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四丫頭/著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對我疑神疑鬼。一天打十幾個電話查崗,還持我的身份證到電信公司打印出我的電話記錄詳單。凡通話時間超過五分鐘的,她都會將號碼抄下來,一一打過去,驗證對方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就放了心,是女的就千方百計審問人家。為此,我摔爛了一只用了五年的諾基亞手機。她窮追猛打,從床下鬧到床上,從家里鬧到公司。同事們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狐朋狗友不再約我出去胡吃海喝。我成了一座孤島。
一下班我就得馬不停蹄地趕回家,絕不敢多逗留一分鐘,晚一分鐘到家她便嚴刑逼供。一回到家,她就立即用她鷹的眼睛、狗的鼻子、豹的速度偵察我身上有沒有香水味兒,衣服上有沒有女人的頭發(fā)和口紅。
那天下午,天熱得讓人想扒幾層皮,心里也毛躁躁的。我想賴在辦公室,她卻一個電話追打過來,強令我回家。一想到即將面對那張讓我自覺罪孽深重的臉,我恨不能折損壽命提早入獄,不,入地獄。我拖著兩條軟綿綿的腿來到地鐵站,買票時恍然驚覺竟想不起家在哪兒。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才隱約記起那里叫“公主墳”。原來是要去上墳。
黑夜沖破白晝時,我也走到了墳墓門口。墓碑漆黑,墓穴里亦一團漆黑。我鼓起勇氣闖了進去,將挎包扔到沙發(fā)上,將自己拋到床上。我蓋了厚厚的被子,仍覺得脊背發(fā)冷。黑暗中,一雙陰冷的眼睛緊盯著我,狠剜著我。我騰地起身,看到了我面無表情的公主。我欲再次躺倒,卻被公主鉗住了。她的手綿軟柔滑,又力大無比。她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來,我掙扎著,卻被她拖到了地上。撲通一聲。我怒視著她,她用百尺冰山輕易熄滅了我的萬丈火焰。
她啪地打開燈,熾烈的強光正對著我的臉。我像一個十惡不赦的犯人,在她面前無處遁形。她張開了手,我閉上了眼,我以為她準備抽我一個大嘴巴。等了半天,竟平安無事。我偷眼望去,她正目不轉睛地審視我。我索性睜開眼,和她對視、對峙。
說,這根頭發(fā)哪來的?問這句話時,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什么頭發(fā)?我摸了摸自己干枯的頭發(fā),揪下來一根白發(fā)。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她的手心蒼白得毫無血色,有幾處還生了老繭。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很快,她親手將我的一息憐憫撕得粉碎。
她將一根長長的黑頭發(fā)展示在我面前,我不明就里地欣賞起來。它烏黑、細長、滑膩,它和它的同伴一定如一泉瀑布,飄飛在每一個風起的日子……
動情了是吧?她刀子般的言語劃破了我的遐思。
是的,這根青絲讓我憶起我的初戀,那個一笑嫣然的公主。她曾用瀑布般的黑發(fā),勾起我閃電般的狂想。如今,我從前的公主、現(xiàn)在的妻子站在我面前,用一根黑發(fā),在我一潭死水的情感瀑布里,掀起狂躁的電閃雷鳴。
頭發(fā)是在你毛衣上發(fā)現(xiàn)的。老實交代,是哪個野女人!她的話如一記鞭子抽到了我身上,她的唾沫濺到了我臉上,我神情恍惚地凝視著她漲紅的臉,依然是當年的那張臉,為何卻換了模樣、變了一個人?
這根頭發(fā)到底是誰的呢?我努力回想著。莫非是同事劉爽的?我工作上同她接觸較多,與她也有幾分曖昧,有一次她因失戀,在一間酒吧買醉,靠在我肩上哭訴,但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還有客戶陳梅,她為人豪爽,同人說話時習慣不時地拍拍背、搭搭肩,可她是個地道的女漢子,我對她毫無興趣。我曾對隔壁公司小鳥依人的女孩菲菲有過剎那的心動,怎奈我不安分的念頭剛一萌芽,就被公主扼殺在搖籃中,用一根頭發(fā)。她像一個武功蓋世的高手,將我的毫厘非分之想,用拈花柔指輕易拂去。又或者,是她的閨蜜或者哪個女鄰居掉在我家,我不小心蹭到衣服上,或是擠公交車時粘上的。我思來想去,悟不出個所以然??傊?,我冤!
