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洲 采訪|劉洲 張卓 趙冰潔 李奕儒
周航一個對這個世界有自己主張的商人
文|劉洲 采訪|劉洲 張卓 趙冰潔 李奕儒
Who is it 周航,易到用車創(chuàng)始人。
一個掙了錢但不開心的商人終于找到了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好的商業(yè)一定要有精神上立得住的東西,并且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雖然憂心忡忡,周航先生還是如約出發(fā)了,一大早他從北京飛上海,然后坐車到蕪湖,晚上又連夜趕回北京。這一天是2014年8月13日,周航把日子記得很清楚,他跟博泰集團的應宜倫來到奇瑞汽車董事長尹同躍的辦公室,第一次一起討論共同出資,推出一款生而共享、只用不賣、沒有鑰匙的汽車。
臨行前一天,2014年8月12日,周航創(chuàng)辦的易到用車上了新聞頭條—“易到被認定非法”的新聞紛沓而至。
“都約好了,不能不去啊?!敝芎剿紒硐肴?,“還是硬著頭皮去了”。8月13日清早,他登上早班機,剛一落座,新信息仍然從微信、微博里擠進來,他點開新消息提示的紅點,看也不看就關掉,“‘易到遭遇割喉’,就是這些,我早知道了,還用你們發(fā)給我嗎?”
周航坦言,那次才是政策壓力最大的一次,一方面正在新一輪融資進行到最關鍵的階段,另一方面,專車市場上當時只有易到一家獨大,“政策一出來就感覺是針對自己的”。2015年1月,易到等專車服務被查的新聞再次讓他身處風口浪尖,但周航已學會處驚不變,全力準備2月3日易到宣布要造共享汽車的新聞發(fā)布會—這是去年那次蕪湖之行的成果。
易到用車是周航在2010年創(chuàng)辦的公司,緣起很樸素:周航自己很討厭去上海出差,原因極簡單—每次到了虹橋機場,打出租車都要排很長時間的隊。有一回,他排了一個半小時的隊,結果被告知“排錯隊了”。周航氣壞了,他琢磨著“什么時候能走哪兒都有自己的專車”。這種專車比出租車稍微貴一點,提供的服務好一點,應該有人會買單吧?至少,他自己都愿意買單。
周航說,他就喜歡這種“高級點兒啊,有意思的事情”。由這個樸素的愿望出發(fā),經(jīng)過四五年的打磨,易到用車建立,成為中國第一個由汽車租賃公司、勞務公司、軟件平臺和乘客四方協(xié)議模式的約租車服務模式。
然而政策風險在易到的高速發(fā)展中一直如影隨形。楊蕓是周航創(chuàng)辦的第一家公司天創(chuàng)的員工,2010年,她跟著周航開始做易到,那時候,周圍的人大都不理解周航的想法,楊蕓記得當時“行業(yè)主管部門的領導聽了我們即將要做的東西,說‘車船店腳牙’,司機是一群非常沒辦法管的人”。更為重要的是,很多人認為“這個行業(yè)可能會觸及紅線,可能會被別人定義為灰色地帶,因為法律對它還沒有界定”。
周航篤信,在成熟的公民社會中,政府的行為必須有法律授權,才可以實施,而對于普通公民來說,只要法律沒有明確禁止,就可以執(zhí)行。“但政府找我,我也哆嗦啊”,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就回去(他的移民地加拿大)唄”。
2013年,周航聽到了交通電臺里開始有人討論:互聯(lián)網(wǎng)約租車的模式是否合法?那時起,周航心里開始恐慌,因為“不知道政府會干什么”。這種惴惴不安一直持續(xù),直到2014年8月12日,北京市交通委員會下發(fā)《關于嚴禁汽車租賃企業(yè)為非法營運提供便利的通知》(下稱“通知”),一時間,仿佛一紙文件定生死,媒體上幾乎是一面倒地抨擊約租車。
