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燕
[摘 要]東漢末年,皇室日衰,地方群雄并起,皆欲爭霸天下。當此亂世,交州士家趁勢而起,其家族雄踞交州,勢力盛極一時。然而,士家雖稱雄交州要塞,但在東漢末年之亂世,其卻未參與爭霸天下,僅致力于保存交州一隅之安寧,并最終在東吳勢力的壓迫下走向衰亡。綜觀其興衰之原因,既有當時社會、歷史背景之緣故,也有其自身與別不同之因素。
[關鍵詞]東漢末年;交州地區(qū);士氏家族
東漢末年,各地群雄并起,多方名士、豪強憑著自身實力割據一方。各地方割據勢力表面上雖仍表示要匡扶漢室,但實際上都各自為政,各有圖謀。東漢末年就是處在這樣一種皇權日衰、地方勢力漸盛且相互混戰(zhàn)、爭奪領土的局勢之中。
士氏家族乃東漢末年交州的一個書香門第,其家族先是因王莽之亂,避禍于交趾一地。經6世發(fā)展,至士賜開始有人出仕為官,從士燮一輩開始在官場上迅速崛起并不斷壯大,至公元187年前后逐漸發(fā)展至頂峰。在東漢亂世中,交州因為有士家勢力在統治,特別是由于士燮之治理有方,才能偏安一隅,“二十余年疆場無事,民不失業(yè),羈旅之徒,皆蒙其慶”[1]。然而在當時,像士家這樣一個本非官侯世家又非皇室貴胄的平凡家族是如何崛起壯大,最后又是因何遭到衰敗的呢?本文擬在綜合研究相關史料的基礎上,結合政治學的相關理論,對上述問題做出分析。
一、起家模式及起家資本
東漢末年各地的割據勢力有的出身王侯之后,如劉表、劉璋;有的出身公卿世家或名臣之后,如袁紹、孫堅、馬騰;有的則曾為朝中重臣部下,如郭汜、李 。而與上述割據勢力不同,士家在發(fā)跡之初既非王侯之后,也非公卿世家,在朝中又無重臣勢力可倚靠,僅是偏遠地區(qū)的一個普通富家大族。因此,其起家之模式與其他地方勢力有所不同,主要遵循的是漢代傳統的選官模式,依靠才學優(yōu)異獲得出仕,并通過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取得進一步的發(fā)展。
(一)起家模式
漢代官吏選拔主要以察舉、征辟為主。其中除征召是由皇帝直接下詔征聘外,察舉和辟召之權實際都掌握在地方官吏手中。由此可見,士子要獲得出仕機會,除自身才干外,還必須獲得掌權官員的賞識才能獲得推薦。東漢后期,地方官長對察舉、辟召權力的壟斷愈演愈烈,并與地方世家大族相互勾結,彼此互惠互利。普通的地方大族通過自身的財力及社會地位影響地方官長,使自己的子孫成為察舉、辟召的對象。一旦家族中有人出仕為官,就開始利用手中權力為家族牟利,進而又像其他地方官一般壟斷察舉、辟召之權,推薦同宗同族之人出仕,最終成為地方上的官宦世家。
士氏家族之起家所遵循的便是上述模式。先是士燮之父士賜出任日南太守,這是士家開始在地方政治舞臺上崛起的標志。作為地方之長,不僅有權決定地方的一切事務,更有察舉、辟召的權力。此后,士燮之被舉孝廉,補尚書郎,以及因公事免官后又被舉為茂才,任巫縣縣令,這些不僅是士燮本身才華所致,與其父之為官更有莫大的關系。
(二)起家資本
察舉、征辟任官起源于西漢,其最初的標準是以才學為主,不論家世名望如何。而到了東漢,家世名望則日漸成為選賢任能的一個重要標準,因此,東漢之選拔官吏在才學之外,更注重的是士人的家世背景和社會關系。要想出仕為官,非有雄厚的經濟、社會資本不可。同理,士家之崛起除得益于漢代傳統的選官制度以外,與其本身原有的資本和根基也有莫大的關系。
1、經濟資本
從《三國志》中關于士氏家族的描述,我們可大略知道士家的前身至少是個富貴之家。首先,從其先人故里所屬之地域來看,魯國汶陽在西漢時地屬豫州(見《漢書·卷二十八下》:“魯國,故秦薛郡,高后元年為魯國。屬豫州?!保ブ萏幵谖鳚h皇權政治中心的東面,毗鄰中央政權的核心區(qū)域。西漢末年社會陷入動亂,外戚王莽奪權改制,造成國家動蕩,社會混亂。當此天下大亂之際,士家先人從北至南,長途跋涉地逃至交州,并在此安定下來,實現子孫繁衍、世代相傳,可見其家財之根基匪淺。其次,士燮之父士賜為日南太守,作為一郡之長,其所得的俸祿甚多。漢代太守的俸祿為二千石,根據當時百官的俸祿水平來看,二千石在全國排行第四,算得上是高官了。再次,士燮少年便游學京師,且能拜入潁川名士劉子奇門下,這些沒有一定的經濟實力也是不能實現的。
