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馮進
吳馮進散文二篇
※ 吳馮進
一群年輕人晨運的事情在大學(xué)年間不多見,我們今晨可有嘗試。相比之下,一路上遇到的或是年過半百的叔姨,或是白發(fā)悠悠的老人,或稀罕的幾對時尚情侶。老一輩確實旨在運動;時尚的旨在醞情罷了;他們半走半笑的滋味可美。
剛經(jīng)歷一場短暫的雨水,現(xiàn)又紅日初升,地面潤巴巴的。若不是幾個細心的女生興奮呼喊,我只曉得腳下濕滑的路面,未曉得身后的彩虹。
我喜歡彩虹,更喜歡那些秋露初醒的小紫花。紫花在雜野中探出小頭,點綴著秋意漸濃的路岸。路兩岸,百草雜雜而生情,老鴉破曉尋食戲于林;水四邊,波光粼粼而映境,刀魚撐舟吐暈弄秋葉。我在盡情享用著眼前這一簾,雨水雖過,秋蟲依舊憤憤然合唱著一些不知名的歌。
曾去過湘西邊城,相比下,突感南粵的雨水來得很是浮夸,缺乏湘西綿綿細雨的小女情懷。要觀南粵之雨,作湘西之夢,實在有點困難,更不說湘江邊土煙土酒的詩韻了。在粵西雷州地區(qū),雨點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來不帶名,去不留字,如走馬流逝。你或許也會想起一個人——翻開他的傳記《蘇東坡傳》,第二八八頁。這里記載著蘇老晚年被流放嶺南的所有細節(jié)。他在回復(fù)友人信件寫道:“到惠將半年,風(fēng)土食物不惡,史民相待甚厚。”但蘇老是否感覺到大埂嶺以南的雨水與江南蘇浙一帶的雨水之差異?蘇在著文時寫:“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夏秋之交,物無不腐壞者?!倍皾裨凇妒酚洝分性缬杏涊d:江南卑濕,丈夫早夭。史記對江南一帶的氣候稱卑濕,表地勢低下潮濕之意。南粵的卑濕,異在烈焰所至,為火生,終為蒸溽。湘西之卑濕,有所少陽,多陰。湘西地區(qū)相接武陵源區(qū),地貌高山奇出,山脈間或涓涓細流,或小湖慈臥,又或農(nóng)家木居于中,山間之植被尤是原始;更令人眼處心生者,桃花源也,難忘其一堤,一湖,一舟,兩三人的淳樸。
瑞云湖沒有湘西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秋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的細膩,但有秋天綿綿,一陣雨水一陣晴,一旁枯藤一旁孤雀中間夾著小野花的飄逸。
如果你沒有早醒的經(jīng)歷或想法,嶺南之于你眼,只會是烈焰卑濕的。這也是現(xiàn)今很大部分年輕人的見聞——但何不試試早起走走看看,或會發(fā)現(xiàn)另一個世界——入睡前的女人是最催夢連連的,而早醒的南國是最養(yǎng)神儒雅的,但請不可久看,或會太美更甚新景生舊事,舊事念舊情……
看景的年輕人勿忘趕路……
小記:2014年8月下旬,游巴渝。歸程列車邂逅J小姐,很是思念,故作散文記之。
一生能有幾回與你同坐一列遠去的列車?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fēng)里。悄靜而又羞澀地看著列車上熟睡的你,看著窗外空靈的夜空,期盼著鉆進你的夢。
(1)
認識J小姐還是幾小時前的事兒,卻仿佛有了幾個世紀的親切。列車開出渝南一個又一個隧道,J小姐興奮地拍拍我的肩膀,指著窗外的綿綿山脈,與我分享著她發(fā)現(xiàn)的自然。雖然她沒有稱呼我,但這一幕叫我感動與難忘。
“你看,遠處的山脈多像一幅水墨畫啊!”J含笑而出。
“相對于近景......”
“你比較喜歡人文景觀還是自然景觀?”J斷我前言問。
“人文景觀。因......”
“我更喜歡自然景觀呢,如果有機會,你定要來我們四川的九寨溝,那真叫人震撼的自然景色呢!”J抱拳于胸前,悅?cè)婚_朗地訴說著。
我嚼了嚼唇上的死皮,欣賞著眼前這山花燦爛的笑容,這就是我在找的“人文景觀”。
“如果能去一趟巴川九寨溝,我想定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p>
J只管點頭,目不暇接看著窗外,又指著山脈上的霧花,“其實我亦很喜歡露與霧那種朦朧之感?!?/p>
聽到“朦朧”之詞,我念愛著民國時代的朦朧詩風(fēng)。
J把月兒般的眼簾轉(zhuǎn)向我,問“你喜歡戴望舒的《雨巷》么?”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J和我互笑,喃喃自誦著。
——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眼前這一姑娘,雖然未愁怨,不也正是這首詩的最好詮釋么?
