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勝中老師聲音特別洪亮，對著我們幾個人，好像對著一個禮堂的人在發(fā)表演講，中氣十足。他的聽力最近不太好，對他提問要喊好幾遍，最后我是手寫提問板完成的采訪。采訪結束，我問他耳朵的治療問題，他樂呵呵地說：“聽不見其實很好，哈哈哈！我是聾人。”

采訪時間 2015年6月8日

采訪地點 中央美術學院藝訊網辦公室

采訪人 章燕紫

編輯 余婭

章燕紫（以下簡稱“章”）：呂老師好！實驗藝術成立學院了，社會反響還挺大的吧？

呂勝中（以下簡稱“呂”）：實驗藝術學院從去年9月份開始，由原來的一個系升級為一個學院，這個事情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首先大家覺得中央美術學院的實驗藝術這個專業(yè)在定位上做的比較肯定、明確。最近在西安舉辦了一次全國的實驗藝術學術論壇，入會者也一致談到這個問題，認為中央美術學院為各個學校做出了示范。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象征，中央美術學院在履行它應有的學術引領的藝術教育責任與使命。

經過這十年的教學的實踐，在這個崗位上的老師和同學集體的努力，讓原來這樣一個非常青澀的專業(yè)慢慢趨于成熟。這些年，我們的畢業(yè)生、我們的學生逐漸的在社會文化現場有了一些影響，我們的教學也得到了國際國內同行的普遍認可。去年的“實年一驗”展覽，向社會與藝術界匯報了我們的部分教學成果，包括課程、文本作業(yè)以及畢業(yè)生的十八個案，這個展覽受到了社會普遍的關注，被給予了太多好的評價，而對于我們自己來說，則是一次很好的梳理和總結。

我們不能滿足于過去，成為一個學院之后，我們面臨著新的挑戰(zhàn)。原來的教學課程、結構要適應新的情況，為此我們重新編寫了教學大綱，課程結構也有了很大的調整和變化。在三年內，會有10到12個導師工作室建設起來，面向本科也面向研究生的教學。

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一個變化，就是完成了本科的獨立招生。這個事情原本有很大壓力，主要是擔心生源問題，也怕考前的孩子們不適應。所以我們在設置考試方案的時候，還有意地讓出了這個空間。比方說在創(chuàng)作方案上，學生可以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做命題畫一個是可以做方案?？荚嚱Y果出人意外一做方案的占到90%以上，相反做命題畫的很少。很多考生顯出他們特有的才華，有的方案讓人覺得比以前我們更高一級的考試都要有質量。另外，我們設置了“美術鑒賞”科目，我們希望這是一個高考和中學美術教育接軌的探索。

“美術鑒賞”是高中美術教材當中的一項，這個考試一開始也有擔憂，覺得是一個筆試的，而且偏重于理論的這樣的一個科目，弄不好的話會讓考生有排斥心理。然而看到考試結果讓我們感到欣喜，他們對藝術史知識點的掌握比較全面，邏輯能力、思辨能力、鑒賞能力都有較好的顯露，有的接近滿分，也有的寫作堪稱美文，這令我們閱卷老師大有“得天下英才”的感覺。這門考試也得到了考生和社會各界的普遍認可，他們覺得要做未來的藝術家，對藝術史的了解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在想，這批小伙伴們進來以后，肯定和以前基礎部分專業(yè)被動進來學生不一樣，必定促動我們拿出更有深度的課程與課題，去打造這些未來高質量的藝術家。我相信等四年以后他們畢業(yè)的時候，會有更好看的光景。

章：你剛才說了，獨立招生的學生素質特別好，而教學要隨之改革、改變，這也是因材施教吧。請談一談，實驗藝術學院教學和其他學院相比，獨特之處在哪里？

呂：對。很多人都曾問，你們實驗藝術學院和其他院系有什么不一樣？他們說，哪個專業(yè)不需要實驗性啊。我想說，這個實驗性和我們所建立專業(yè)的實驗藝術的概念有所不同。實驗藝術和其他的藝術類的各個專業(yè)院系不太一樣的就是它以藝術的思想方法、工作方法作為確立這個專業(yè)的定義。以前實驗藝術這幾個字在社會文化中被普遍使用時，它是取代前衛(wèi)藝術、先鋒藝術、當代藝術這一類概的，其實這是被誤讀的。比方說，前衛(wèi)它是一個空間概念——沖在前邊的；當代是一個時間概念一區(qū)別于過去和未來的。而“實驗”這兩個字，去還原它原來詞性的本質，它是一個方法論的概念。而它之所以被當代或前衛(wèi)藝術所運用，那是因為它曾經一度比較好的保證了前衛(wèi)和當代藝術的更新機制。那么，今天在教學當中做實驗藝術，我們不可能去要求學生們要前衛(wèi)、要當代，他們要獲得一種藝術的方法，而這種方法是以獲取有價值的命題、或者有價值的思想表達作為前提，然后去尋找恰如其分的材質、技術或媒介語言形式，最終完成表達。我們的學生，一開始就不是站在某種媒介、或者材質語言的基礎上去做藝術創(chuàng)作，而是從有效表達的立場上去尋求可能性。

在教學中，我們的學生往往不是說我要畫一張什么什么樣的畫，而是我要表達什么樣的一個問題。教學中我也常常提醒大家，不要認為你是做藝術的，要認為自己是要做一件有價值的事情。首先一方面，學生不應該帶有原有的很多關于藝術樣貌形態(tài)的概念，甚至應該主動去清洗對原有的五花八門的藝術模式，清理了這種羈絆，然后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新的語言。所以，我們一般在大一到大三期間，都不要求學生的作業(yè)一定要像藝術作品。

