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在

把秋色，放到紙上（組詩）

■趙長在

秋雨夜

安靜的夜，偶有幾聲蟲鳴。一掛珠簾上

彈跳出幾粒音符。雨聲稠稠

像是有人不停地篩沙子

秋夜不眠。遠的，近的

照例要梳理一些看不見的虛無。與預想

無數(shù)的假設，迷失在雨中

漏掉的，總是最美的

比如秋雨的飄灑。如果不曾親歷

單是遐思，無數(shù)的柔美

愈加醉心

想到路上的夜歸人

想到一只無巢可歸的鳥

立秋

不知不覺，已走到秋天的邊緣

暑熱還沒有散盡，密集的雨聲還在，蟬鳴還在

再往前去，樹上的第一片葉子

負載一秋離愁

好在秋天尚早

離家遠行的人們，不必急著回來

玉米尚早，谷子尚早，高粱和大豆尚早，花生尚早

出嫁的女兒，尚早

秋水，可以望穿

時光沒有盡頭。樹上的青石榴，像一個人的相思

情到深處，便紅了。坐在蔭涼的樹下

等秋天，開口說話

不記得說過什么

對一個即將到來的季節(jié)?？嘞幕蚝?，都不是

確切的注解

一只白鵝

夏天快要過完了

一只白鵝，還在思慕一片寬闊的水面

搖搖擺擺的日子，隨時面臨

光陰的終結(jié)

你還是那只白鵝嗎

一見到我就叫不停的白鵝。喜歡追逐我的白鵝

母親飼養(yǎng)在庭院的白鵝

原來是兩只。像一對小夫妻

形影不離。池塘與家的路途，并不算遠

每天出門，進門。一前一后

聽母親講，一輛飛馳的汽車

碾過走在后面的公鵝。一片片潔白的羽毛，在地上

畫一簇紅艷的梅花

母親一直盤算著。為剩下的這只單兒

再找一個伴兒

孤獨的草

臺階下。一棵孤獨的草

逐漸泛黃

每次上臺階，我都與它碰面

然后，像一個失憶的人。匆匆地

將它忘掉

時光，仿佛一場不經(jīng)意的秋風

把一棵草的輪廓，慢慢縮小

如此醒目的一棵草。有時，竟換不來

我的一次凝視

我們像彼此陌生

又毫不相干的兩個路人。自己

走著自己選擇的道路

把秋色，放到紙上

讓蔓延的黃，浸透薄薄的心事

一場秋雨，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洗亮

朝拜的路途

秋色，正占領(lǐng)一個人的去路

預想用收割的姿勢，緩解一下疼痛的關(guān)節(jié)

內(nèi)心消失的鋒芒，在稻穗上

若隱若現(xiàn)

準備和一把鐮刀，一起開刃

輕輕一揮，紙上的秋色，便紛紛落下

每一片，都綴滿光陰的韻腳

江南品茶

一枚嫩芽，就是茶的一生

當斑駁的茶鋪、茶坊，茶煙氤氳的時候，我在思慕

一個采茶的女子

安逸的光陰，容易滋生慵懶

一杯茶，一張?zhí)梢?，一本靜心的書。午后的全部

時光，便氤氳在一縷淡淡的茶色里

在江南的古鎮(zhèn)

把自己囚禁在一片幽靜里。與悠閑的茶客

融合在一起。我們像茶盅里浮起的

綠芽，用醇香，誘惑舌尖上

的味蕾

我們分置在一間木樓上，飲茶聊天

說人生百態(tài)，市井趣聞。讓一縷縷茶香飄散到

塵世的喧囂里

一顆沉淀下來的心

感念人間的靜美。街巷里匆匆的腳步

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日子的冗余，何嘗不是

一種豐美

舊毛衣

一件舊毛衣，靜靜地躺在

光陰里。青春的痕跡，還在。像一塊時間的

留言板

淺灰色，圓領(lǐng)，條紋圖案，暗花

放到一件毛衣上，是多么的醒目與完美

我喜歡嗅上面淡淡的霉味

如同我喜歡一面舊影壁墻上

那一片涂鴉

一直也舍不得丟棄

一直放在柜子里。一年中

總要穿上那么幾天。洗干凈后，重新放回到原處

其實，我想說

一件純手工的毛衣，一件慢工細活的毛衣

像一種手藝，瀕臨失傳

兩只幸福的羊

膝下無子女

羊，成為接續(xù)的子嗣

村中，凡是長草的地方，都是放牧的牧場

手中的繩子，始終不肯栓到樹上

而是緊緊攥在手中

他聽不到羊的咩咩

不會對羊驅(qū)趕或吆喝。只要手中的繩子還在

老兩口就是幸福的

我突然間讀懂了他手中的繩子

讀懂了一對聾啞夫妻，始終不肯放手的

原因

多數(shù)的日子，他一手牽著羊

一手牽著癡呆的老伴。在他眼中，老伴

也是一只需要放牧的羊

等

樹下，一個小方凳子

靜靜地立在那里。周圍一層小而黃的落葉

像世間的一個小憂傷

為了摘到更高處的果子

才把自己的欲望，一點點墊高。矮下去的

是一顆秋天明凈的心

樹葉落到凳子上

仿佛在填充一處靜物空廖的空。午后

突然發(fā)現(xiàn)小凳子，像我走失多年的一段光陰

凳子的邊緣，正有殘損的木屑，一點點剝落

似乎應和著季節(jié)的轉(zhuǎn)換

沒有比此時涌出的溫暖，更接近溫暖了

換一個角度說，是樹下的小凳子

移走午后時光的頹廢

風吹過，多像淺黃的水波上，托起的一只小船

等。是你不愿言說的心事

焦灼

香煙燒到手指。一截煙灰，還沒有被彈落

抽煙的人，許是忘記了手上

還有沒掐滅的香煙

他在凝思。或追憶

出神的表情，有些呆滯和茫然?；蠲撁?/p>

一尊靈魂出竅的雕塑

內(nèi)心的陣地，一次次被攻陷。卻始終找不到

一個突圍的缺口。他的焦灼

足以點燃整個秋天

踱著步子。房門是打開的

房間卻像一座籠子。不愿蒼白地走出去

不想把焦灼轉(zhuǎn)嫁給草木

并牽連到一群忙碌的螞蟻

村莊

它佇立在我的想象之中，仿佛飄渺的云

隨風而近。又像一次夢中婚

歡喜中藏著淡淡的空

那孤獨的影子，渴望有人慰藉。哪怕只是一聲咳嗽

或一聲嘆息。證明村莊還活著

卑微地活著

心思早已游離到村莊之外

離開的腳步，重疊復重疊。像一條無水的河

羊群經(jīng)過之處，一地腥膻

讓一顆孤懸的心，遲遲不肯落下

寒露

樹上的石榴，仿佛又往紅里深了一層

樹上的柿子，仿佛又往軟里深了一層

一個人的心情，仿佛又往沉重里深了一層。冬天不遠了

從窗口望去，還能望見花池里盛開的月季

花瓣，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每天用越來越?jīng)龅穆端?/p>

沐浴凈身

院子里還有蒲公英，繼續(xù)開著小黃花

我眼中的季節(jié)，在這些草木上，輪回交替

悲喜，正悄悄爬上我的眉梢

蜘蛛在織網(wǎng)。麻雀在覓食

聽到鴿哨的時候，正是我望著天空發(fā)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