易到高級副總裁于瑞卓在8月13日走馬上任,他的到來多少緩解了不喜歡應對政府關系的周航心中的恐慌。此前,于瑞卓為寬帶資本創(chuàng)始人田溯寧做了9年助理,他告訴《人物》記者,8月12日通知出來之后,他很自然地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以前張樹新做互聯(lián)網(wǎng)史的研究,把互聯(lián)網(wǎng)過程中很多小人物比作‘扳道工’。比如,這列車應該往上海走,要在火車來之前把鐵軌扳過去,否則,火車就有可能跑到濟南去了”。于瑞卓覺得“很興奮”,因為,巨變的時代才會出現(xiàn)扳道工。
與興奮相生相伴的是不安。周航從蕪湖回到北京后一周,仍然覺得“對政府權力有很大的不安”,他準備去瑞典考察,去機場路上接到電話,說政府領導要來考察中關村的高新技術企業(yè),園區(qū)推薦了易到。周航立馬決定取消考察,馬上調頭,從機場返回公司。結果,領導最終沒有來。
周航在《貪婪與恐懼》的文章里寫道:“人是貪婪的,沒有對更多更好的欲望的執(zhí)著,人類就不會進步,因此,貪婪是人類的驅動器。但是,人性又是恐懼的,恐懼變化,恐懼不確定?!比绱艘环N對更美好的世界追尋的欲望和對身處行業(yè)不明朗化的各種變數(shù)的恐懼一直伴隨著周航。
他有時會懷疑自己,會因為“一點好事兒,覺得很開心,充滿了希望,也會因為一點壞事兒,就覺得確實干不下去了”。楊蕓覺得,周航在這些年承擔了最大的壓力,但是和別人不同,“他執(zhí)著于自己的夢想,執(zhí)著于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按周航自己的話講,“明明瑟瑟發(fā)抖,你還是要堅持前行”,“我要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的一個主張吧?!?/p>
樂平公益基金會副秘書長邢文毅是周航的好朋友,周航覺得邢文毅是他的啟蒙者,因為她介紹了茅于軾先生、資中筠先生等很多人給周航認識?!斑@么多年,這么多企業(yè)家,我就介紹了周航一個人給資先生認識?,F(xiàn)在,資先生是易到的忠實粉絲?!?/p>
茅于軾先生后來也成了周航的忘年交,他說周航對他的支持不僅僅是捐款,他做的所有事情,周航都積極參與?!拔抑榔髽I(yè)家的時間很寶貴,但是我們開會的時候,邀請他,他就會來。來了,還會發(fā)表一些很要緊的意見。他有很強的組織才能,我們應該做些什么事情,重點在哪兒,周航一點,我們就明白了。他的眼光是我們欠缺的?!泵┯谳Y對《人物》評價說他最看重“周航有獨立思考能力”,“我們普通人看出租車行業(yè)看不出什么東西來。他就能看出潛在的需求沒有被滿足。他就看到了,而且想辦法實施了,這就是他企業(yè)家不同于普通人的地方”。
航班管家的創(chuàng)始人王江是在周航創(chuàng)辦易到之后才認識他的,在他看來,周航有他的理想,不僅是商業(yè)架構上的理想,他有情懷,能夠通過設計商業(yè)架構讓這種理想情懷施以更多的影響力。在王江眾多的企業(yè)家朋友中,“他是明星”,王江說,“他希望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有更高的影響力,能夠讓他的想法、理念普惠更多的人。這是他明顯的長板”。
“你是哪里人?”我對這個問題一直很困惑,我的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醫(yī)生,我出生在北京,隨父母在四川內江的石油大院里生活,那時候,我的童年是金色的。大院的環(huán)境跟王小帥的電影里很像,大院里甚至是夜不閉戶的,非常安全。
家里有很多書,一半是爸爸的石油的書,一半是媽媽的醫(yī)學的書。家里經(jīng)常沒大人,我就自己看書,也許那時起就獨立思考了。記得大約是70年代末期,大院里有一個阿姨是我媽媽的同事,有陣子,大家在悄悄議論說,她丈夫放出來了。我就好奇,為什么會被抓起來?聽我爸爸說,是武斗把人打死了。我心里挺害怕的,但是,仍然會想,這個叔叔家里很多書,看起來也不是賊眉鼠眼的樣子,不像個壞人。這樣因為各種原因被抓起來又放出來的人在大院還有很多。我就在想,是真的因為這些人壞嗎?至少,看起來不像。