首先他們要有思想的能力和習慣，會工作，然后就是做有質量的人，做有價值的事情。

不斷建設自己的完善人格，修習適應社會的綜合素質能力，那么他們再去做自己的事，如果是藝術的話，就是很好的藝術，不是藝術的話，也會是對社會非常有價值的事情。

章：談談今年實驗藝術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吧，本科生和研究生都談談。

呂：今年是實驗藝術專業(yè)在中央美術學院的第2個年頭，也是我們的教學趨于一個比較有完整經驗的時候。這屆本科生是第八個畢業(yè)班，從他們這個班身上也體現了實驗藝術這十幾年教學的全部經驗。這個班的同學也比較活躍，他們多才多藝，我不知道大家還記得不記得，他們曾經在2013年元旦晚會上演過那個《央美好聲音》，當年火爆了！他們在畢業(yè)創(chuàng)作當中有一種傾向，就是堅持自己的一些獨立的想法，并不完全聽老師的評價，更不是應付。很多同學給自己找難題，有意去做原本沒有經驗的東西，當做是一種自我的突破。從媒介形式上，他們都各自都不一樣，體現出自己的個勝。指導教師也會在輔導當中去配合他們，不斷地根據進展情況幫助他們調整創(chuàng)作的方位和品相。最后的結果，應該說基本體現了實驗藝術教學的水平。

研究生有20個畢業(yè)生，其中藝術碩士比較多一點。這次的藝術碩士表現得很不錯，他們只有兩年的時間就畢業(yè)了。實驗藝術學院比較重視研究生畢業(yè)論文，教學比重與工作量也都很大，通過關口比較嚴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也出了一些很不錯的作品，比方說陳亮那個戲劇《快活》，他采納了中國傳統(tǒng)民間社火這種原有的一種形式，講述了一個通古貫今的關于天人關系中的生命價值——頑強與脆弱，以及使命與責任、血性與正氣……劇情和當代人的生活與情感若即若離，有很深的感染力，這是實驗藝術學院第一次學生畢業(yè)創(chuàng)作出現的表演性形式。另外其他同學的畢業(yè)作品也各顯神通，反映還比較好的。我看到美術館公布的收藏研展作品名單，一共有20人，實驗藝術學院就占了四位，從這一點上也能反映出他們普遍水平所達到的高度。

章：民間的影子在他們作品中比較顯著，是老師引導嗎？

呂：在我來說，我感覺民間美術影子并不重，很多同學甚至呼吁多上點民間藝術方面的課程，但是因為課時的問題基本上沒有安排進什么民間的課程，我不知道你說民間美術影子重是表現在哪里？

章：對，反正有一種感覺，實驗藝術的作品偏民間藝術。

呂：其實剛才你講的例子不完全都是來自民間美術的范疇，你比方說那個“內經圖”，還有那個社火、快活，這些文化經驗原本曾經是傳統(tǒng)文化中很主流、很高層次的東西，只不過隨著歷史文化跌宕起伏漂落到民間。還有那個以傳統(tǒng)女紅手法做蛋糕那個作品，它有些學習了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一些方法，從表達上延續(xù)傳統(tǒng)民間活力的生命意象。

這曾經在主流的傳統(tǒng)文化當中是一個空白，缺了這一塊，是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不完善的一種情景，今天人們已經關注到了這一點，肯定它是傳統(tǒng)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說在實驗藝術專業(yè)中有比較多的學生會去從民間的傳統(tǒng)文化切入的話，這不是個壞事情，因為我們這里有這方面的資源，比方說我本身就是研究傳統(tǒng)民間藝術出身。

另外我們的研究生也進行過這方面的一些學術專題研究項目，比方說“染紅”，是一個中國藝術現代性研究課題，在20世紀以后，就有很多傳統(tǒng)民間藝術形式被主流文化所采納，比方說皮影、剪紙、年畫以及二人轉等等。就說新年畫，“新年畫運動”是新中國美術非常重要的一個美術現象，其影響至今仍可見形影，那才是真是美術界全體學民間藝術呢！由此，我倒是覺得對傳統(tǒng)民間文化的研究，應該引起有志于建設中國新美術的年輕人倍加關注和重視，因為它的確是一個少有人去開采的文化藝術寶藏。

章：是，再談談畢業(yè)季吧。

呂：畢業(yè)季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的確是讓學生們特別特別開心，他們覺得學校給他們提供這樣一個展現自己四年學業(yè)與工作結果的機會，便真的鄭重地對待這個機會。老師們也覺得非常開心，自己教育成果能很好的得到社會的觀摩。

另外這個畢業(yè)季，我覺得不只是一場教學的結束，甚至是另一種開始。我們實驗藝術學院做了一些工作，召集了年青一代策展人、藝術活動家、評論家們與畢業(yè)生交流對話的一個“聽評會”，在這個會上，學生找到了介入社會的一個導引，也從這個聽評會上逐漸感到自己要走向社會，需要有一個主動的轉折。我們也用玩笑方式很認真地告訴策展人或者藝評家：我們的教育結束了，這些學生交給你們了。學生畢競要走向社會，但他們還要繼續(xù)學習、繼續(xù)去造化自己藝術的未來。所以我覺得通過這個畢業(yè)季，是學生從學院走向社會的一個銜接，是個特別好的做法，包括其中穿插一些講座一些活動，這都是在繼續(xù)教學。

章：講得好！最后一個問題，對今年畢業(yè)的學生有什么叮囑嗎？

呂：同學們，學校的學習生活結束了，馬上要離開校園走上社會了。社會是另外一個學校，學習是持續(xù)一生的事情。我想說：老師和學生的這種關系是永恒的，你畢業(yè)了，并不是意味著我們的關系就解除了，我們是一輩子的師生，我們是一輩子的親人。

章：謝謝，非常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