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方
江蘇安全技術(shù)職業(yè)學院(籌)基礎(chǔ)部
陳垣先生《史諱舉例》一書,是近代研究避諱之較早者。陳先生在書中曾言:“民國以前,凡文字上不得直書當代君主或所尊之名,必須用其他方法以避之,是之謂避諱。”“避諱為中國特有之風俗,其俗起于周,成于秦,盛于唐宋,其歷史垂二千年”。同時,他認為避諱有正反兩方面影響:其弊端是淆亂古文書;其作用則在于可以解釋古書的疑滯,辨別古書真?zhèn)渭皶r代。
后世對避諱的研究大多未超出陳垣先生提出的理論范圍,但就總體而言仍有深入化、豐富化的特點。
其一,對避諱深入化的研究,主要可分為以下兩大類。1、對避諱影響的深入化研究,是指這些研究或超出了陳垣先生所提避諱影響的范圍,或更加具體地對避諱的某一方面影響進行具體論述,如章新傳《避諱對漢語詞匯的影響》(上饒師專學報,1993(1))、許元《略論避諱在太平天國史料考訂中的利用》(歷史檔案,2005(1))等。2、對避諱個案的深入化研究,主要表現(xiàn)在:1.斷代避諱研究,此類主要是對某些特定時代的避諱制度進行研究,如郭曉燕《五代的避諱及其利用》(中華文化論壇,2010(6))、《論遼、金、元三代避諱》(貴州文史叢刊,2002(4));2.對具體對象的研究,是指對某一類載體中的避諱現(xiàn)象或某一避諱現(xiàn)象進行研究,如趙彥龍《西夏文書避諱制度探略》(秘書,1997(12))、江嵐《唐代墓志天干中“丙”字的避諱》(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06(10))等。
其二,理論的補充及材料的豐富。1.理論的補充,如王旭光 《對 “史諱舉例”的一條補充》(文獻,1989(3))一文,提出明季刻書避熹宗諱除將“?!备臑椤拜^”外,還可改為“挍”。還有一些則是對避諱產(chǎn)生原因進行剖析,如王新華的 《避諱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7.)一書對避諱的起源就有較為深刻地論述。2.材料的豐富。有些避諱研究采用了一些新的材料,如孫溥泉 《古代中醫(yī)文獻中的避諱》(山東中醫(yī)學院學報,1983(4))、竇懷永《敦煌道教文獻避諱研究》(敦煌研究,2009(3))二文,就是分別從醫(yī)學、敦煌學文獻入手來研究避諱。
在避諱研究領(lǐng)域也存在異聲,如鄭慧生《“避諱不始于秦”說》(人文雜志,2000(2))一文,根據(jù)《論語》、《史記》等傳世及出土文獻中避諱字的使用與否,推定避諱不始于秦,而應(yīng)始于漢初。馮賀軍《唐初避諱二則》(典籍與文化,2005(1))是以發(fā)愿文為依據(jù),澄清“觀世音為避唐太宗諱稱觀音”一說之誤。但諸如此類研究并未得到公認。
避諱研究的特點及其存在的異聲,給我們研究避諱制度和現(xiàn)象提出了新的啟示——避諱學框架已基本形成,若想突破這一框架難度較大。故后世避諱研究多從具體實例或新材料入手,將其繼續(xù)深入。
先秦及秦的避諱。春秋時,開始出現(xiàn)避諱改名的例子,如宋武公名司空,為避其諱將司空改為司城。秦統(tǒng)一后,避諱首次發(fā)生了變化:其一,“臨文不諱”為“臨文需諱”和“二名不偏諱”為“二名偏諱”,如避莊襄王名諱,《史記》多處將“楚”改為“荊”;其二,變“卒哭而諱”為“生者亦諱”,如避秦始皇諱,改“正月”為“端月”;其三,首創(chuàng)改字法,如我們前面舉到的將“楚”改為“荊”,將“正月”改為“端月”。