有一年春節(jié),我媽帶著我哥去了川北醫(yī)學院,我跟著爸爸上井隊過年。井隊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山頂上,唯一能住的地方就是勞改隊的招待所,外面就是勞改農(nóng)場,裝了好幾千勞改犯人。我一個小孩兒,啥也不知道,有一天,一開門,外面是勞改犯的放風時間。我跟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人聊天:“你犯了什么事兒?。俊彼瓷先ヒ簿?0歲左右,中等身材,回答我:“投機倒把”。我當時也不知道什么是投機倒把,只是單純地感覺他面善應該是個挺好的人,那么投機倒把應該也不是非常壞的事情吧。
過了幾天,有新犯人來了,他們被用機槍頂在頭上。我看著很不是滋味,不管他們犯了什么罪,都過去了,為什么還要在這一刻繼續(xù)羞辱他們呢?井隊里扛鉆管啊這些最繁重的活都是勞改犯干的。家屬送來的臘肉根本到不了本人手中,基本就被充公沒收。有一種模糊的印象就是,為什么一個人擁有這么多權力而另一個人好像一點都沒有。人為什么就被分了三六九等呢?
和今天遇到事情一樣,我從小就有了自己的是非觀,不太受外界看法的影響。我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小學讀的是石油大院的子弟學校,中學我就開始到縣城住校了。那個環(huán)境就跟一個小社會一樣了。全校幾百個男生住在一個大禮堂里,今天這個人的箱子被撬了,明天那個人被打了,充滿了一種江湖感,小時候的安全感沒有了。
我覺得很鄙視那種小社會,我不想在里面當老大,因為我不會跟他們趨同,他們做的事情我也基本不參加。
對體制的反抗和叛逆都來自中學。我非常厭惡排名,一個班級里動不動就要全班大排名,語文、政治、歷史,除了數(shù)學課都是數(shù)字沒啥好說,我基本都要跟老師較勁。有一回寫作文,我心情很糟糕,就寫了一篇議論文,論高考制度如何惡劣。結果,下午就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了兩個小時。談什么我不記得了,但是,渾身哆嗦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這種挑戰(zhàn)權威的恐懼一直在,跟現(xiàn)在一樣。
上初中的時候,我學得最棒的是政治經(jīng)濟學,初二寒假大約是1986年,隆昌一中的老師讓我們做寒假調研。我回到北京,住在姥姥家,就在草場四條胡同,采訪張大媽、劉姥姥、胖舅這些胡同里的鄰居,問他們:你覺得菜價漲了嗎?你還買肉嗎?等等這些問題。末了,我就給老師寫調研報告:物價可以繼續(xù)上漲,但是市場應該充分競爭。老師覺得很稀奇,說一個初二的孩子居然做了一篇這么好的社會調查報告。
我終于在中學時代被老師肯定了,這非常重要,我覺得受到了很大的鼓勵,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經(jīng)濟學有了很大的興趣,自己看書,經(jīng)常跑去跟老師討論討論通貨膨脹。
中學時,我開始住校,因為不喜歡學校食堂,只好開始倒賣糧票,那算是最早開始做生意吧。我原本是不能吃辣的,食堂里的飯菜全都是辣的;我不吃饅頭,食堂里的早餐卻天天都是稀粥饅頭。我只好天天下館子,一塊錢來一碗紅油抄手,我媽每月給我的30塊錢就不夠花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城鄉(xiāng)二元經(jīng)濟的實質就是農(nóng)村同學是沒有糧票的,他們只能自己每月背米來。我隱隱覺得這是不公平的,后來就把家里的糧票按兩毛錢一斤賣給農(nóng)村同學。
