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 陳郁

理想與現實的博弈

文_本刊記者 陳郁

法官辭職的消息不時見諸報端，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2014年兩會期間，北京市高院院長慕平透露，近5年來，北京法院系統(tǒng)500多人因辭職或調動離開法院。浙江高院院長齊奇也承認：“浙江每年都有法院人才流失。離開法院的，這幾年比較多?！倍谧罡叻ㄔ旱墓ぷ鲌蟾嬷?，前院長王勝俊提到“一些法院人才流失”。但2013年周強上任后，在其所作報告中，“人員流失”已不再只是“一些法院”的問題。

那么問題來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種轉變？而我們又該如何看待這種轉變呢？

不光為了錢

“很難說有什么職業(yè)尊榮感，好像只能通過一些口號來激勵自己，這樣長期下來，肯定沒辦法堅持?！?/p>

9月9日上午，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的陳平凡律師在網上貼出了一則專門面向辭職法官的招聘啟事，“上下班不考勤隨你任性，收益保底高于原職上不封頂”，陳律師開出的待遇很是誘人。當天下午，本刊記者致電陳律師，他表示，向他咨詢的法官已經有五六名。他還告訴本刊記者，目前在他的團隊里，實習律師劉高以前就是一名法官。

劉高今年4月份加入陳平凡的律師團隊，此前，他是廣州市中院的一名助理審判員。談及辭職原因，劉高坦言，首先是工作量太大，辭職前，他一年的辦案量已經高達200件，而且，每年的9月到12月，每周二、四、六，法院會以加餐的形式鼓勵大家加班?！罢f是鼓勵，但是大家都來，你不來又會不好意思，實際上就變成了一種要求。”

與繁重的工作量不成正比的，是收入的不盡如人意。劉高在原單位是副科級職位，每月拿到手的工資不到6000元。這意味著，如果單靠這份工資，就無法實現在廣州買房的愿望。

不過劉高也強調，事多錢少倒還多少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理想與現實的沖突。2011年，從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劉高考入了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廣州是一線城市，領改革之先，廣州中院又是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中級法院，能去這里工作，讓這個懷抱法治理想的法學生滿懷喜悅與憧憬。

然而，正是應了那句俗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法院的工作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神圣”，他甚至還經常被迫從事一些與審判無關的諸如接訪、宣傳之類的工作。而且，社會大眾對法官這個職業(yè)也并不是那么尊重，當事人因不滿判決而不斷騷擾法官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昂茈y說有什么職業(yè)尊榮感，好像只能通過一些口號來激勵自己，這樣長期下來，肯定沒辦法堅持。”劉高離出走似乎有一步之遙，而最新一輪司法改革確立的法官員額制讓他最終邁出了這一步。

員額制是指將法院人員分為法官、審判輔助人員和司法行政人員三類，根據法院轄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狀況、人口數、案件數等確定法官數量，對法官在編制限額內實行員額管理。員額制的初衷是為了實現司法的去行政化，然而，它卻讓年輕法官對前途產生了擔憂。按照中央批準的員額比例，廣東地區(qū)法院的法官員額在5年內將逐步減少到編制總數的39%以下。廣州中院院長劉年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會盡量讓那些年輕有為的人能當法官。但他同時提醒，員額制下，成為法官也有諸如年齡、法律工作年限等一系列硬性條件要求。

“像我們這種年輕的同志，參加工作時間不長，進不了員額肯定是在預期之內?！笨紤]到還有5年的改革緩沖期，劉高覺得自己很可能還要做六七年的法官助理，他不想再耗下去了，“我還是很相信自己的能力，出來做個律師，憑借自己的能力，其他的不說，至少收入方面能夠迅速得到提高。”

劉高

辭職之后

去年從湖南省高院辭職的法官共有4位，兩位去了企業(yè)做法務，一位據說自己當了老板，做律師并不是唯一的選擇。

今年4月23日，劉高在微信朋友圈曬出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并配上文字，“而立之年，重新出發(fā)?！边@張照片的背景，正是他現在就職的金州律師事務所。

法官法規(guī)定，法官離任2年內，不得以律師身份擔任訴訟代理人或者辯護人，且終身不得在原任職法院出庭；而要申請律師執(zhí)業(yè)，還必須按照律師法的規(guī)定，先在律所實習一年。如今已實習近半年的劉高，也漸漸找到了做律師的感覺，他把從法官到律師的轉變比喻成從裁判員變?yōu)檫\動員，所以思維也要轉變，“要考慮到市場的因素，在合法的前提下，盡可能地維護委托人的利益?！?/p>

當律師之后，劉高在時間上面會比過去相對自由，但個人業(yè)務比較忙的時候，也需要加班，不過與以往不同，現在的加班有了不同的意義，“現在可以說，你的付出可以在你的回報上得到直接體現?！眲⒏哒f。