列車在朦朧中開進了夜里,J小姐摘下她沉重的眼鏡,把頭墊在那綿綿的絨毛娃娃上,消散了剛才觀景時的興奮,但依舊傻笑著。
“你知道寂寞與孤獨的區(qū)別么?”她的表情靜謐下來問。
“我沒有深入思考過這兩者的區(qū)別,因此,也難以給你一個深刻的回答,但是如果用其中一者辯證地解釋另一者,我想這過程會很微妙的?!?/p>
她點了點頭,又扶理下她腦后的娃娃。
列車開到貴州銅仁,已經(jīng)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了,氣溫也涼快起來。我與她一同走下車廂,去尋問一些小商販,未果。于是,我們兩沿著初秋之意,順著月臺走了好幾節(jié)車廂的距離。車廂沒有給人趕火車時的漫長感,而今晚的美好,甚至比我們月臺燈下兩身影還要短暫?;氐綆麅?nèi)的她或許有些寒意,手里輕忙捏著那絨毛娃娃,眼睛開始酥軟起來,發(fā)酵這一股夢味。
我輕輕拿起日本朋友送予我的印紡絲娟,看看她,借著窗戶那一片漆黑,悄然拭拭她身旁的眼鏡。然后心不安理不心理不得地把它復(fù)位。周圍仿佛也沒有什么異常的眼神,但心里驚寒不定。為了偽裝平靜,我心中念起了莎翁老頭子晚年的一首挽歌(Cymbeline):
No exorciser harm thee!
Nor no witchcraft charm thee!
(你死了,你再也不用怕太陽的毒焰,也不用畏懼冬日的嚴寒了)
其實每個做賊的都會有這種心虛的傳統(tǒng)美德,我只是不想讓她醒后看到世界如此朦朧,眼前如此孤單罷了。我是一個占領(lǐng)道德制高點的,擁有“做賊心虛”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小偷。
(2)
J小姐打開惺忪的眼眸時,列車已到了粵北關(guān)口。陽光裝扮著她飄彌的頭發(fā),如同一個浴露蕙蘭的天仙子。我們相望不語——一個乘客建議我們兩留個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
越到終點站,我感到一股不舍與恐懼,我們的關(guān)系太脆弱了,及不上一絲稻草,只要天氣一變,便是天底下的一對陌生人,幸好還在同一世界。
我苦笑地問她有無讀過柳三變的《雨霖鈴》,我不但知道全中國的讀書人都讀過這首詞,也知道下一刻起她我就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的故事情節(jié)了。
當(dāng)我還在思索著,她拿起一瓶水,碰了碰我的,“干杯!有緣再見!”
我敷和而上,嘴里依舊是一陣陣的苦澀。
……她走到車廂門前,轉(zhuǎn)向我,說不出再見。
我知道,她再轉(zhuǎn)身時,或是一輩子了。
你問我,寂寞與孤單的區(qū)別,這一瞬間已有了答案。
孤單,是有怨有悔地作別眼前人;寂寞,是無怨無悔地祝福心頭人。在孤單與寂寞之間,有你的一切思念,但沒有再見你的美麗與緣分。
一生能有幾回與你同坐一列遠去的列車?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fēng)里。
(3)
后記:時空回到了學(xué)校,但巴渝之旅,一筆一劃都化成了對你的思念。
本著去買一本行楷字帖的心意來到了一家亂七雜八的小書屋,除了老板娘長得整齊外,別的書本擺放得夠馬虎。我潦草掃視著書架上的書名;可能是擺放隨便的場景讓我?guī)缀跬浟藖頃莸某跣模习迥锊]有因客人的繁雜提高警惕或提供一些人文關(guān)懷的銷售服務(wù),反而斗雞眼地削起蘋果皮。
我歸至南粵已經(jīng)有了幾天日夜,但巴渝的火車鳴聲,橋下溪水聲,橋上軌道聲,陪都美女麻辣的叫喊聲……一聲都在記憶中,特別是J小姐的傻笑聲。一聲都難以忘懷。她曾說過最愛的作家是法國瑪格麗特.杜拉斯,最愛的作品是《情人》。
她最愛的作品,盡管眼前這一堆凌亂的東西,不礙它是我站在凌亂書架前最清晰的記憶。雖然老板娘削出的蘋果皮有了一個藝術(shù)的長度,不該被打擾,但我還是急匆匆問她有否《情人》這本書。
我接過老板娘的書籍,也沒有關(guān)注老板娘的氣色,讀起書的首段——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時更美,那時你是年輕的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我亦知道,J小姐總有一天會青春流年,芳容不再。我會有哀傷,因為我的記憶沒有變化,并沒有緣分與她一起老去,我也知道她漸漸老去是最美的。從長遠來說,記憶是一種美麗的退化,忘懷歸零才是一種氣質(zhì)的升華。
我在遠方購買了《情人》,J小姐知道我在閱讀她最喜歡的作品,一定會很開心,只是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