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野

蘇野的詩

蘇野

謁劉過墓

慢下來，慢下來

讓肉體和靈魂一樣安靜

在樹林邊，在陰影

作為日光的強有力注腳的正午

一點一點隱沒

衰朽、遁形，恢復(fù)

像你墓室中立體的虛無

以及，墓碑上

銘文對記憶的反抗

我一直活著，像八百年前

你沉思著如何

從數(shù)不勝數(shù)的肉體之中消失

一種釘子般尖銳的善

必須上升為信仰

痛苦之冪，需要負指數(shù)

和，修行的減速帶

暮年，那與時間之河平行的

偉大而謙遜的緩慢

首先是不為多數(shù)人所知

然后是不為神所知

化為樹蔭，化為

智慧的飛塵，和時間的一部分

或者這山腳的一切

化為你。風(fēng)從不思考不朽

擬古：與臧北書

你說，遠道而來的

都是絕望，都是完成的讖語

像紫藤，霸道

而年代久遠，那

尋找宿主和未來的寄生者

讓我們對言說

心生漩渦般的倦意

在信仰里，作為六道之中的微塵

我們循環(huán)得太久

而自我卻喪失得遠遠不夠

仍保有一片問難的衣角

呼應(yīng)著光的節(jié)律，在風(fēng)中偃仰起伏

需要重溫分類學(xué)

將擁有之物歸類，給絕望

填表格：這是罪孽

那是果報，還有籍貫、美善，和時間

那么，現(xiàn)在好了

現(xiàn)在是肉體的、傍晚的悲傷

一切都將無足輕重

夏夜登如方山

月照千山，荒野足夠遠大

可以容納廣闊的寂靜，和整條時間之河。

與星光、草木及天籟相混同

那些偉大的幽靈，為我們分配著悲傷。

在黑夜中的治孤戰(zhàn)里

登高，偕同追遠，編織著

精神實空的經(jīng)緯。

星漢燦爛，涼風(fēng)大飽

我們將整晚、整晚地談?wù)撌捊y(tǒng)、賀鑄和劉禹錫

談?wù)撍?、塵灰，和萬法無滯

關(guān)于人世間衰落的美與善

關(guān)于生與死、輕與重

關(guān)于流轉(zhuǎn)之心以及一切泡影、無常。

我們愚鈍、貪欲、耽樂

奉肉體和現(xiàn)世為神

簡練的痛苦，對悲觀的信仰

將會北斗般把我們校正到永恒的方向

幫助我們純粹

并且享有復(fù)數(shù)的尊嚴。

霸王祠懷古——致項羽，兼示津渡、育邦、臧北和米丁

就像這春寒、細雨，和漫天的蕭瑟之氣

與廣闊山野簽署的悲涼契約

一個失敗的白晝，適合于贊美失敗。

兩千年來，以你為轉(zhuǎn)軸

正如日月經(jīng)天，語詞的榨汁機

在流水線上，壓榨出的哀歌和頌歌

讓我相信，英雄、勇氣

陰陽、宿疾，及一個道德和語言的烏托邦

自成一體。就像這鳳凰山上

在環(huán)繞的松柏中，書寫重影的祭壇。

你迷戀天賦，忠于暴力

對孤獨寄予厚望；你蔑視知識

憎惡沉思，相信現(xiàn)世和必然性的天命

像大多數(shù)人。你的生如暗流

你的死像旋風(fēng)，將不朽之河的正負極對接

繁殖著他們，在顯微鏡下

檢測自我和對歷史切片的想象。

像衣冠冢，悲憫和頌揚的記憶術(shù)

是彰顯，也是遮蔽。

作為致幻劑，它所需要的

不會多于你的死，但也不少于

在虛空中，布谷鳥隱形而循環(huán)的伴奏。

作為接力的齒輪，時間的疆場上

他們終將收獲一個所指。

你會戰(zhàn)勝消逝，贏得一個心靈的譜系。

而我們，將永遠不會去完成

一次落日般壯麗的死。

在一個惟有樸素和平靜才讓人震驚的時代

生，是我們惟一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