價值觀是潛移默化被一層層涂抹形成的。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鼓勵人學一些經(jīng)濟學,有人說,我不懂經(jīng)濟學,生意照樣做得很好,還有人說,經(jīng)濟學家都是紙上談兵,讓他們自己做做生意炒炒股票,十有八九是虧的。在我的理解里,經(jīng)濟學是研究整個社會的經(jīng)濟總量問題的。經(jīng)濟學的邏輯不是站在某個階層的利益立場,憑借直覺和個人意愿做政策選擇。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很會做生意是19歲,我沒讀完大學,在廣外讀了一年就退學了,覺得舅舅特別厲害,在80年代就開上車了,家里有28英寸的大彩電。來到北京,到舅舅公司里打工,他的公司是二十二中的校辦工廠,在交道口有一個兩間門臉兒,一百多平方米的店面,銷售音響器材。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很愛學習,第一個月工資一百多塊錢,我全用來訂一本雜志了,叫《世界廣播電視》,當時是這個行業(yè)最重要的期刊。我就從頭到尾地讀,看不懂就死記硬背,最后積攢了二三十期,每一本都仔細地看過。雜志上有時候還會有廠商的講座,有一回講座在白石橋,我轉好幾次公交車才到地方,就這樣我很快就成為這個行業(yè)里比較明白的那個人了。
可能我天生就比較會做生意吧,印象最深的一次,舅舅和搭檔出差去了,我在站柜臺,接到一個電話,問有沒有這個貨那個貨?那時候,我剛開始做學徒也就兩個月,非常有責任心地回答:有呢,都有。掛了電話,就想盡辦法調貨,連《北京晚報》的中縫廣告也不放過,打了好幾天電話,總算把5萬塊錢的貨湊齊,生意做成,賺了好幾千塊錢。
回憶我一路走來,遇到善人無數(shù)。在舅舅那里干了一年多之后,我就回學校讀書了。畢業(yè)之后,我拉上我哥一起創(chuàng)業(yè)。啟動資金來自我的姨夫,1994年,姨夫給了我們5萬塊錢,那真是第一桶金,5萬塊錢人民幣裝滿了一水桶。
到2000年左右,公司一年可以賺兩三千萬了,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我覺得一般人的發(fā)展軌跡是,20歲大學畢業(yè),工作幾年,有了人脈資源的積累,三十出頭開始去創(chuàng)業(yè)。而我30歲的時候,算是少年小成了,2003年的時候,我已經(jīng)過了賺錢的那個坎兒了。
但是,我陷入一種巨大的不開心,很焦慮,很痛苦。公司不用我每天守著干了,每天早上起來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我發(fā)現(xiàn),打高爾夫球是個很好的逃避方式。每天開車一小時去球場,打幾個小時,然后回程一個多小時,再找?guī)讉€朋友吃吃飯,一天就過去了。但是,晚上回到家里,我恨不能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自己做錯了10件事情。
從2003年到2010年創(chuàng)辦易到之前,前后差不多整整7年時間,一直在尋找。最難受的時候,我媽還陪著我去廣醫(yī)三院,看心理醫(yī)生。我記得,做了一大堆問卷,說第二周才能來看結果。等了半天,醫(yī)生說,你心事兒太重,得放下。放下這事,還用你說嗎?抑郁癥都是被看成狂躁癥了。(笑)
邢文毅對我有一定的啟蒙作用,通過她我認識了很多人,她比較系統(tǒng)地引導我對民主自由有了進一步的思考。大概在2002年的時候,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茅于軾先生寫的文章,收獲很大。茅先生的文章里提到,他在做富平學校,需要資金支持。我就網(wǎng)上找啊找,找到一個電子郵箱地址,可能是茅于軾先生,我就寫郵件給他說,我是廣東的一個小青年,想捐點錢給您。沒多久,邢文毅就打電話給我了。
