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桂蘭
手掌心的草原(外兩篇)
■曾桂蘭
這迎面撲來的大風(fēng),像極了草原奔騰的馬兒。一棵小草和一個人,怎么能抵擋得住他的喘息。我多么希望,這風(fēng)是一條河,或者,每一條河都是一陣猛烈的風(fēng)。
我知道,他們有著一樣的血液,他們有著一樣的一的脈博,他們有著一樣的命運。
而我們就像是被這風(fēng)這河隨意拋在岸上的一棵水草,一顆石子,一粒細沙。
如果,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存在,我寧愿自己是一棵小草。一棵歷經(jīng)風(fēng)雨,飽受饑寒與冷漠,早已被所有人遺忘的草。
就是這樣的一株草。多少年了,年年綠著。從清明的雨水到秋的寒霜,一路搖搖晃晃、趔趔趄趄、前赴后繼地綠著。
就是這樣一株草。多少年了,年年沉默著。啞巴一樣,沒有只言片語。然而,這種沉默,我懂。我知道,一株草,沒有多硬的力氣能說出自己的痛。我知道,一株草,沒有足夠挺的脊背,能負得起一片草原的遼闊。
我更知道,那些馬群走過的土地,草兒是幸福的。那些馬群走過的草原,包括馬兒都是屬于草的。他們有著強大的家族。
那些弱小的草,他們分布在每一個角落里。在泥塊之下,在雨水之下,在月光之下,在一陣大風(fēng)的門前,在一匹匹馬兒的沸騰的血液里。
一個人怎樣才能走進一棵草呢?一個人怎樣才能把一棵草攥在手心里呢?當(dāng)牧馬人的馬頭琴響起的時候,那悠揚的琴聲里有一片蕩漾的海。
我們輕輕地掀開琴聲的一角,鉆了進去。在這樣的海里,幾度沉浮,幾度飄搖,直到呼吸困乏時,你隨手抓住的那棵就是救命的草。那時候,一棵草才有托舉一個人的力量。到那時,一個人才真正地走進一棵草的世界。一個人,才能是一棵草。
多少年想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還沒來得說的話,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不用再說了。別再說,這株草的身軀有多么的單薄,別再說這株草的身軀有多么孱弱。就是這樣瘦小的身軀,我們都沒有足夠多的力量去握緊他;沒有足夠多的氣力去懷揣他的綠、他的勇敢、他的強大。
就這樣,左左右右地攥著吧。當(dāng)月光傾瀉成一條河,當(dāng)目光凝望成一條岸,當(dāng)我們泅渡于這樣的河上時,我們知道了,什么是命運;我們知道了,什么是堅守;我們也知道了,走了多遠的路,都走不出這無邊的草原。
就讓我們把草原的牛羊小心輕放,就讓我們把草原的綠意小心輕放,就讓我們把草原的單薄也小心輕放吧,別讓風(fēng)給吹散了。
這樣的草原舉目四望,除了遼闊,就是更遼闊的了。低頭,我們的身邊,綠就像一條打開了闡門的水,用盡了積攢了一季的力量去洶涌。
這就是我心中的草原,美得觸目驚心。如果說,你問還有沒有比這更美的?有,那就是詩人們筆下的關(guān)于草原的文字了。
請原諒,也許我接下來的話會有點長。讓我試著把自己的視線一粒黃沙一絲渾濁一陣狂風(fēng)一點蒼翠一地焦黃地鋪展開來。
胡楊的大漠是荒涼的,是冷峻的。大漠的胡楊是蒼勁的,是倔強的。我不熟知胡楊,因為我離大漠很遠。上帝把我安排在了水草豐茂的南方,和風(fēng)細雨,鶯舞婀娜。我無法切身地去體驗?zāi)欠N缺水的炙熱,那種焦渴。但我能夠想像,那種感覺一定和溺水時一樣,張開嘴不能呼救,展開肺卻不能呼吸。
一個人只有想的時間長了,才能用一個人的心去面對一棵胡楊,才能用一顆人的心靈去面對一片荒涼。
請允許我,展開豐富的想像。姓胡名楊的樹,應(yīng)該是一個女人。她可以是一個已經(jīng)成熟的姑娘,可以是一個剛剛?cè)腴T的新娘,可以是一個懷了孕的媳婦,或者是一個老當(dāng)益壯的婆婆。
那片她們站著的土地,有著這樣肆虐的風(fēng)。在她們的腳下一層土、一層土地吹著,吹向遠方,吹向更遠的荒涼與蒼茫,吹向淚眼看不到的遙遠的渴望。
