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落塵
高二女孩自輕自賤
青春叛逆沖突不斷
小鳳凰是在網上向我求助的高二女孩。她在QQ里給我留言說:“我得了受虐強迫癥。我喜歡一個男生,可是他不喜歡我。我每天都死皮賴臉地找他,千方百計找機會和他搭話。他厭煩時會對我說話很難聽,這讓我很傷心,可我還是忍不住找他。然而對于喜歡我的男生,我卻是躲避,我認為那些男生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
小鳳凰急于擺脫自己這種“受虐”的心理狀態(tài),常常在網上求助或者搜索資料,對照自己的問題進行自我心理探索,找各種心理量表進行自我測評。我建議她在當地找專業(yè)的心理咨詢機構。她說在小縣城里找不到心理咨詢室,也沒有支付咨詢費的經濟能力。我不忍心看她胡亂對號入座地給自己貼上“受虐強迫癥”的標簽,答應每周六晚上通過網絡視頻給她做咨詢。
小鳳凰這樣描述她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沒有多少學問,母親在一家藥店當店員,爸爸在交通局上班。我和媽媽給爸爸起了一個外號叫魔王,因為他總是很嚴厲,對我非打即罵。他是轉業(yè)軍人,性格比較倔強古板,從來不茍言笑,對我的管理非常嚴苛。記得小學二年級的一個周六下午,該去舞蹈班上課時天降大雨,我不愿去。爸爸非逼著我去,催幾次看我還是坐著不動,他突然就發(fā)火了,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讓我頭暈眼花,當時就鼻孔流血。我“哇”地大哭起來。我媽跑過來拉我,被爸爸推出很遠,仍逼問我到底去不去舞蹈班。我聽著窗外的狂風暴雨,心里充滿了恐懼,依舊沉默不語。他就呵斥我:“你是啞巴嗎?今天就是下黑雪也得去!”我的鼻子一直在流血,我害怕自己血流完會死,就哭著點點頭。媽媽也一直哭著勸他:“別逼孩子了,先讓她止住血吧!”這樣,我才得到媽媽的照顧。休息一會兒之后,我和爸爸都穿上雨衣,我坐在他的電動自行車上,沖進雨幕之中。整個跳舞過程,我就像個機器人似的,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機械地跟著老師比畫,不敢停下來。那天晚上,我發(fā)了高燒,感覺自己躺在血泊之中快要死了。那場病持續(xù)了將近一周,媽媽始終陪伴著我。雖然爸爸也跑前跑后地拿藥、交費、送飯,但是他始終黑著臉,似乎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給他找了麻煩。我甚至能夠從他的表情里看到他對我的厭惡和憤怒。
小鳳凰說起她和父親的關系時,總是有很強烈的情緒起伏。她說:“我始終與魔王保持很遠的距離,甚至刻意躲避他。他不在家時,我感覺非常輕松自在。只要他一回家,我就緊張。上初中后,我和他的沖突日漸增多,我甚至有和他大吵一架、從此不再相見的沖動。因此,在初中時,我沒少挨打。回家晚了、學習成績下降了、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補課了、不按時起床了、玩手機了、沒洗碗了……他總是有很多訓斥或者打我的理由,以至于到后來,他不打我罵我,我反而感覺不正常了。上高中后,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住校,他大發(fā)雷霆,強烈反對。我死活不回去,并向他宣稱,如果再逼我,我就永遠不回家。最終,他不得不向我妥協。我終于不必再每天看到他,終于可以擁有自由的空間了。正是因為住校,才使我有機會發(fā)現自己的心理問題,并由此開始了自我反省、自我探索的歷程?!?/p>
通過兩次的咨詢,我了解到小鳳凰其實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女孩,自我覺察能力很強,很有禮貌,有非常好的語言表達能力,而且獨立性強,樂觀向上,學習成績也很好。當我把這些信息反饋給她,并且對她說“你是個優(yōu)秀的、可愛的、值得被愛的孩子”時,她掩面痛哭,不可自抑。我默默地等待她平靜下來。她說:“每當聽到別人說或看到類似‘你是值得被愛的、你并沒有配不起什么’的話時,我就非常心酸,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不值得被愛的?!闭f完,她又以手遮面,沉默了。
魔王父親心藏真愛
固執(zhí)認為愛是嚴管
到第三次咨詢時,小鳳凰的心情仍然非常糟糕。她上來就抱怨道:“昨天數學有一部分題,同學告訴我不是作業(yè),我就沒寫。沒想到剛上課,老師檢查作業(yè),居然就是那部分題。查到我,發(fā)現我沒做,特別嚴厲地訓斥了我一頓。就在8個小時之前,我剛剛被魔王以同樣的口氣訓斥,各種委屈、難過、不開心,我根本沒法學習了……”短暫的沉默之后,小鳳凰突然問我,“您介意和魔王聊聊嗎?我突然有個想法,覺得我開不了口的這些話,通過您的疏導,可能會讓他的狀態(tài)好一些?!?/p>
第二天,小鳳凰的父親就加了我的QQ,我們約定仍然在周六晚上進行咨詢。通過視頻,我看到小鳳凰所稱的“魔王”的確長著一張刻板、冷漠、嚴肅的臉,聲音非常硬。他上來就說:“我女兒給你說了什么?你說吧!”我微笑問他:“你感覺她會說什么呢?你了解她嗎?”他仍然板著臉說:“不知道,我們之間沒啥話說!她遺傳了我的倔強,現在非常叛逆?!苯酉聛?,他說了很多對女兒的不滿和擔心。比如,他不愿意女兒住校,擔心住校不安全,怕女兒結交不好的朋友,不按時作息,不按時吃飯;他對女兒經常上網感到非常擔心和無奈,女兒把平板電腦、手機都放到自己房間里或者帶到學校去,經常上網到很晚,影響睡眠,視力越來越差,學習狀態(tài)不佳,他還非常害怕女兒在網上聊天遇到壞人;他還說女兒不吃家里做的飯和學校的飯,經常到外面吃一些垃圾食品;他還抱怨說,女兒沒有時間觀念,玩起來毫無節(jié)制,總是不按時回家,早上不按時起床;他最擔心的是女兒早戀,簡直讓他措手不及,又無計可施……在他冗長的敘述中,我感覺他的語氣越來越柔和,對女兒的怨氣也漸漸轉化為對女兒的擔憂和焦慮。
我對他說:“你是一位非常有責任心的父親,你一定非常愛女兒,并且為她操了很多心,只是你的愛心女兒感受不到。因為你把自己的愛隱藏得太深了!”這位父親感動得幾欲落淚,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我接著問他:“假如完美的女兒是100分,你給女兒打多少分呢?”他不假思索地說:“90分!”