由上述可知,士家之經濟實力雄厚非常。殷實的家境為士家將來成為交州地區(qū)的一大豪族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是士家得以崛起的首要原因。
2、文化資本
漢朝自武帝以后,“通經入仕”逐漸成為許多士人出仕的重要途徑。而士家之崛起也與這一路徑密切相關。士家先人本魯國汶陽人,因王莽之亂,不得已逃亡至交州。魯國乃孔子故里,儒家思想原生于此;再加上武帝時對儒家學說的推崇,漢代時故魯之民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應該更為深遠。由此可見,儒學對士家之影響匪淺。而士燮一輩更進一步游學京師,拜名師門下深入鉆研儒學且小有所成。士燮之“耽玩《春秋》……《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尚書》兼通古今……”是其被察舉和舉茂才必要的條件之一。因此,精通儒學且才華出眾,具有深厚的文化資本是士家崛起的又一原因。
3、社會資本
漢朝自建國以來在選賢任能上就開始實行察舉制,此后又逐漸發(fā)展出征辟制、任子制等制度。其中察舉、征辟是士人出仕的重要途徑。然而,與西漢初有所不同的是,辟召制在東漢尤為盛行,乃至日漸發(fā)展成為官吏與士人之間彼此相互倚重的一種關系,并最終成為東漢士人走進仕途一個重要途徑。東漢后期,察舉征辟任官逐漸注重門第閥閱,官員任命在注重士人學識、才干之余也多有裙帶關系之因。因此,士人本身的社會關系網絡對其仕途具有重要的作用與巨大的影響。于是,一時之間,“名公鉅卿,以能致賢才為高,而英才俊士,以所依秉為重”。[2]士家子弟除其自身才干以外,如果沒有一定的社會關系網絡作支撐,在東漢末年之亂世中,想要躋身官場,必然是不可能的。
4、象征資本
象征資本指的是在特定的社會空間中所獲得的公認的名望、頭銜、聲譽或領袖地位等。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豪杰并起,在倉猝之際,強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當此之時,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遂形成不同的軍事集團,出現群雄逐鹿的局面。當此亂世,皇權日衰,其對地方的控制也進一步遭到削弱。在交州出現大亂之時,皇室根本無力平亂,而已割據荊州的劉表對該區(qū)域又虎視眈眈,若不依靠當地勢力,就只能將其拱手相讓。交州的地方勢力中,實力雄厚者非士家莫屬,再加上士燮之“謙虛下士”、“學問優(yōu)博,又達于從政”等名望、聲譽在外早有傳揚,陳國袁徽等不少名士都對其贊譽有加。由此,更加強了朝廷對士家的信任及倚仗,對士家兄弟悉數委以郡守之職,并對士燮一再加官進爵,從而加速了士氏家族之崛起、興盛。
二、發(fā)展策略
如果說漢代官吏的傳統起家模式及士家本身雄厚的起家資本為其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那么東漢末年朝廷與地方的關系及交州地區(qū)的形勢則為士家之發(fā)展塑造了良好的契機。士氏家族,尤其是士燮,善于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為自身服務,最終發(fā)展壯大并盛極一時。
(一)利用時勢,積極構建自己的政治勢力范圍
漢承秦制,漢代在政體上也采用中央集權制度。中央政府對地方的政治、經濟、軍事都實行嚴格的掌控。然而,東漢末年,隨著皇室的衰微,中央對地方的掌控也日漸力不從心,開始出現松懈。各地方勢力趁機奪權,并積極構建自己的勢力范圍,通過讓同宗同族或者門生故友出任地方官職,在地方上形成以家族為中心的對地方權力的壟斷,最終發(fā)展成為雄踞一方的“獨立王國”。
