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蒙古 包玉平[蒙古族]
烏拉蓋草原的芍藥深谷(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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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在山坡上,
在草叢中,在花骨朵里,紅著臉,竟如此羞卻,悄悄,在
一些花瓣上,搬動陽光。
天蒼蒼,野茫茫……我是個牧羊人衰敗的后裔,陡然
置身綠色,藍色,紅色,白色,黃色——
爽,爽成神經(jīng)快要錯亂,爽,爽成一個奔喪的瘋子。長調(diào),乎麥,漫過起伏的山谷,懸崖峭壁。
此刻,我敢斷言:祖國,沒有一片藍天,能與烏拉蓋草原的藍天,媲美!
藍,藍到小溪的骨頭里。
藍,藍到照見我的,前世今生。
藍,一片時光,在一朵白云之上,驚呆。
山,連綿起伏,綠色羽毛豐盈。
山巒,曲線柔軟,優(yōu)美,山與山之間,從來沒有的和善。
野狼溝,九曲灣叮咚的水,足以讓遠方的客人,洗濯心結(jié),旅途明目。
焦灼的90天,卻是從火焰里逃出去的人,有了自己的天堂。20個湖泊,23處泉眼,冒出的清泉、溪流,足以讓北國草原清純,亮麗。
但,轉(zhuǎn)瞬,十指染霜。
世間,誰還在說:透不過氣來?
此刻,在遠處,你看那馬群,羊群,牛群,在云間,騷動起來,一位旅人,手拿一部老式相機,讓不該發(fā)情的牛馬羊,四散開來——
山谷,一定是個漏斗。
——題記
空谷荒蕪,在你側(cè)面。
交匯時刻是在一顆雨滴中。我們也是。之前我忐忑不安,用清泉水,洗濯塵世的面目,再敢攀爬你富足而又不安的美。
我的心,一定是一個廢墟。
水泥鋼筋的叢林,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廢墟。
在我叛逃之前,我一直在想象——你的世外桃源。
我終于看到了:一杯芬芳斟滿的美酒。
我又胡說了一些不適實際的話語。這巨大的藍色蒙古高原,馱著我們向前狂奔,像一支遠行的蒙古馬隊。
這高度,沒有標桿的高度,美的高度,
瞬間易滑坡,坍塌的
高度。
羸弱,嬌貴的高度。讓我淚流滿面的高度!
我真的不知,來的是什么時刻——我的小美人!
我說了,我是逃出來的,為了你,背叛了從前的一切。我的魂魄,將要寄養(yǎng)在這深谷里,讓我涅槃,得以重生,在這馥郁的花香中,燃燒一次,兩次……
我看見花朵,就會疼痛的肉體,將歸回鄉(xiāng)愁,還有,一絲離不開的念想,迷蒙的幽思。
我見到這芍藥深谷,才恍然徹悟:等待是一種罪過!
——其實,世間沒有等待一詞。
下山,靠近你,撫摸你,擁抱親吻你……我是失去手臂的魔術(shù)師,然后
轉(zhuǎn)身,再轉(zhuǎn)身
在轉(zhuǎn)身中,在來世,托生成你的一枚葉子,或花萼,或花莖,或根須,或
枯枝,敗葉!
神性的北方六月,在弦上,
在純凈、兇險的白色花瓣上,顫抖。
被春天,最后一杯美酒灌醉的天邊的烏拉蓋草原,雨后的烏拉蓋草原,綠意盎然,蒼茫無邊。我們,從山坡上,俯瞰——
綠毯鋪展,將狼圖騰的草原,鋪展到天際,陽光斑駁,時而
流瀉于深藍色
彎彎小河。
鳥鳴飛濺,波濤洶涌,此起彼伏。
草叢里,陡然飛起的一只云雀,一如鳴叫的音符,迷惑尋美者的腳步,消逝于掛在藍天上的朵朵白云的縫隙中。
遠處的深谷,涌動的一定不是羊群,也不是北國草原五月的
一場雪,或泛濫,紛飛的白色蝶群;
——白色芍藥,芍藥花炸開,亙古遠離,離散,沉默的山與山之間,似乎頃刻
靠攏了過來,時間靠攏了過來,眼睛和耳朵靠攏了過來,
世界,靠攏了過來,整個人間所有的向往、渴求
靠攏了過來——
疲憊的旅人,來了,即帶來陌生,又帶來溫情,卻帶不走這里亙古荒蕪,大風,也難以穿越的嚴密的深谷,
而帶走了花的夢。
山谷,一枚放置在藍色蒙古高原曠野的精美容器。芍藥花香,從這個山谷漫過那個山谷——
我們,還有你們,爭分奪秒。
向著北緯45度,海拔600米的藍色蒙古高原跋涉,
穿過海日罕的深山,穿過阿拉坦大巴隧道,野狼溝,《狼圖騰》故事的發(fā)源地,九曲灣……經(jīng)過千山萬水,白晝黑夜,懷揣一顆渴求之心,
接近一朵芍藥花的美!
接近一顆生命之美!
先期抵達的是烏拉蓋草原的歌后——百靈鳥,云雀,
還有彎彎小河邊,
草叢中,泛濫成災的各種蟲鳴;
更先期抵達的是四周聳立的峭壁懸崖,一塊黑色巖石上,一片片墨綠的青苔,
以及沾滿花香的時光。
或許,沒有一片美,是懸空的。
但是,一朵芍藥花,殘忍地在風中,盛放!命懸一線。
或許,沒有一顆生命是,靜止的,包括花葉下
靜謐的一塊山石,被花香熏染,被鳥鳴推醒。
整個深谷,都瞪大眼睛。
每一枚花瓣,隨著蝴蝶的斑斕,在轉(zhuǎn)動。泉水迷醉,是薩滿的蛇妖,閃爍太陽的光芒,鉆進花叢中,無影無蹤。
在這空曠的山野,誰也分不清,誰在等誰。
花香彌漫。蜜蜂,用精巧,透明的翅翼,轉(zhuǎn)動花香,轉(zhuǎn)動你指尖上的一片陽光,一片思緒。
蝴蝶斑斕,蹁躚,讓人眼花繚亂。
此刻,在這花海里,暗中上演著
生離死別的一臺戲。不要盯住一片花瓣,花瓣上
流淌的金色陽光。蜜蜂,搬運的不僅僅是花蜜……花期,是花神下達的
一張死刑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