我很詫異,女兒在他心目中如此優(yōu)秀,他怎么還對她非打即罵呢?他的回答很快讓我消除了疑慮。
他說:“我女兒非常任性、自主,她媽從小慣著她,簡直就是縱容她。所以我必須對女兒嚴格管教,必須讓她有所敬畏,而且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的,不會溫和。我的教育理念就是:不打不成器,棍棒出孝子。”我問他:“你覺得自己的教育方法好嗎?”他一臉沮喪地說:“不好!女兒離我越來越遠了,根本沒法溝通了。我不了解女兒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怎么幫助她,唉!”
我反饋說:“你女兒的主要問題是感覺自己不可愛,不值得被愛。因為她沒有感受到愛。如果女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尤其是6歲以前沒有得到父親的肯定和夸獎,沒有得到爸爸足夠的擁抱和肌膚接觸的話,當青春萌動的時候,她會急于去找男朋友,就是為了得到擁抱和撫摸,依戀一個男人,補償自己在爸爸那里沒有得到的親密,并渴望得到男人的肯定;或者,她會拒絕碰觸異性,不敢付出愛;或者在學習工作上拼命表現,從中得到肯定。因此,父親愛女兒、肯定女兒、夸獎女兒、擁抱女兒,對孩子的一生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個人的成長依靠發(fā)自內心的愛,這是最可信的。一個沒有獲得足夠愛的孩子,不太會表達愛,也不太會接受愛?!?/p>
這位父親恍然大悟,表示會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盡量與女兒溝通,取得女兒的理解和諒解。
坦誠溝通互相理解
珍惜親情用愛聯接
第二天,我給小鳳凰留言:“昨天和你父親進行了視頻咨詢。雖然他很嚴厲,說話語氣也很生硬,但是我感覺他非常愛你,而且對你評價很高,除了對你在作息時間、愛玩手機電腦、吃不健康食品、住校不安全等方面擔憂之外,其他的都對你很滿意。只是他愛你的方式不同,而且他自身的性格倔強,不會溫和待人,所以你感覺父親很不好相處。如果你們能夠很好地溝通,相信會有不一樣的發(fā)現。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給兒女最好的東西,只是他們認為最好的東西不一定是兒女需要的,因此愛有時候會變成負擔甚至是煩惱。請你體諒他!”我希望小鳳凰能夠從接受父親開始,嘗試著接受自己、愛自己,這是咨詢的關鍵轉折點。
然而小鳳凰并不相信父親的愛。她說:“我就像一塊橡皮泥,開始捏的時候還會反彈,到最后被捏扁了,就沒法保持原來的彈性和恢復原來的狀態(tài)了。正如我和魔王的關系,他虐我,我抗議。然而他虐我到最后,我也就認同了、習慣了,也沒法恢復到正常人的抗虐性了。這就是我的心理問題所在!”
在以后的咨詢里,我嘗試著讓小鳳凰學會接受現實和接納自己,告訴她:“其實每個人都有成長的疼痛,然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對待方式,讓人痛苦的并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對事情的態(tài)度?!蔽蚁M淖儗Ω赣H的認知和對自我的認知。最關鍵的是讓她學會接納自己,讓她相信自己是個堅強、樂觀、積極向上、值得被愛的人,只有接納了自己,才會有心靈的寧靜。
讓小鳳凰接納自己的過程非常艱難。我給她分享了露易斯·海的《如何愛自己》中所介紹的十種方法,讓她知道,每個人都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都不完美,要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就像既接受白天也要接納黑夜一樣。只有完全接納自己,才可能真正地改變自己。一個人如果不先愛自己,就不會真正地愛別人。
又經過三次咨詢之后,小鳳凰終于坦言:“現在魔王已經算不得我的敵人了,我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我的敵人是自己的心魔!”她還告訴我,“今晚回家了,剛剛爸爸和我聊了兩句,語氣比以前溫和許多,我卻感覺無所適從。我知道爸爸是愛我的,但是我恨他為何把愛隱藏得那么深,以至于讓我成為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小鳳凰和爸爸之間的關系已經開始發(fā)生改變了,但是彼此都需要一個適應過程。我不斷地給父女增強互相溝通的動力。當小鳳凰主動敞開心扉與父親聊天時,父親非常驚喜和感動,他給我留言說:“原來認為,父母對孩子心里有愛就足夠了,沒想到愛的方式不當會給孩子造成這么大的傷害。我會改變的,只要能讓女兒好,我愿意為她做出任何改變?!?/p>
這是一個讓我感動至深的咨詢經歷,這個經歷讓我明白,隱藏的愛也會成為困擾,父母對子女贊賞肯定、平和溝通真的很重要。當然,這個經歷也讓我感受到,愛,是良藥,可以治愈一切。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