邢文毅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之前在索尼公司,后來放棄企業(yè)的高薪,什么也不要了,做公益了。因為天創(chuàng)跟索尼有多年的往來,她在電話里說,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
后來,我去北京出差,就去拜訪了他們。在北二環(huán)一個破舊的小樓里,那是一個夏天,空調制冷效果也不是很好。再后來,我就開始給茅先生的富平學校捐錢了。
再后來,我給很多項目也捐錢,我對慈善也有新的思考。我覺得捐款不在于額度,有的項目是在作秀,就是上流社會的慈善秀,在炫富。你捐10萬,我捐20萬,那么,你就再捐30萬。大家在乎的是捐款數(shù)字出來時,別人歡呼,而不是這個項目究竟幫助了多少人。
后來,我經(jīng)常跟邢文毅聊。她可能也覺得我跟其他企業(yè)家不一樣吧。她說“你沒想到索尼的人竟然會跑來全職做公益,我也沒想到索尼的代理商會有你這樣的人,如此真正地關心公益”。差不多兩個月左右,她就會邀請我去他們那里,一起聊聊他們的項目。我會貢獻我的思考和我的智慧。邢文毅介紹我認識了資中筠先生、閻連科先生、王克勤先生等。
我們一群企業(yè)家去不丹,覺得每個人都很幸福,大家正在很高興地聊天,談起了自由的話題。有個企業(yè)家就說,我們不自由嗎?我們很自由啊,想吃,吃,想喝,喝,想來不丹,不就來了嗎?我們哪兒不自由了呢?
我就覺得,他理解的自由和我理解的自由是不一樣的。小時候,我就不理解,《憲法》說人都有出版、結社、示威的自由,當時覺得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呢?這個自由有沒有無所謂吧。從小的時候,我就有一個很大的好奇心,去關注、去思考這些問題,不是背過了就過了。
前幾年,長江同學聚會。我們那班長,當時是一個省的經(jīng)貿委的主任吧,我還沒講話呢,他就來了,今天只談同學情啊(笑)。我講話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說,這幾年過去了對吧,同學們都發(fā)展得不錯,但是我覺得我們這社會還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們應該追求點什么社會公平正義之類的,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太不好了。真的,我覺得社會太不好了。我覺得太不好了,就是說這種不好不是一種刺痛或者割傷,它是一種慢慢發(fā)酵,到潰爛。比如說沒有美劇同步了,好像你也,就算罵一句也沒什么的,是吧,微博不讓發(fā)了,你也覺得沒什么。然后,很多個“沒什么”以后,就是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社會,所有向上的動力就沒了。
我長江的同學很多都是巨富嘛,但是我也沒覺得他們怎么著了。因為,他們的財富邏輯是如何去占有更多的資源。辦法是什么呢?不是巧取就是豪奪嘛。而我的邏輯里,我覺得這是不對的啊,人生來就是平等的。
我不喜歡人被分三六九等的感覺。我特別不愛去夜總會,首先,所有的夜總會房間都是沒有窗戶的,又抽煙,又喝酒,里面烏煙瘴氣的。長江的同學經(jīng)常去,有一回,長江同學在沈陽聚會,一個一個摟著人家走了,服務員問,誰買單,就剩我一個人了,好幾萬。
在那種環(huán)境下,我特別受不了他們對小姐的不尊重。進來之后,罵罵咧咧喊:“喝!”我心里就特別難受。
