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鋒
草長不長,得看陽光的臉色
花開不開,需要春風(fēng)表態(tài)
飛進古詩的那只鶯
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所幸還有老屋,殘墻,斑駁的苔蘚
和滄桑的青瓦,供我還原記憶,返回舊時
所幸還有偶爾掠過低空的燕子
在黧黑的屋檐下筑巢,哺育,過日子
把破敗的院落當家
所幸還有幾縷扭扭斜斜的炊煙
輕描淡寫地說出
一座村莊的現(xiàn)狀
門前的一棵椿樹,皮膚粗糙、皸裂
另一棵槐樹,早已駝背
他們,一個像另一個的拐杖
不為攙扶,也不為守護
謀劃了三十多年的出走
只因根扎得太深
至今都沒挪動一步
仔細聽,清晨公雞準時的打鳴
盡顯熬夜值守的沙啞。低沉的犬吠
充滿悲傷。低頭吃草的驢子
突然仰頭高亢,像是為一位親人的消失
失聲慟哭。夜半,早年逝去的祖先
提著幽藍的燈籠,遠遠地
望一望曾經(jīng)的場院。然后幻入夢境
對兒孫進行嚴肅訓(xùn)誡寫
那些放大的情緒和延伸的痛感
在我破損的手機上完好地保存著:“世態(tài)
炎涼
而命運多舛……”訴說,像一盤無聲磁帶
一個人錄制、一個人播放,卻無人傾聽
我背著這本秘密日記
穿梭于風(fēng)雨,輾轉(zhuǎn)于城鄉(xiāng)
包袱越來越沉重,我不得不卸下并打開
卻被多年前精心打磨的一枚詞語之箭
準確地擊傷
他們,不種田,不織布
只是把那一桶一桶的海水
一鍋一鍋地煮沸
把滾滾的波濤煮成
精細的白雪
他們,男的叫鹽丁,女的稱鹵婦
早晨進山砍柴,晚上,清除堆積如山的灰
燼
只是,那些勝過身家性命的透明顆粒
好幾日了,還未成形
他們,點燃自己的骨頭
煮著自己的汗水
熊熊烈火中,他們聽見——有誰在呻吟
有誰在與江南的茶葉低聲交易
有誰在與塞外的牧民竊竊私語
似乎還有誰,把滿地的月光
誤作撒落的清白鹽
一粒一粒全都撿回了夢里
那人走得極慢,而
風(fēng)猛烈。他緩緩移動的樣子,像是
他不愿挪腳,風(fēng)卻在使勁推他
仿佛一塊直立的石頭,在
與一場命運的大風(fēng)
暗暗較勁
或許是他心頭忽然間的發(fā)呆
阻止了他下行的速度
他渾然不覺低沉的呼吸和微熱的體溫
已被風(fēng)吹走,這風(fēng),吹得他
悵然若失
當他如釋重負地頓了頓,然后
快速跑起來的時候,身后帶起了
一股蕩漾的塵土。我看見,他像一塊
灰不溜秋的土坷垃
滾到了坡底——那里,幾顆剛刨出的洋芋
誤把他當做前世失散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