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淑娟
很多事物,都會隨著年齡的增長,在內(nèi)心對其形象發(fā)生變化。就像我對雪的感受,小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覺得它有多美,甚至懼怕下大雪。童年時,下雪意味著零下35度的低溫刺骨的寒冷,上學的路上風夾著雪吹得腦門失去知覺,趟著到膝蓋深的雪,鞋子凍得硬邦邦,腳像貓咬一樣的疼。當然,我覺得它的丑還不止這些。
剛剛失去父親的我們,在經(jīng)歷大洪水之后的那年臘月二十九,大雪如席,低矮的草房總能聽到吱吱嘎嘎木頭凍裂的聲音和風的吼聲,勞累一年的母親也就在這樣的鬼天氣里準備著過年。我們的村子二十幾戶人家,小得實在可憐,就連春節(jié)也不喧鬧。村里的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凍得一米多深的冰上玩滑冰車抽嘠這樣的游戲。雪終于停了,七歲的小哥在家憋了一天,肩上拉著他的小冰車,一手拉著我,一手撈著鐵鍬,叮叮當當?shù)貋淼酱孱^的大河上。他把大雪覆蓋的冰床挖出一條冰道,把鐵鍬一扔,招呼著我,坐在冰車上,他拉著我跑了一圈又一圈,頭上冒著熱氣,等他坐下來用通紅的小手拄著冰轉(zhuǎn)開滑時,鼻涕也流下來。真是童年不知愁滋味!我們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用冰車打發(fā)著寒冷,清除那說來就來的大雪。
糟糕的是,回到家里,小哥就發(fā)起高燒,母親用熱毛巾一遍遍敷,還是高燒不退,而且越來越嚴重。到了除夕下午,小哥已經(jīng)不能說話。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雪上加霜。在一貧如洗的家里,唯一感到溫暖的就是母親。母親把平時用于撈糞和拉柴用的爬犁,橫上木板,用棉被把小哥裹好,在傍晚,用肩膀拉著爬犁走向漆黑的除夕夜。
剛強不是沒有眼淚,而是滿含眼淚還在向前奔跑。當母親把小哥送到二十里遠的醫(yī)院,醫(yī)生都回家過年了。從來沒出過門的母親,幾經(jīng)打聽找到馬騰院長的家,老院長正在和家人吃年夜飯??吹侥赣H的求救,放下碗筷,和母親一路小跑來到醫(yī)院,而小哥是患急性流腦,已經(jīng)奄奄一息。手臂和頭部都打不進針了,老院長此時汗也流下來,他用手拍拍小哥腳心,把針扎進去。10分鐘、5分鐘、3分鐘,時間一秒秒走過,在新年第一縷陽光來臨時,小哥終于動了一下,小哥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母親悲欣交集,緊緊地握著老院長的手,任憑眼淚汪洋恣意。
這是我們一家最揪心的除夕夜。那一夜,我們的心隨小哥的生死而跳動,我在四壁皆空的家里,等著母親歸來。
時光,已然走過;如水的光陰里,總會有一些心心念念,寂夜曲流觴?;牟葺螺侣?,山水依舊景泛黃。如今,母親和小哥都不在了,風劃過指尖,落墨成一絲一縷憂傷,滴在心里,化成淚。捻一片落花,掬一抹月色,閉目遙想……只求一念安然。生命回眸的片段,將往事烹煮成清茶。無法測量這場雪的深度,那場雪一直飄在我心里。母親的偉大,在流年中經(jīng)受上天的喜怒哀樂,在季節(jié)的變換洗涮中不褪色。像一幅定格在眼里的圖畫,在歲月的流逝中永遠不流失,陪伴我一生中無數(shù)個風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