在(高爾夫)球場上也是。在廣東打球的時候最明顯,順德佛山的土老板經(jīng)常罵球童。球找不到了罵球童,自己沒打好也賴球童,著急了有的還打球童。我心情好的時候,就客氣地勸勸,別這樣啊,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罵那些老板,怎么能這樣呢。
我這輩子就唯一去過一回東莞,那是在上一家公司,我才二十多歲,接了一個五六百萬的單子。某個省的廳級領導說要親自來這兒考察,我想,這得安排吧,怎么安排,只能去東莞。
加上省委駐廣州辦的,一共二十多個人進了一個金碧輝煌的KTV,我感覺特別難受,感覺自己在當孫子,特別不爽。我正想著是不是得給領導點歌???結果,領導很直接地說:“小周啊,不用唱歌了,你直接安排吧?!?/p>
從來沒干過這些事,完全不懂啊,轉場到了賓館,我站在賓館大堂,感覺自己就像媽咪桑,挨個給小姐們說,“別問客人要錢啊,完事兒了之后,都來找我領錢?!比缓螅揖驼驹谀抢锇l(fā)現(xiàn)金,每個小姐發(fā)千兒八百的。
我覺得這事兒太沒意思了,掙多少錢我都不干了。上一家公司跟政府相關的,一般都是我哥周洲去打理。他有一個理論就是,關系可以保命,但是關系不能賺錢。
小時候在職工醫(yī)院,我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掛號。對我來說,醫(yī)院是一個隨便去的地方,所有的護士姐姐都對我非常好。我還一直很喜歡牙醫(yī),我躺在那里,睜開眼睛,覺得就像躺在牙醫(yī)懷里一樣。我覺得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缺乏被人關心的時候。在大院里,鄰里關系非常好,家里都不鎖門,父母不在家,就會有鄰居來給你吃給你喝,周圍有很多的愛。
到了醫(yī)院里,我看到附近總是有喝了農(nóng)藥,被送過來搶救的婦女,我就很不理解,她們?yōu)槭裁茨敲摧p視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東西迫使她們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證明或者維護?
我覺得這些人不應該是這樣,她們應該被關懷、被拯救。
在我公司里,有一個員工叫濤濤,他跟健全人有一些不同。公司里的會議室都會擺上瓶裝水,濤濤就負責給大家補給這些水,他的工資公司發(fā),他的陪護老師工資我來發(fā)。我現(xiàn)在在公司經(jīng)常著急、發(fā)脾氣,但是對保潔阿姨態(tài)度是最好的,我經(jīng)常把別人送我的購物卡啊小禮物啊,轉送給她。
我覺得他們就應該被關懷。我在一個團隊中,經(jīng)常就是無意中扮演了關懷者的角色。比如,我去徒步,我不會走在最前面,我通常會去關心走在最后的人。我會去盡可能地陪伴他們,跟他們一起走。
曾鳴對我的影響也很大,2004年,我在傳統(tǒng)行業(yè)創(chuàng)業(yè)整10年,進入長江商學院讀書,成績最好的是戰(zhàn)略學,這門課的教授就是曾鳴,他當時是中國雅虎CEO。2007年,曾鳴邀請我去中國雅虎做顧問,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真正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
3721到底還能不能做?這是我到雅虎之后,接到的第一個項目研究課題。
我一直把曾鳴當做導師,把自己很多創(chuàng)業(yè)點子講給他聽,聽他的意見。我是一個會為美好的經(jīng)歷買單的人,所以,很多想法都是從我自己的需求出發(fā)的,去思考有什么可以創(chuàng)新一下?
有一回,我跟一個哥們在賓館聊天,錢包能不能不要了?這個很樸素的想法也是緣于我自己,跟很多男性一樣,我喜歡把錢包插在褲子后面口袋里,鼓個大包很難看,還容易被小偷盯上,坐下起身很容易落在座位上,不勝其煩。如果能電子支付,銀行卡就不要,然后直接把錢包不要了,該多好?