去年6月份從湖南省高院辭職的嚴彩艷也選擇了律師這一行，加入到湖南天地人律師事務所。不過，與劉高不同，嚴彩艷并未感到法官職業(yè)的巨大壓力，她甚至表示至今還熱愛著這份職業(yè)，“也許你們覺得我矯情，但法官職業(yè)確實有它的魅力?！钡?，在省高院工作9年，做法官6年之后，嚴彩艷萌生了“去非訴領域做點事情”的想法，“上醫(yī)治未病”，她認為，律師這份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提供非訴法律服務，把糾紛消解在萌芽階段，這對個人、對企業(yè)、對社會來說都是非常有幫助的事業(yè)，順便也可減輕法院案件太多的壓力。在她看來，法律職業(yè)共同體里，法官和律師都是促進依法治國的重要力量。

“現在我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在走?！眹啦势G告訴本刊記者，目前，她已被包括行政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在內的多家單位聘為法律顧問，專門負責對法律風險進行預防和控制；隨著2015年新修改的行政訴訟法將特許經營協(xié)議納入行政訴訟受案范圍，她利用自己之前的行政法和行政訴訟領域的經驗，與律所其他幾位民商法律師組建了PPP項目服務團隊，正在為政府和相關企業(yè)提供項目全程跟蹤服務。

律師行業(yè)也遵循市場規(guī)律辦事，但嚴彩艷并沒有忘記法律人的社會使命和責任，忘記法律的底線和社會的公平正義。今年上半年，嚴彩艷與同事一起為一位拆遷戶做了兩個月的專項法律顧問，但由于當事人堅持向開發(fā)商漫天要價，嚴彩艷在經過耐心解釋無果后，最終與其解除了委托關系，并全額退回顧問費。嚴彩艷說，拆遷戶的合法權益確實需要維護，但我們無法支持他的不合法不合理的要求。

據嚴彩艷說，去年從湖南省高院辭職的法官共有4位，兩位去了企業(yè)做法務，一位據說自己當了老板，做律師并不是唯一的選擇?！侗本┣嗄陥蟆吩鴮ｉT就離職法官去向做過調查，結果顯示，近年來，法官辭職后進入互聯網公司、金融公司當法務的已經越來越多。報道稱，這些企業(yè)收入相當可觀。

該擔憂嗎

要留住法官，根本措施還是要提高他們的待遇，并想辦法增強法官的職業(yè)尊榮感。

法官的紛紛出走，對那些原本就飽受“案多人少”困擾的法院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而隨著今年5月1日立案登記制的正式實施，一些此前不會立案的案件也將進入訴訟程序，可以預見，今后各地法院面臨的辦案壓力將會越來越大。

實際上，為了留住司法人才，不少法院也早已采取了一些措施，2015年4月3日，北京市西城區(qū)法院甚至出臺了《關于辭去公職的有關要求》，詳細列出了種種對辭職的限制，北京西城區(qū)法院此舉引發(fā)了廣泛的討論，支持者有之，但反對、質疑、擔憂的聲音似乎更大，歸根結底，法院挽留人才的心情大家能理解，但它的做法卻顯得太過簡單粗暴，甚至存在違法嫌疑。而專家則指出，要留住法官，根本措施還是要提高他們的待遇，并想辦法增強法官的職業(yè)尊榮感。

2015年9月15日，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深改組會議，這次會議強調，“要突出法官、檢察官職業(yè)特點，對法官、檢察官隊伍給予特殊政策，建立有別于其他公務員的單獨職務序列?！薄耙⑴c工作職責、實績和貢獻緊密聯系的工資分配機制，健全完善約束機制，鼓勵辦好案、多辦案?！倍鴱囊呀泦铀痉ǜ母锏脑圏c地區(qū)得到的信息顯示，他們正是朝著這個方向在探索前進。

上海市是本輪司法改革的第一批試點地區(qū)，上海高院工作人員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建立符合職業(yè)特點的司法人員管理制度，在深化司法體制改革中居于基礎性地位，是必須牽住的牛鼻子，也是上海法院司法體制改革的重點任務之一?！北据喫痉ǜ母铮虾Ｔ谕七M員額制的同時，還積極探索建立了符合司法規(guī)律和職業(yè)特點的法官選拔任用制度，明確法官今后主要從法官助理中選拔；高、中院的法官從基層法院擇優(yōu)遴選，同時建立從優(yōu)秀律師、法律學者中公開選拔法官的制度。此外，上海還探索建立了符合職業(yè)特點的法官晉升機制，沒有行政職務的法官，也能晉升成為高級法官。而在職業(yè)保障制度方面，也將配合市職能部門，制定法官、檢察官及司法輔助人員職業(yè)保障方案，將法官薪酬標準與法官等級掛鉤，目前，實施方案正在制定過程中。

改革后，四家先行試點法院長期以來存在的人員混崗、審判資源配置不合理、審判效率不高、審判人員職務晉升不暢等問題正在得到解決。

對于司改導致法官流失的這種說法，上海高院并不認同，“法官的流失率與公務員流失率大體相當，其中包含離退休、辭職、政法體系人員流動等情況。法官流失每年都有，和司改沒有直接聯系，司法改革正有利于優(yōu)化制度、留下人才?！惫ぷ魅藛T如是說。

嚴彩艷也認為不必為法官辭職這一現象過多地擔憂，在她看來，法院就像其他單位一樣，人員有進有出很正常。她建議大家也去關注在崗的法官，“去統(tǒng)計一下每年依然很火爆的報考法院的人數，這樣形成的結論肯定很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