總之,她不信。她已經(jīng)判定我有罪,無論我如何辯解,也是罪無可恕。她開始對我實施高壓政策,企圖逼迫我,讓我精神崩潰,繼而坦白交代。
從一睜眼起,她就沒給我好臉色看。她像一個受盡婆婆和小姑虐待的童養(yǎng)媳,將前世今生的委屈和憤懣都寫在臉上,并將深仇大恨全盤潑濺在我身上。早餐的稀飯是夾生的,咸菜咸得苦,青菜淡如水,我都忍了,身為一個大男人,除了生死,其他皆為小事。從前彼此都約定,在家都輕手輕腳,互不干擾,自從發(fā)現(xiàn)那根頭發(fā)后,我的耳中便不時出現(xiàn)“咚”的一聲。她見我打死也不承認,便將滿腹仇苦發(fā)泄在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上,咚,咚,咚……家中的貓也不得安寧,她不時飛起一腳,將無辜的貓?zhí)叩美线h,貓咪間或發(fā)出一聲慘叫。
此前睡眠極好的我,而今時常提心吊膽,唯恐從哪個角落傳來“咚”的一聲,撕裂我的美夢。為此,我患上了神經(jīng)衰弱,整夜整夜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發(fā)。然而我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她成天要我交代頭發(fā)是誰的。說實話,倘若我真知道頭發(fā)是誰的,我一定二話不說,立即招供,可我真不知道,總不能隨便揪一個女人來栽贓陷害吧。這不厚道。我不是一個成功的男人,但我是一個好人。
她見審訊無果,便開始向同事打探我的行蹤,我出差時所有同行的女人都成為她懷疑的目標。她像偵探一樣詳細審查我的機票、住宿和餐飲發(fā)票、行程安排、會議紀要等,怎奈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她又翻查我的相機,察看上面有無可疑的女人同我合影,只可惜又讓她失望了,我心無旁騖,只照風景。她揪不出一絲破綻,極不甘心。她認定我是一只有縫的蛋,必定被蒼蠅叮過。
那年冬天,我的嘴唇干裂,于是我咬傷了自己,咬破的嘴唇被她懷疑成同人親嘴時的罪證。我啞口無言,哈哈大笑。
她甚至監(jiān)控了我的QQ號,看到我和一個女人同時在線也懷疑我們有染。后來,我卸載了QQ、微博和微信,幾乎與世隔絕。在她看來,我的手機像一記重磅炸彈,內里一定藏有一個驚天的秘密。抑或,這個秘密就藏在那根頭發(fā)里。
我加班時,她陰陽怪氣地說“好好陪客”;我有飯局時,她千叮萬囑“記得戴套”;我還得經(jīng)常在手機上給她發(fā)坐標,發(fā)過去了,她仍不信,稱坐標也可以造假。我無言以對。
她像一個瘋子,我也快被她逼瘋了。
一個尋常的午后,魔怔數(shù)日的我恍然大悟:她煞費苦心地懷疑我在外有“情況”,在我的一件毛衣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根長發(fā)后,她心頭的懸念終于塵埃落定,原來,她要的就是一個結果。這根毛發(fā)讓她心安,讓她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根毛發(fā)給她自信和希望,為她枯燥無味的生活平添無盡的樂趣。
一地殘陽。
青絲如血。
回家的路上,我聽到地鐵上傳出報站員甜美的聲音,下一站,八寶山。
當我做個好人時,沒有人關注我;當我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渲染得有聲有色時,我走到哪里,都感覺有一股異樣的目光追隨著,我仿佛戴著一頂綠色的高帽子,很快成為同事和朋友們的焦點;她狐疑的神色亦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在懷疑我,我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深知家丑不可外揚,但我總得為自己找個出口。我向發(fā)小傾訴,發(fā)小捅了我一拳,一定是你小子在外面風流快活,你就承認了唄,看她能把你咋的。
我喝得爛醉如泥,吐得一塌糊涂。我喝下去的是煩悶,吐出來的是苦水。沒有人能理解我,所有的人都認定是我的錯。發(fā)小的女同伴開車將我送回家,剛好被她作為把柄,對我連夜拷問。我直言相告,無奈我酒后吐出的真言被她當成一個屁。凡是母的雌的都是她的敵人,她準備好刀和戟隨時要同她們一番惡戰(zhàn),可最終落敗的只能是我。我繳械投降了,她卻不依不饒,誓將我趕盡殺絕,并牢牢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懺悔一生。
