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悲劇性新聞中傳媒權利與公民權利的限制和沖突
□王敏
近年來,隨著上海外灘踩踏事件、《查理周刊》槍殺事件、姚貝娜事件等悲劇性新聞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媒體報道的方式也在不斷引發(fā)倫理爭議。媒體通過獲取、傳達信息,表達意見等方式參與悲劇性新聞輿論之中,以此完成傳媒權利實現(xiàn)公共責任的目標,但也引來了公眾對于記者采訪報道是悲情消費新聞受害者的質疑。本文依此現(xiàn)象,聚焦探討悲劇性新聞中傳媒權利與公民權利的限制和沖突。
悲劇性新聞傳媒權利公眾權利知情權隱私權
在信息爆炸的社交媒體時代,悲劇性新聞往往因為其“媒體影像”的沖擊性、“新聞故事”的感染性不斷聚集著公眾的注意力,設定著社會討論的議題。根據(jù)我國《憲法》規(guī)定,公民享有言論自由權、出版自由權、知情權等權利,新聞媒體工作者當然相應地也享有這些權利。根據(jù)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體系,傳媒權利通常應該包括采訪權、信息發(fā)布權、評論權、批評權、法律特許權和人身權利不受侵害的權利。①新聞記者在采編新聞,行使傳媒權利的同時卻往往受到倫理爭議,作為傳者的媒體與本應作為受者的公眾在互聯(lián)信息時代的角色邊界越發(fā)模糊。一方面由于媒體報道方式遭受公眾質疑,媒體自身變成新聞事件當事人,“它(新聞媒體)反映公眾輿論,而自己也是公眾輿論的一部分”②;另一方面,公眾越發(fā)強調自身在媒體事件中的主導地位,不斷追問事件報道中的公民權利保護。
能夠引發(fā)媒體報道熱潮,公眾聚集關注的悲劇性新聞其新聞主體往往是受眾熟知的“公眾人物”亦或是觸發(fā)大規(guī)模受眾“公共興趣”的新聞事件。
一、媒體報道“公眾人物”時需去“悲劇化”避免傳媒權利失衡。公眾人物一般指較多在社會公眾面前出現(xiàn)的人物,他們比非公眾人物對社會有更大的影響和作用。③2015年1月16日,因為參加“中國好聲音”而為觀眾熟知的著名青年歌手姚貝娜因乳腺癌復發(fā)而去世,她在生前提出的死后捐獻眼角膜行為引起人們的贊賞。與此善舉一并引發(fā)熱議的還有在該事件報道過程中,《深圳晚報》記者進入臨時手術室拍攝角膜剝離手術過程引發(fā)的對記者職業(yè)道德的批判和反思。作為“公眾人物”的姚貝娜,相較普通民眾而言,受眾可能希望更多地知道詳細信息,作為公眾人物的她不得不需要讓渡一部分權利,但這部分權利的讓渡并不意味著媒體可以對其進行任意悲情消費。
涉事媒體的主要失誤在于,《深圳晚報》記者在進入手術現(xiàn)場前未能事先征得家屬的同意,其所倡議設立的“姚貝娜光明基金”在與家屬溝通不足的情況下可謂“火上澆油”。盡管事后《深圳晚報》發(fā)出道歉聲明,闡述事件原委,但媒體仍然讓人有了先入為主的第一認知,招致社會“不顧逝者尊嚴拍攝遺體”的批評。
公眾人物的權利之所以受到限制,是因為與普通公民相比,公眾人物在成名、宣傳等方面享受了較多的權利,他們必須犧牲另外一些權利以保證權利和義務的平衡。但是媒體在進行采訪報道的過程中,不能夠為了追求稿件的轟動效果而無所不及?,F(xiàn)在悲劇性報道呈現(xiàn)的一個重要趨勢就是強調事件本身的轟動性效果,“悲劇性事件唯有突出其震驚效應才容易被大眾接受,也就是說,悲劇性事件變得不那么悲劇性了,才容易被大眾接受。”④這樣的過程,讓本該客觀的新聞報道愈發(fā)無可挽回地失去了自我的個性和價值立場。媒體需要做的是,客觀、公正、真實地反映姚貝娜去世的真實情況。最后還需要注意的是,公眾人物本來就較之常人在受眾群中擁有一定認知度,所以在其新聞報道中既不能煽情過度又不可缺少人文關懷。
