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興江

沒事你跑什么

□秦興江

那天晚上胡二毛要是不上街肯定就沒有這事，老鄉(xiāng)們要是不跟他走散也準(zhǔn)沒有這事，可胡二毛每到晚上偏喜歡上街，那天正好老鄉(xiāng)們都走散了。

胡二毛是我從小光屁股長大的伙伴，年輕時在家閑散慣了，后來迫于生計，四十好幾了還跟隨老鄉(xiāng)們一起遠(yuǎn)赴浙江打工，在一個建筑工地干零活。胡二毛干活時拼命干活，可晚上就喜歡到街頭吹風(fēng)乘涼。說是吹風(fēng)，其實也就是看看風(fēng)景，看看人，散散心。那些來來往往的異鄉(xiāng)婦女和孩子，既讓他想家，也能沖淡他想家的念頭。所以有時候，胡二毛會坐在路邊一坐一晚上，到最后就好像變成了路邊一塊沉默的石頭。

那些老鄉(xiāng)有的跟胡二毛是同齡人，有的則比胡二毛年輕好多，正處在瘋狂的年齡，他們隔三岔五會秘密地單獨行動，也會三三兩兩找地方喝酒。反正哪一次出去干什么雖不確定，但總不會跟胡二毛說。胡二毛名字聽起來像個二流子，可實際上他太老實了，什么也不會，吃喝嫖賭，樣樣不沾邊。雖是這樣，那些老鄉(xiāng)們也不是每晚都會失蹤，但這天晚上不知怎么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胡二毛一個人在大街上坐夠了，左等右等不見他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準(zhǔn)備回工地睡覺。其實他那條褲子整天穿著，拍不拍都一樣，但拍兩下會覺得干凈很多。就在他拍完屁股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路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人正盯著他看。真的是盯著他看，盡管是晚上，路燈也有些暗，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青年人的眼睛如貓頭鷹一樣正盯著他。

胡二毛心里猛地一下像撞進一只小兔子似的突突地跳起來，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見壞人可咋辦！他再也不敢像往日那樣磨磨蹭蹭，而是加快了腳步往回趕?？勺吡藳]多久回頭一看，那個黑黑的瘦高個居然跟上來了，他走快那個人就走快，他走慢那個人也走慢。這是怎么回事呢？胡二毛心里越發(fā)沒魂似的，搞不清到底出了什么情況，于是越走越急，后來干脆撒腿就跑。

那個瘦高個很快就追上了胡二毛，喊著：“哪里逃！”一下就把他撲倒在地。

半夜，那些老鄉(xiāng)們都回來了，突然有人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

“咦，二毛哪里去了！”

你問我，我問你，誰都不知道！整個工地炸開了營。胡二毛一般是沒有情況的，他是最安全的一個?？删褪沁@最安全的，偏偏出了大事。有幾個聰明人重新返回到馬路上去找，包括那幾個常去的雜貨店也問了，路邊草叢，溝塘河渠，能找的地方都去了。

這胡二毛到底去哪啦？要說偷偷跑回家了吧，行李還在呀。老鄉(xiāng)們嘰嘰咕咕，一夜沒合眼，天亮之后，又重新分頭去找一遍，期盼能出現(xiàn)奇跡。

最后有人說，去派出所報案吧，說不定能找到呢。于是去找老板幫忙，大家急急忙忙去了派出所，結(jié)果在那里見到了胡二毛，正被銬在柱子上呢，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一見這陣勢，大家都著急了，可誰也說不清胡二毛到底犯了啥事。

“有事沒事要等我們調(diào)查之后再說，你們先回吧?！迸沙鏊娜苏f。

一直等到下午，老板按照派出所通知，交了五千塊錢，把人領(lǐng)回。

“二毛，你到底犯了啥事啊！”老鄉(xiāng)們問。

“我沒事啊，我什么事也沒有！”

“沒事人家讓交五千塊錢，辦取保候?qū)徃缮?？?/p>

“我哪里知道，反正我沒事！他們硬說我和那幾個小偷是一伙，我不承認(rèn)！”

原來近期出了幾起偷盜案，還有一起攔路強奸案。那天晚上盯上胡二毛的正是便衣協(xié)警，他們見胡二毛一個人坐在街口左瞅右瞧，專揀過路的婦女盯著看，就瞄上他了。

“沒事那你跑什么？”老鄉(xiāng)們問。

“我能不跑嗎！我看他盯著我，太不像好人了！再說你們都走沒影了，就剩下我一個……萬一他要是壞人怎么辦？”

胡二毛委屈的臉一抽一抽，哭起來。你想，他這一跑跑丟了五千塊錢啊，畢竟不是小數(shù)目，他才剛干了一個月，還沒發(fā)工資就出了這樣的事。

胡二毛后來變得更加沉默，收了工也不去看風(fēng)景了，堅持干了兩個月，直到還上老板那五千塊錢。

唉，那天晚上胡二毛要是不上街就好了！很長時間，老鄉(xiāng)們說起這事還嘆氣?？珊簧辖忠粋€人更想家啊，他怎么會不上街呢，大家不都上街去了么？誰知道就會出事呢，你說你個胡二毛，沒事你跑什么??！

不管大家怎么說，胡二毛始終一言不發(fā)，最后兩手空空回了家。回家一個月后，臥床不起。送去縣醫(yī)院檢查，說是腦瘤晚期，時間不長真的抑郁而死。

最讓大家費解的是，胡二毛臨死也沒說一句話。難道他就沒有想說的嗎？

（原載《微型小說月報》2015年第3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