已經(jīng)戒煙十幾年的我開始瘋狂吸煙,有時一天抽兩包。我想盡辦法折磨自己,也許,我的痛苦能減輕她心里的疑竇。我在繚繞的煙霧中重新審視我和她的這段婚姻。從前我們過得極度清貧,辛辛苦苦地攢錢買房、買車,齊心協(xié)力撫養(yǎng)孩子,我們勤勤懇懇地上班,老老實實地做人,從不坑人,從未做虧心事。我也曾意氣風發(fā),心比天高,我是一只大鵬鳥,她卻生生折斷了我的翅膀;我是一匹千里馬,她卻非要將我扔進沙漠。于是,我認了命,老實度日,發(fā)了小財,也發(fā)了福。幸福仿佛在向我招手,拋著迷離的媚眼。活了近半輩子,雖不是順風順水,倒也平安無事,沒有大起大落、大風大浪,命運于我,是公平的、垂青的。正當我預備平淡地走完余生時,上蒼在我們平靜的生活中投進一根來歷不明的黑發(fā),此后的日子便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有問題。他們的理由是,一個女人不會隨便懷疑一個沒有前科的男人。我沒有任何前科,但百口莫辯。
焦頭爛額的我曾看過心理醫(yī)生,但再好的心理醫(yī)生也無法拔除我心底那根頭發(fā),它已然變成了一根利刺,時時扎痛我的身心,扎得鮮血淋漓。
她明顯老了十歲。她和我一樣悄然生出了白發(fā)。看著她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模樣,我也心疼,卻無能為力。我不怪她,只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辜與無能,我就是你們唾罵的可憐又可恨的男人。
去做DNA檢測吧。
她說出這句話時,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只知道可以為孩子做DNA鑒定,從不知曉頭發(fā)也可以做。一定是她的哪個閨蜜出的主意,否則,憑她的智商,絕對聯(lián)想不到這種高科技。
為一根頭發(fā)做DNA的感覺,就像她指著我的孩子對我說,這孩子不是我親生的,到底是你和哪個野女人生的?我覺得十分滑稽,又莫名地感覺新奇與刺激。
我也很想知道這根頭發(fā)到底是誰的。那么,就讓高科技的DNA來回答吧。
她將那根頭發(fā)精心地放置在她的首飾盒內。那是一只祖?zhèn)鞯哪鞠唬赣H在她出嫁前鄭重地交給她的。木匣至少是明清時代的,盒面雕刻著鏤空的鴛鴦戲水圖,如今想來,這幅圖倒像一個極大的諷刺,“鴛鴦”二字中藏著“怨”和“央”二字,你們一定沒注意。她視這個木匣如同生命,將平時舍不得戴的金銀首飾珍藏在里面,此刻她最珍愛的木匣里卻放著她最忌諱的一根頭發(fā),這不能不讓人啼笑皆非。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衣著鮮亮,雄赳赳氣昂昂一起奔向司法鑒定中心,她緊摟著那個盛了頭發(fā)的稀世珍寶。我恍惚有一種錯覺,我們不是去做鑒定,而是去結婚。
鑒定中心的辦事員一聽我們的鑒定理由頓時笑了,他稱婚姻不是過家家,只聽過結發(fā)的沒聽過驗發(fā)的。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他才接受了我們的鑒定要求。那根帶著毛囊的黑色長發(fā)被辦事員收走了。她一再囑咐,千萬別把這根頭發(fā)弄丟了。辦事員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臉倏地一熱。
辦事員還稱,需要拿她的頭發(fā)作比對。她猶豫片刻,決絕地當場拔下幾根枯黃的頭發(fā),遞給辦事員。那一刻,我心里的那根刺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是我的結發(fā)妻子,我們本應恩愛兩不疑,如今竟惡語相向,幾欲對簿公堂。是發(fā)之錯,還是人之過!
走出鑒定中心,我長舒了一口氣。外面的空氣真新鮮啊,昔日的霧霾也變得如此可愛。我覺得自己就快要解脫了。這段時間我一直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囚禁于伸手不見五指的牢獄,若非DNA鑒定,我將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我想,我就快刑滿釋放、重見陽光了??墒牵揖烤狗噶耸裁醋??
我們?yōu)轭^發(fā)做DNA檢測的事傳得比霧霾還要快。很快,連物業(yè)公司的保安、單位門口賣煎餅果子的大媽、隔壁小區(qū)收廢品的大爺、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都知道此事。他們紛紛成為正義的化身、道德的衛(wèi)士,一身正氣地來教導我們:
信任是雙方的,你們夫妻都有責任。
一個巴掌拍不響,各打五十大板。
你一定有過不良記錄,不然她不會隨便懷疑你。
無風不起浪,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她因為太愛你了。沒有安全感,何來的信任?
世上哪個男人不偷腥?大方承認了吧,以后老實過日子。
不知哪位好事者將此事發(fā)布到了網(wǎng)上,于是,世界更加奇妙和熱鬧。來自親朋、同事以及網(wǎng)絡四面八方的各種雜音紛紛傳入耳中:
一定是男人早就想離了。
是女人設的套吧?說不定女人早出軌了。
這種只會瞎懷疑的蠢女人,活該沒人要!早離早清凈!