二、媒體報道還需順應“公共情緒”起伏確保公民權利滿足。這里談到的“公共情緒”也可以理解為西方常常用到的“公共興趣”,公共興趣是與知情權有關的一個概念?!爱敹鄶?shù)人對某個人物或事件產(chǎn)生了了解、知情的欲望時,就出現(xiàn)了公眾興趣問題,公眾有權對某個公眾人物或事件的情況進行了解?!雹菀ω惸茸鳛樯钍芄娤矚g的青年歌手,她的病情無疑牽掛著眾多公眾的心。媒體需要順應公眾迫切想了解她病情的心理態(tài)勢,這也就可以理解姚貝娜手術病床外等待的各家媒體與各路記者,大家都想在第一時間傳遞關于姚貝娜病情的最新消息,滿足公眾對公眾人物的合理知情權。
但值得警惕的是,公共情緒是無跡可尋和不可確定的。媒體報道只要點燃了“公共情緒”中的負面因素,公眾的隨手置評都有可能聚合起許多擁有同樣情緒的個體,由此迅速形成輿論聲勢,迫使發(fā)出報道的媒體作出反應,像這次《深圳晚報》的道歉就是如此。很多時候,錯在媒體確因倫理失范問題而導致受眾出現(xiàn)惡感,但媒體有時候也覺得委屈。比如《深圳晚報》的記者偷入太平間,拍攝眼角膜剝離手術過程,這在他們看來也許是有新聞價值的,是為了記錄新聞的現(xiàn)場,但在滿足公眾知情權的同時,卻陷入了侵犯姚貝娜及其家人隱私權的尷尬境地。
正如上文所言,悲劇性新聞在報道過程中需要保證公眾對公眾人物相關信息的知情權,又不可觸及受眾心中的情緒底線,從而遭受侵犯悲劇性新聞主體隱私權的責難。隱私權和知情權的權利沖突,在悲劇性新聞報道中被展現(xiàn)得更加淋漓盡致。媒體與公眾往往爭論的兩個極端就是如果過分強調知情權,那么就很可能鼓勵新聞媒介借“知情權”之名,不顧社會道德和他人利益;如果過分強調隱私權,讓隱私無限擴大,則新聞媒體對公眾人物的關注與監(jiān)督勢必受到限制,而公眾也無法了解到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對公眾有意義的事情。
以上海外灘踩踏事件作為新聞文本進行論述。2014年12月31日晚,上海黃浦區(qū)外灘陳毅廣場發(fā)生擁擠踩踏事件,共造成36人死亡、49人受傷。在事件的后續(xù)報道中,一些媒體對一名不幸罹難的復旦大學女生進行了人物特寫報道,報道涉及該女生的相關個人信息以及來源于社交媒體的相關信息等。而這一消息源在事件報道中的廣泛引用也觸發(fā)了有關知情權與隱私權的新一輪爭議。
一、公眾知情權的滿足需要媒體報道的情感克制。知情權并不是一種孤立的存在,而是作為公民享有的權利之一,同表達自由權、言論自由權、參政議政權等其他民主權利相聯(lián)系而存在。⑥悲劇性新聞發(fā)生后,目前媒體比較慣用的方式就是迅速報道受害者的生平事跡,并且對其家屬進行深度采訪。上海外灘事件公布的死者名單中,有多名在校大學生,媒體也就將報道重點放在了大學生這一特定身份的“過度解讀”之上。其中對不幸罹難的復旦大學學子的報道就遭到來自復旦校方的反對聲明。
不應該忽略的是,悲劇性新聞中的情感消費是個普遍問題,在滿足公眾知情權的背后可能有記者和媒體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沖動。而這個利益最大化實現(xiàn)的衡量標準就是報道受到更多人的關注,但媒體不該一昧追求報道的轟動效果而不顧受害者家屬的心理感受,在客觀呈現(xiàn)事實的基礎上全面反映事件真相,挖掘事件發(fā)生根源,這才是媒體所應具有的職業(yè)道德表現(xiàn)。悲劇性事件中的人物報道有規(guī)避風險的策略。比如在國外,媒體大多是在事故后期或紀念日的時候推出人物報道、特稿,而目前我國媒體對這一規(guī)則卻沒有形成共識。可以將對家屬的采訪當作是了解事件真相的一個角度,但絕不是事件采訪的唯一任務。在進行家屬采訪時,也需要選擇愿意表達的家屬,向家屬明確解釋媒體報道的公共價值、情感撫慰,提供幫助先行和采取觀察等靜默采訪方式。在當前敏感多元的媒體環(huán)境下,多方面考量語境,善意判斷行為,準則極其重要。公眾在自我情感受到傷害時,不能一味指責或認為媒體無良、動機不純、消費悲情等,媒體也不可以假借滿足公眾知情權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需求。