一宿沒睡啊,我倆當時興奮,這應該是一個1000億美金的生意。一早就跟哥們一起找曾鳴去了,誰知,曾鳴一句話就澆滅了我們的夢想:這是支付寶該做的事情,不是你們做得了的。
尋找的過程很漫長,我覺得房地產(chǎn)不高級,做游戲也不高級,看了好多好多項目,都覺得“不高級”。
我很喜歡一款App,叫紀念碑谷,它給我?guī)砹艘粋€哲學意義和美學意義都無法忘卻的震撼。我不是一個游戲人口,但是,我覺得它不功利,不會去用盡心思設計關卡、收費點,我就是一個付費游戲,你玩吧,享受了一個游戲真正的樂趣?!墩魍尽肺揖涂床簧?,很聰明,很雞賊,讓大家免費來玩,賣道具掙錢。通過操縱人性中的惡,處心積慮地讓你多花錢。前陣子,史玉柱出了本新書,邀請我寫序言,我的題目是《向你討厭的人學習》,但是寫了一半,實在寫不下去,就放棄了。
2007年我去了加拿大。閑不住啊,一個月去了3次拉斯維加斯:一次聽辣妹演唱會,一次聽比爾·蓋茨退休演講,最后一次把婚結了。最后一次,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太陽馬戲團太了不起了。以前只是知道太陽馬戲團,但這一回,我發(fā)現(xiàn)太陽馬戲團占下整個拉斯維加斯的秀場份額的半壁江山時,真是深深地震撼了。
我認真觀察了他們的幾場秀以后,發(fā)現(xiàn)每個酒店的秀都是不一樣的,但是精神內核的東西是一致的、相通的,充滿了探索愛的過程,我覺得,一件藝術作品一定要有精神上立得住的東西。一個商業(yè)也是如此,它一定要有精神立得住的東西。
過往的迷茫終于有了出口,經(jīng)歷了整整7年的全國各地尋師訪友,像所有的富起來的企業(yè)家一樣不斷地各種名目的慈善項目捐錢,一年打滿七八十場球賽,深夜自視省察。經(jīng)歷所有的一切之后,我突然覺得有一種特別的收獲,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內在自己的存在,就是我可以和自己內心有一種新的對話,有了一種自我的覺察,突然能夠看到自己當下的狀態(tài),明白了我那個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2010年創(chuàng)辦易到,我受到了很多人的啟發(fā)。第一位是胡舒立女士,2009年3月,她在《財經(jīng)》雜志上寫過一篇《“公司出租車”模式》的文章,講述了新西蘭一種新的出租車業(yè)態(tài),引發(fā)了我對中國出租車的關注和思考。第二位是中國最著名的調查記者王克勤,他是我的好朋友,從2003年開始,他撰寫北京出租車壟斷黑幕的報道,一寫就是8年,每年出一份出租車行業(yè)的藍皮書。第三位是我的忘年交茅于軾先生,他是我非常尊敬的長者。我們曾經(jīng)在2010年我創(chuàng)立易到之初,討論過出租車是否具備公共產(chǎn)品的屬性,車的數(shù)量和運力模型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系?
4年過去了,約租車這個市場由易到開創(chuàng),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那個預約,提供了與出租車不同的差異化服務,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專車服務,我很驕傲,但是,這遠遠不是我的夢想。我的夢想不是說我要造一個中國的特斯拉,我是最鄙視這種說法的,你知道嗎,我絕對不是要干一個中國的×××,就是我絕對不干那事情。而我認為我要造車就是說,我找一個獨特的定位嘛,我就認為那我就是要造一個共享汽車。我的夢想是建立一個真正的汽車共享社會。只要有5%的汽車愿意加入到共享網(wǎng)絡中來,共享汽車的數(shù)量將達到1000萬臺。以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不需要買車了。
最近有人說,易到被收購了被吞并了。我想說,你們吞不起。專車服務市場里,給大家弄點優(yōu)惠券,給司機弄點補貼,這樣靠利益是誘導不出真正的共享經(jīng)濟的。不同場景不同人群需要不同的出行服務,我希望幫助所有的人提高在不同的場景出行的品質。所有的出行都應該是輕松的,舒適的。
中國已經(jīng)是世界第一大的汽車消費大國、生產(chǎn)大國,但我們整個中國的汽車企業(yè)引領過世界的發(fā)展方向嗎?我們就提出了一個瘋子般的想法,我們想做這件事情。而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恰恰是讓瘋子夢想成真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