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這兩天連續(xù)下雨,不時地感到胸悶。
讀日本小說家石田衣良的“掌上小說”,得到了自由的空間,對壓抑的心情是一個排解,于是,便一路地翻看下去,直到看了《雨,雨,雨……》——帶有自傳性質(zhì),筆法周到而細(xì)膩。
于是,想——
自己是那么的喜歡雨。
一個無賴,到一家私人公司去求職,初始的時候,態(tài)度熱情而謙恭,擺出一副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樣子,讓人覺得親切又可信任。等獲得了公司內(nèi)幕的時候,便突然聲嚴(yán)色厲,頻頻“致意”公司的老總,要利用網(wǎng)絡(luò)大大地“揭發(fā)”他們的“黑幕”。老總投鼠忌器,自然進(jìn)入了他的圈套,使他用下三濫的手段獲得了所謂的“生存”之資,其洋洋得意不言自喻。
這是同事向我講起的一段舊聞,講述的時候還帶著氣憤。
我只有苦笑。
同事說:“小人該死?!?/p>
我卻覺得,君子的“可活性”更差。
外邊正下雨,我們都面窗而立,植物的清香飄進(jìn)來,順便帶著雨粒中的水腥。
少年時,無賴也是一個愛雨的孩子,每每上學(xué),他都喜歡和雨不期而遇。那樣,他就可以讓腳上的涼鞋發(fā)揮“巨大”的作用——他會故意往積水中踐踏,直至一條褲子全都被水打濕。
“啊——”
他向著空中喊。
聲音乖戾而又陰郁。
他的頭上、身上盡是傷疤,全拜街頭混混所賜。他們打他毫無緣由,以至他形成了習(xí)慣——書包里永遠(yuǎn)裝一塊磚頭,如果混混們沖著他跑來,他會迅速拿出磚頭,在自己的腦袋上狠拍一下,然后,血流如注,然后,他沖著混混們傻笑?;旎靷円姶饲榫?,頓時失去了趣味,頂多再狠狠踢他一腳,之后哄然散去。
所以,他喜歡下暴雨的天氣。
就算在家里很安全,但只要一下雨,他便會跑到院子里,像石田衣良一樣,仰臉向天,張開嘴,接受雨粒的擊打。
他有恐懼癥。
長大了也是一樣。
有了孩子也是一樣。
他對自己是絕望的,所以,他以拼命傷害別人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同時,只要別人真的受了傷害,他無限的成功欲望就會得到難以比擬的滿足。
——以上這些,都是雨告訴我的。
雨是循環(huán)的。
它是尊者,而且長壽。
它知曉一切。
就如同此時,我因為要把高高在上的血糖降下來,所以,就圍繞動植物公園的外墻快速行走。天還在下雨,我的小腦已經(jīng)被雨水濺濕了。我看動植物公園內(nèi)濃濃的綠色,心里充滿無邊無際的憂傷。
很多年前,我初中畢業(yè)的時候,班上的一個女生陪我來這里看蛇,她告訴我蛇懷孕了,也許會生下來一個小寶寶。我很詫異,她怎么會知道蛇懷孕了,難不成她懂蛇語?
這樣想了,終歸沒有去問。
后來我們分開,分開不久,她就自殺了。
如果他父親是無賴——我這樣想;那她父親一定也是喜歡雨的。據(jù)我回憶,她母親有潔癖,她父親時常站在廊檐下吸煙,望著遠(yuǎn)方的烏云發(fā)呆。
人都是要死的吧?
知道她的死訊是若干年后,我沉默著,在心里告誡自己。
石田衣良說:“這個世界里,沒有相同的雨?!?/p>
也許他是對的。
那么我想說——這個世界里,也沒有相同的無賴。無賴的通病是沒有廉恥,他們的臉和屁股是絕對相同的。
我的同事說:“小人該死。”
我依然固執(zhí),君子的“可活性”更差。
【編者的話】在一般的讀者看來,這兩篇小小說簡直有著天壤之別,一虛一實,一靜一動,寫的都是人性,卻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于德北堪稱小小說界的大師了,出道三十年來,總是以百變金剛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寫《三笑》的時候一個樣,寫《秋夜》的時候一個樣,寫《水草》《水下森林》的時候一個樣,如今,我們又讀到了這篇《雨》。很顯然,這是一篇心理小說,它秉承于德北一貫的細(xì)膩和苦澀,為一個人(其實也是大多數(shù)人)的心理變態(tài)進(jìn)行了合理的開脫。平衡,應(yīng)該是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一個方法吧?看法平衡了,內(nèi)心自然安靜。李雪是一張新面孔,不過這一篇《沉默的人》寫得也頗為老到,正話反說,虛則實寫,把一個原本話語不多的人因何成為一個生活中的碎碎念,描摹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重壓之下的性格扭曲之樁樁狀狀,不言自喻,讓人讀后生嘆。
責(zé)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