士氏家族之發(fā)展壯大也是通過上述途徑。士燮趁交州夷賊大亂之際,向中央上表讓其三個弟弟出任交州其中三郡的郡守,抓住機會擴大士家在交州的勢力。而此時的中央政府除了仰仗強大的地方勢力外,自身根本無力平亂。因此,面對士燮之上表,中央也只能準奏,而這樣的情況在皇權強盛的時代是甚為鮮見的。士家也就趁此機會,將其家族在交州的勢力進一步發(fā)展壯大,以至于出現“兄弟并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敃r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 也?!保ā度龂尽ぞ硭氖艆菚膭Ⅳ硖反仁扣苽鳌罚┑木置?。
(二)明辨強弱,巧妙化解政治威脅,促進自身勢力發(fā)展
東漢末年是一個天下大亂的年代,隨著皇權的衰落,各地方勢力逐漸雄起,并為了擴大勢力、爭奪地盤而彼此混戰(zhàn)。于是,當此亂世,各種地方勢力起起落落。一些勢力才剛嶄露頭角,但旋即就為他人所滅。只有那些實力足夠強大的,才能在穩(wěn)踞一地的同時又不斷擴大地盤、擴充實力。
雖然皇權日衰,天下人人企圖自立,但從道義上來說,作為臣下的始終不能犯上,否則就是亂臣賊子,人必誅之。因此,士家的勢力雖已足夠盛大,以至于可以脫離中央政權的管轄,獨自割據一方。但為首的士燮并未采取這樣的方式,而是依然對東漢政權表示臣服,并不遠千里、不畏戰(zhàn)亂險阻地派人前去朝貢。如此,既可獲得朝廷的嘉獎與認可,讓其勢力變得名正言順,又可避免遭到其他地方勢力以“誅反賊”為名對自身的討伐。這也是士燮在亂世中保全自身勢力、在保守中促進勢力發(fā)展的策略之一。
然而,東漢政權畢竟氣數將盡,隨著魏、蜀、吳的勢力日漸強大并穩(wěn)定,三分天下的局面也逐漸明朗。作為能夠從多種勢力中最終突出重圍并站穩(wěn)腳跟的三支,稱霸天下是他們各自唯一的目的,加緊攻城略地,擴張勢力范圍更是勢在必行之舉。而其他與此三者相比相對較弱的勢力,要么在與之對抗中遭到滅亡,要么擇木而棲,選擇歸順一方以保全自己。因此,面對強大的孫吳勢力,士燮并未選擇反抗,而是選擇“率兄弟奉承節(jié)度”,并主動遣子入質,又誘導益州豪族歸附之,種種舉動雖是攀附,但也是保全自身的一種策略。因為與其硬碰硬,拼個人仰馬翻,不如主動歸順,如此不僅能夠免于戰(zhàn)亂,還有可能保全家族原有的勢力。而事實也證明士燮的選擇是正確的,歸順孫吳后的幾年里,士燮及其兄弟不僅獲得了孫權的賞識,加官封侯,而且還順勢發(fā)展了自身的勢力,子輩也相繼受到重用,其威勢與當年在東漢政權治下相比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衰敗原因:孫吳日盛,排除異己
東漢末年之亂世,造就了無數的地方勢力。然而在所有勢力中,最終也只有魏、蜀、吳三方能夠于亂世中突圍,真正建立自己的政權,開啟天下三分的時代。而此三者以外的勢力,雖在亂世中獲得過一時的興盛,哪怕其本身并無稱霸天下的決心,而僅想保全在此亂世中獲取的勢力,但隨著稱霸勢力的日漸興盛并建立正式的政權,在其政權統治區(qū)域內是絕不能容忍有其他強大的宗族勢力存在的。因此,那些在亂世中崛起并興盛一時,但卻無法爭霸天下的勢力,最終也只能在這亂世中衰亡。
士家勢力之終結也在于此。孫吳勢力日漸強盛,最終建立了正式的政權,與蜀、魏三分天下。交州作為東吳政權治下的一片重地,卻依然由擁有宗族兵力的士家把持,這必然是東吳王權所不能容忍的。故士燮逝世后,孫權就立馬以交趾縣遠為借口,開始對交州實行新的行政區(qū)域劃分,并在此過程中派遣自己的親信任各行政區(qū)的刺史及郡守,借此打破并取代士家在交州原有的勢力。而士家雖有宗兵,但面對能夠三分天下的東吳勢力,其必然是處于劣勢之一方。因此,即使最后士徽等兄弟沒有聽信呂岱“令服罪,保無憂”之言,并堅持抗爭到底,其最終也同樣會落得被剿滅的下場。此乃亂世之中所有不能稱霸為王之勢力的最終結局。
參考文獻:
[1](晉)陳壽著,陳君慧譯注,《三國志》[M].線裝書局出版社,2008年;
[2](南宋)徐天麟撰:《東漢會要》[M].上海古籍出版社,18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