二、社交媒體時代隱私權的尷尬邊界。隱私權就是指公民享有的不愿公開的個人生活秘密和個人生活自由的人格權利。⑦在上海外灘事件中,頗受爭議的就是,媒體報道大多公開了復旦學子在生前社交網(wǎng)站上的留言,復旦學子認為媒體的這種行為已經(jīng)侵犯了受害者及其家屬的隱私。但是媒體表示,這是當事人自行在網(wǎng)絡上公開的個人信息,媒體使用這些個人信息不構成侵權;“個人信息”和“隱私”是完全不同的范疇,所以應該是不構成侵權行為的。
值得深思的是,隱私在社交時代確實正逐漸被瓦解,很多傳統(tǒng)意義上的隱私信息,如今大多都被我們自己泄露(主動發(fā)布)在了網(wǎng)上,不僅包括內容意義上的信息,還包括我們的人際關系結構圖譜。在社交媒體時代,人類幾乎一切活動都會在網(wǎng)上留下印跡。但是記者在進行有關共同隱私的信息發(fā)布時,需要取得另一方的知情同意,比如兩個人的合影,其中一個人希望發(fā)到網(wǎng)絡上,理想的狀態(tài)是最好事先獲得另一個人的同意再發(fā)。踩踏事件中罹難的女孩男友的信息需要其男友同意才可以刊發(fā),因為這涉及二人利益。不過媒體在進行報道時需要注意的是,個人隱私可能涉及到公眾利益,但只有在其個人信息與事件原因、悲劇緣起直接相關,或其本人即是事件核心人物,媒體才可以披露與事件相關部分的個人信息,不能為了追求新聞噱頭而過度消費受害者的生活信息。
媒體在行使傳媒權利時,媒體人需要時時警醒和克制。恪守媒體倫理和專業(yè)主義,既是維護公共利益的必要,也是保持媒體公信力的必要,更是媒體爭取更多空間的必要。
社交媒體時代的信息爆炸,需要媒體在新聞報道時對隱私的尊重逐漸形成為社會認可的共識。在新聞報道客觀真實反映事件面目的同時,媒體需要同時兼顧好個人隱私權和公眾知情權,這既涉及倫理也涉及法理,但媒體倫理是在法理之上更高的職業(yè)要求。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知情權與公眾隱私權存在著矛盾沖突,我們不能單純地認為公眾知道得越多越好;也由于知情權與媒體政治屬性和經(jīng)濟利益的沖突,我們不能寄希望媒體事無巨細地向公眾報道新聞,披露信息。公眾需用寬容的心態(tài)接受緩慢浮現(xiàn)的事實真相,允許多種意見的碰撞,讓“不同的氣質、不同的教育,不同的思想感情參與其中,每個人在趣味方面的缺陷由別人的不同的趣味加以補足;許多成見在互相沖突之下獲得平衡;這種連續(xù)而相互的補充使最后的意見更接近事實。”⑧從而讓悲劇性新聞回歸其最初最真實的情境之中來。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
欄目責編:吉慶
注釋:①⑥馬騁:《傳媒權利與認同》,合肥,黃山書社,2009年版,第15頁.第23頁。
②[法]貝爾納·瓦耶納:《當代新聞學》,北京,新華出版社,1985年版,第278頁。
③⑤⑦黃瑚,鐘瑛:《新聞法規(guī)與職業(yè)道德教程》,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7月,第188頁、第188頁、第201-202頁。
④陳奇佳:《大眾媒介“去悲劇性問題研究”》,《國際新聞界》,2012(6)。
⑧陳力丹:《輿論——感覺周圍的精神世界》,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