她們或黃,或淡黃,或綠,或褐色的衣裳在風(fēng)中劇烈地搖曳著。在烈火一般的陽光下,汗水一大片一大片地浸濕了她們的衣裳。那些從千百萬個毛孔里沁出來的汗,有些來自于她們粗糙的肌膚,更多的應(yīng)該是來自于她們的血管。
在這片綿延萬里的黃沙里,一點水樣的液體一定比一錠銀元、一塊黃金更讓人愛不釋手吧。有人來過的時候,這些汗水變成了水,沒人經(jīng)過時,這些淚水就全成了傷口上的鹽。那些牲口,那些土生土長的人們?nèi)紘L過這種味道。入口生澀的,卻是甘甜的,濃烈的,來自于生命與血液,來自于心跳與呼吸的味道。
生著一千年茂盛,死后一千年不倒。這是一種怎樣的力量?是鐵壁攀扶,是銅墻的支撐?在一首這樣精短的詩里,我一時半會還找不著回答,讓我再想想,讓我們再想想吧。想著想著,那棵懷孕的胡楊生下了她的孩子,那棵漂亮的胡楊嫁了漢子,那個新婚的新娘也想好當(dāng)娘了。
就這樣,她們一片一片地繁衍,一代一代地生生不息。她們是自己的鐵壁,她們是自己的銅墻。黃沙的底下是黃沙,再往下十米,一定有她們的命脈。
每一棵胡楊樹,都會用三千年的光陰來思考生命的力量。我相信,她們一定是讀懂了生命在低谷里掙扎,直到茁壯,是需要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積攢。這樣的
悲壯,才能讓自己的靈魂站在風(fēng)口接受世界的敬仰,接受世人的膜拜,成為眾人心中的神與圖騰。
我想問一問大漠的胡楊,你們寂寞嗎,你們孤獨嗎?沒有任何一棵樹點點頭,告訴我。提完了這個讓我自己發(fā)笑的問題后,我知道了,這里的每一粒黃沙里是有答案的,每一個清晨和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都是知道的。
多少黃沙在風(fēng)中一次次地輪回著自己的前塵往事,而胡楊早已站成了自己的樣子。風(fēng)吹不倒,日曬不干。
那些站在高樓上冷漠眺望的人,讓陰霾告訴他們,會有很多的黃沙迷住他們的眼。
那些和我一樣熱愛胡楊的人啊,請你和我一起祈求有一場氣勢磅礴的雨來洗滌她們身上這幾千年積淀下的塵埃,因為,明天會有一棵胡楊出嫁,明天還會有一棵胡楊出世。
和胡楊一起靜默,我的心中也升騰起無限的力量。和一首詩一起靜默,我們想念一棵胡楊。
我始終堅信,每一個熱愛胡楊的人早晚會成為一棵行走的胡楊。
想告訴詩人,秦淮不是個隨便的女人。唐詩和宋詞是不會輕易記載一個青樓女子的。即便有了這樣那樣的記載,那也更多是記下了她們一個又一個的花名。
那些供人曖昧地叫嚷和把玩的名字,是最容易在時光里被一一淘洗干凈的。最后,只有爹娘用心取下的那個名字,才是她們真正的符號。
那些拔下珠釵、手鐲、項鏈、耳環(huán);那些脫下秀錦、霞披,換上粗布麻衣的身體,才是她們原本的樣子。素面朝天,浣紗捶布的生活,才是一個女人應(yīng)該做的事。
白天,她們應(yīng)該做飯,洗衣。晚上,她們挑燈織布。
至于那些小曲啊,琵琶啊,應(yīng)該交由男人去吟,去彈。那么一個國家滅亡,才不會怪罪一個女人知識的淺薄,斗志不夠昂揚。
如果真的想點一道菜,那就點一盤素炒西蘭花吧,那是農(nóng)家菜中最高雅的菜種。如果還需要什么來下酒的話。那就用秦淮時濃時淡的煙,乍暖還寒的水,盈盈虧虧的月色。農(nóng)家的姑娘是尊貴的。她清澈的眼睛,她婀娜的身姿,她悠揚婉轉(zhuǎn)的嗓音,她朦朦朧朧的愛情,是屬于她的愛人的。這些是不便與外人看的。請給她一罩面紗,請給她一襲長裙。
逆水而來的詩人啊,從哪來就到哪去吧,別再問,她是誰的女人;別再問,她的姓氏;別再問,秦淮的槳聲能蕩起誰家女兒的歌聲。
秦淮是我的女人。清清的如三月的泉水,白白的如十五的月光。她的笑燦爛得如同午后兩點的陽光。
松開你摟得緊緊的手,寫詩去吧。你寫的詩,我一定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