心靈忠誠就不錯啦,肉體忠誠太不現(xiàn)實了。
驗DNA得多少錢啊,得大幾千吧?敗家娘們,錢多了燒的!
這和親子鑒定一個道理吧。要是女人被男人拉去做親子鑒定呢?
……
我晦暗無光的世界驟然變得五顏六色。網(wǎng)絡上分成兩派,男人嫌女人多疑,女人怪男人偷腥。身為當事人的我,突然可以置身事外,樂此不疲地旁觀著一幕幕鬧劇,看他們打得水深火熱,殺得熱火朝天。一根頭發(fā)竟可以引得全民狂歡,豈能不快哉!
小區(qū)門口,一對小青年正為我家的一根頭發(fā)掐架。
送去檢驗的真是頭發(fā)?會不會是那里的毛?男人意味深長地說。
女人嘖嘖道:這女人太聰明了,等哪天我想和你離婚了,我就隨便撿根頭發(fā)去做DNA!
好,明天就離!
不用等到明天,現(xiàn)在就去!
去就去,誰怕誰!
不去是孫子!
男人和女人吵著吵著就火了,眼看快要打起來,好心的鄰居將他們拉開了。我默默地離開人群,不知該去哪里。
等待DNA結果的日子是一場漫長的煎熬。沒有鑒定中心的宣判,我將永遠無法洗脫自己的罪名??扇f一鑒定結果下來,我真的可以無罪釋放了嗎?那根頭發(fā)到底是誰的?這場鬧劇該如何收場?往后的日子該如何繼續(xù)?我不敢去想。生活就像一部云譎波詭的電視連續(xù)劇,而我是一個蹩腳的編劇。我像一個打了雞血的斗士,在外和同事、社會戰(zhàn),在家同她戰(zhàn),我揮舞著長矛和堅盾,我自相矛盾。我如同一只困獸,困了,累了,卻無法結束這場戰(zhàn)役。她像一頭狂怒的獅子,時而又變成一只暴烈的老虎,逼迫我臣服于她的淫威,我就像她養(yǎng)的一條狗,最好逆來順受。當她再一次追問這根頭發(fā)的主人時,我實在忍無可忍,揮拳砸破了一扇窗戶,我用鮮血淋漓的拳頭作最后的抗爭。我在彌漫的重重霧色中奔逃,一任鮮血流淌。
很長一段時間,那扇窗框一直空著,冬天陰險的風呼呼地灌進來,似刀子割。我習慣坐在窗邊,吹著涼風,讓頭腦清醒。這場突如其來的頭發(fā)事件令我的精神患了腦震蕩、心肌梗塞、手足麻木、半身不遂,我不知未來的后遺癥還將持續(xù)多久。
母親曾說,心里有了沙子,就把它養(yǎng)成珍珠。母親還說,婚姻就像沙子,抓得越牢越容易失去。我在圍城里小心翼翼,輕拿輕放,卻終究還是握不住一粒沙,也丟了最寶貴的珍珠。
婚姻是聰明人的游戲。我和她都不諳熟游戲規(guī)則,倉促登臺,笨拙地上演了一出拖沓冗長的《福爾摩斯》和《洗冤錄》,最終被觀眾轟下場。我們狼狽地閃躲著番茄和臭雞蛋、口水和礦泉水瓶,落荒而逃。
那根頭發(fā),是壓倒我們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下著大雪,我和她一起去取DNA鑒定結果。司法鑒定所是她找的,她擔心我托關系,影響鑒定結果的公正。她還擔心我將頭發(fā)換掉,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時嚴格看護著木匣,吃飯睡覺都不離身,又像鏢局的鏢頭一樣將這根頭發(fā)莊嚴肅穆地押送到鑒定機構。
最值得期待的一刻終于到來。鑒定員將報告單遞到我手上,卻被她飛速搶了過去。她顫抖著手拆開,看完后沉默良久,又默默地遞給我。
我接過,一字一句地讀。鑒定結果是:那根頭發(fā)是她的。沒錯,那根頭發(fā)是我妻子的。她曾經(jīng)是我的公主。
我哈哈大笑,她卻抱著鑒定結果,哭了。
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她歇斯底里地號哭著。
沒錯,怎么會錯呢?鑒定機構對面就是民政局。幾分鐘后,我將會和她出現(xiàn)在那里,在一個本子上蓋上一枚血紅的大印章。聽說現(xiàn)在離婚證也是大紅色的了,工本費好像只要九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