陽底下;熱天,移到陰涼風口。只要是沒有片片飛雪和瓢潑雨點……
沒有編年史,記載這部落形成的最初歲月,興許是這居民新村落成的年份,下崗潮、市場潮,潮起潮落的時光。
鏖戰(zhàn),在樓宇之間的隙地,無聲,不,只有棋子落坪的聲音,清脆的;帶點遲疑,有尾聲的。
車來炮往,馬跳兵挺,相飛士撐,奔襲、埋伏,包圍、解圍,圈套、解套,回馬槍、拖刀計、暗渡陳倉、李代桃僵、瞞天過?!瓕浀捻w略,在這幅員盈尺棋盤格子上:淋漓。
觀棋不語,屏住呼吸,想道出,又咽下。落子無悔,想伸手,又縮回。
寒來暑往,在棋局中施展才智,消磨銳氣,撫平工程師心上不老的皺褶,滿足曾經(jīng)才子經(jīng)天緯地的青春夢,補寫老教授未竟的傳世作。
路燈亮了,心猶未甘,收拾起,心中還盤那個不該輸?shù)钠寰?。等待明日的廝殺……
星羅棋布,散落在地鐵出口、公交站臺邊、居民小區(qū)出入口。各抱地勢,絕對符合風水學、商業(yè)心理學追求的最佳選擇。和氣生財,不忘和隔壁賣雞蛋餅的老漢點一下頭,盡管隔著的只是一重空氣。
不用市招,不用吆喝,不用張揚,只要見到在攤前遲疑的,遞上微笑,送上問候,“要什么?”三下五除二,按照規(guī)范程序,油條、芝麻、白糖,裹在糯米里,輕輕一擰,放進食品袋,交給你。收下錢,道一聲“謝謝!”
來自田壟,來自水鄉(xiāng)澤國,還是來自黃土高坡,深山老林?沒有人問過,除非是派出所簽發(fā)“暫住證”的民警。
酷暑、嚴寒,涼秋,沉醉春風,臺風、暴雨,霧霾、凌厲冰雪,總是像星辰一樣按時出現(xiàn)在天宇。
上班潮退了,城管上班了,都市需要輝煌整容,攤子忙不迭來個乾坤大挪移,到深巷背街,到居民小區(qū),再守一陣……
“子弟”,叫人感奮的稱呼,西楚霸王嘯聚起的“江東子弟”,左忠襄公帶領(lǐng)出天山的“三湘子弟”。
不,我們,只是民工子弟學校聚集的一群。因為我們的父母來自黃土地、黑土地、紅土地,他們是農(nóng)民工。
學校就在住所的旁邊,鈴聲響了,出家門,還來得及跑進教室,卻偏偏舍近求遠,趕到我該去的——
民工子弟學校,接受我該接受的教育,享受我能享受的權(quán)利。
就著路燈,在路邊的石凳上,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艱難地就著格子,等著爸爸下班。
假日,城里的孩子,忙著去上這個班,哪個班,英語、奧數(shù)、雅思、托福、鋼琴、美術(shù)……我默默地幫著媽媽收錢,守攤。
我們嘯聚在一起,同命的子弟,奔跑、追逐,玩著山里的古老游戲,唱著只有我們能懂的鄉(xiāng)音兒歌。
夜晚,進入夢鄉(xiāng),和著父母的鼾聲,去溪水里撈魚,躺在草地上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