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波
梁雪波的詩
梁雪波
一場冬雨過后,我步入林中
松針掛著雨滴,臘梅垂下花蕊
陣陣微風(fēng)將遠(yuǎn)山的霧嵐吹送
我敞開,不僅僅用肺
我像光裸的樹枝細(xì)密地吮吸著天空
我為樹皮上的眼睛、穿過樹身的鐵絲
留影,我鐘情于奇形怪狀的樹瘤
鐘情于萬物中蘊藏的痛苦的奧秘
在齊整的水杉林,我的敬畏高過了寒星
筆直的事物令人不敢出聲
我深入林中,不只為雙腳感受泥濘
樹頂傳出的篤篤聲,是對寂靜的另一種回應(yīng)
我看見黃雀、白頭鵯,看見一只烏鶇
飛向另一只烏鶇
我追蹤鳥鳴,卻撞見一個吹口哨的男人
就這樣,我步入林中,攜帶
雨水、松針和疤痕
我已愛不夠,這花朵、疾病、和乳頭
一支粗筆書寫晨曦
潦草的一天,光芒中升起龍形虎跡
舞動的手劃出粼粼波光
而湖水已不是涌自秋天的心
舊門新漆,道路松軟猶如樂曲
斑駁的喉嚨穿過樹影
層疊的灰磚一再將粗礪拔高
高過鵲尾的,是誰釋放的彩色的鷹
藤蔓還摳著石縫向上伸展
兩株銀杏早已迫不及待,吐出黃金
無情的又豈止是細(xì)柳
一群麻雀在水杉枝頭熱烈交談
比半導(dǎo)體婉轉(zhuǎn),比微風(fēng)抒情
什么樣的散步能踏出一塊寂靜的空地
什么樣的晨曦能將一個人占有
像湖水注滿一支筆
遠(yuǎn)山蒼翠依舊,如靜臥浮云的青獅
湖面上一只野鴨獨自逡巡
這潦草的晨曦,和愛情多么相似
美好的事物始于一次出神的凝視
野鴿子的眼睛望著灰色的天
昨夜,我又夢到你
在林間起落穿行,異彩斑斕
淚水和野花編織的翅膀
像青春的光線轉(zhuǎn)瞬即逝
到哪里找回你遺落在春天的種子
到哪里尋回你不折斷的信念
你要在樹上筑造新巢
你要在暴雨之前
趕回我往復(fù)如初的夢境
櫻桃已經(jīng)遠(yuǎn)嫁他鄉(xiāng)
野鴿子,不要佇立霜寒的屋頂
擔(dān)憂草莓、石榴、蓮花和桂枝
急流滾滾的天宇
遍地落英
獨霸我一身紛披的愛情
那些哀傷的是火嗎?一場從炎熱退下的雨
熄滅了紙灰,又送來幾點蟲鳴
冷翅的彈奏。
我往屋外看去,空無一物。
除了黑暗,和被黑暗吸去的枯轉(zhuǎn)的風(fēng)葉
大地上沒有人醒著,除了亡靈
除了,那個在身體里奔走的孩子
那穿過荒草地,撞見土堆
那聽見腳步聲不敢回頭
那用手電筒照出自己蒼白臉的,惡作劇的孩子
是我嗎?
那疾速的奔走,是我經(jīng)歷的告別之夜嗎?
——淚水腫脹,道路疼痛無比
啊,這一切,藏得太深了!
像秋天的蛤蟆,貼著內(nèi)心濕滑的柴堆蹲下身
卻被時光所遺忘。
被墜落的火光映出它的幽暗
在夢里,為什么一個身穿雨衣的人頻頻造訪
空無一物。對于生者來說
亡靈行走于怎樣的途程?
今夜我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死亡。寫作
是另一種守候的儀式。在雨水熄滅的節(jié)日,一
條山路
盤向鋼藍(lán)的天空
我預(yù)感到了刺痛,張開的皮膚,辨認(rèn)著前世的樹聲
責(zé)任編輯/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