漢代避諱有所發(fā)展:其一避諱方法有所發(fā)展,避諱對象都由字典中的同義字代之。如以為避漢高祖劉邦諱,以“國”代“邦”;其二,皇族及外戚之諱開始需要回避,如李吉甫在《元和郡縣圖志》一書中曾記:“壽張縣,本漢壽良縣也,屬東郡。后漢光武以叔父名良,改曰壽張,屬東平郡?!雹?/p>
魏晉南北朝時,避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制度。這一時期針對廟諱、君主的名諱、家諱等方面的避忌都有相關(guān)的規(guī)定。當時的避諱條目雖多,但并不繁雜。此外,這一時期皇后的避諱較歷代尤為突出。如在《晉書》中曾記載一例,因成恭杜皇后名陵陽,故將當時的“陵陽縣”改名為“廣陽縣”。③而南北朝時的避諱則時寬時嚴。有父子同名不諱者,如王羲之祖孫三代皆以“之”字為名。也有避諱甚嚴者,如《顏氏家訓·風操篇》載:“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wù)咝量?,無憀賴焉。”④
隋唐時,避諱最大的特色在于開始法制化?!短坡墒枳h》規(guī)定“諸上書若奏事,誤犯廟諱者,杖八十;口誤及文書誤犯者,笞五十?!薄短坡墒枳h·職制》又載“即為名字觸犯者,徒三年;若嫌名及二名偏犯者,不坐。”關(guān)于私諱,《唐律疏議》規(guī)定“諸府號、官稱犯父祖名而冒榮居之者……徒一年?!雹萸疫@一時期,出現(xiàn)了缺筆法,如因避唐太宗之諱,將“民”寫為“”。
宋代的避諱制度較嚴,其避諱范圍有所擴大。這一時期不但要避忌當時君王的名諱,還要回避遠古時期軒轅氏的名諱。到宋徽宗時期,連皇帝相關(guān)的稱號都要禁用,如大臣和百姓皆不許用“皇”“君”“圣”“天”“龍”“玉”“君”“上”“圣”等字作為自己的名字。
元代避帝諱制度,沒有宋避諱如此繁瑣。只有《元典章》載至元三年表章回避的字樣,僅一百六十多個字。
明初避諱之法曾一度不嚴格。到萬歷后,避諱之法才稍微嚴密。如《大明律》中明文規(guī)定:“凡上書,若奏事誤犯御名及廟諱者,杖八十。余文書誤犯者,笞四十。若為名字觸犯者,杖一百?!雹?/p>
在清朝,避諱達到了頂峰,并由避諱引發(fā)了很多文字獄。如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的“王錫候《字貫》案”,因其對《康熙字典》進行了修改,并列出康、雍兩朝廟諱及乾隆御名,故乾隆帝發(fā)布上諭:“竟有一篇將圣祖、世宗廟諱及朕御名字樣悉行開列,深堪發(fā)指。此實大逆不法,為從來未有之事,罪不容誅,即應(yīng)照大逆律問擬,交刑部審擬,以申國法而快人心……”⑦刑部遂議斬。
到民國時,避諱制度才結(jié)束了其將近兩千年的歷史。
既然“宋人避諱之例最嚴”⑧,因此研究避諱必然不能忽視對這一時段的探索。有一些研究者已對宋代避諱進行了探討,如黃才庚的《宋朝文書避諱研究》(山東檔案,1994(1))、周源的《宋代避諱制度研究》(2007年安徽師范大學碩士論文)等。但這些研究多是以宋紹定《禮部韻略》一書所附《淳熙重修文書式》和《紹熙重修文書令》作為重點研究對象。而《慶元條法事類》一書中關(guān)于避諱的規(guī)定則鮮少有人作細致的分析,故筆者就從《慶元條法事類》中關(guān)于避諱的規(guī)定入手,對宋代避諱進行探析,以求能窺見避諱之一隅。
《慶元條法事類》卷三《名諱》中有關(guān)于避諱的規(guī)定可分令、式兩種形式,其令的具體規(guī)定如下:
《文書令》:“諸犯圣祖名、廟諱、舊諱(舊諱內(nèi)二字者連用為犯,若文雖連而意不相屬者非)、御名改避余字(謂式所有者)。有他音(謂如角徵之類)及經(jīng)傳子史有兩音者許通用(謂如金作贖刑,其贖字一作石欲切之類)。正字皆避之,若書籍及傳錄舊事者為字不成。御名易以他字。諸犯濮安懿王、秀安僖王諱者改避,若書籍及傳錄舊事者皆為字不成。其濮安懿王諱在真宗皇帝謚號內(nèi)者不避。應(yīng)奏者以黃紙覆之。諸文書不得指斥援引黃帝名,經(jīng)史舊文則不避(如用從車從于與帝字或后字相連,并文義應(yīng)系指黃帝名者,并令回避。自余如軒冕軒輊轘轅之類即不合回避)?!?/p>
《雜令》:“諸同國姓者立名不得與宗室連名相犯(謂如廷光、咸德惟從守世令。于伯師希與孟由元,凡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充叔公彥。時若嗣嘉文,可修景遵端廣、繼大孝安居多。自有茂字系上連之,夫甫卿、中孫字系下連)。單名與式內(nèi)名諱偏旁相犯者亦不許用。”
《軍防令》:“諸軍姓名犯國家名諱者,所轄官司點檢改易,其愿歸姓及更名者,非化外及強惡人,聽各注籍,節(jié)級以上給公憑,禁將校仍申樞密院。研究改易,其愿歸姓更名者,非化外及強惡人,聽各注籍,節(jié)級以上給公憑(廂軍申尚書本部)?!?/p>
《職制令》:“諸官稱有所避而授以次官或舊官者,惟序官從所授,余依所避官法。諸府號官稱犯父祖嫌名及二名偏犯者皆不避,諸命官不得令人避稱官名,有兼官若檢校官者聽從高稱,其曾任職事官者雖已替,聽稱職事官?!?/p>
《儀制令》:“諸命官不得令人避家諱?!雹?/p>
從上述信息中我們可知,以下信息:
1、宋代的避諱對象有:其一,與圣祖名、廟諱、舊諱、御名、濮安懿王諱、秀安僖王諱及“式”內(nèi)規(guī)定的字相犯者;其二,與國姓相同者不能與宗室連名相犯。
2、避諱的方法有:改字;用黃紙復蓋。
3、避諱范圍:包括人的姓名以及官曹、官稱、官階、地名、書等。
“式”則是列出了所要避諱的字。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慶元條法事類》形成于南宋,也要遵守避諱制度,因此部分需要避諱的字改為了符合規(guī)定的字或字符,即出現(xiàn)了避諱現(xiàn)象。如宋始祖名諱為“玄朗”,也就是說“玄”、“朗”二字皆需回避。而《慶元條法事類》在提到所要避諱的字時則直接寫為“元”、“ ”;宋太祖名諱為“匡胤”,“匡”、“胤” 二字則直接寫為“ ”、“允”;宋其中 “玄”-“元”、“胤”-“允” 為避諱的改字例,而“朗”-“ ”,“匡”-“ ”則為避諱令中沒有提到的另一避諱方法——缺筆例。
雖然《慶元條法事類》所規(guī)定的避諱制度,并不能全面地反映宋代避諱的整體面貌,但卻保留了一些避諱制度及實例,因此它不失為一部研究宋代避諱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考文獻。
總言之,避諱在我國古代一種重要的制度,我們必須對其有所了解,才能更好地研究古代漢語。同時,只有很好地掌握避諱知識,我們才能將其應(yīng)用于古籍版本的鑒定之中。
注釋
①《顏氏家訓·風操篇》中言:“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
②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259.
③房玄齡,等.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3:973.
④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96:69.
⑤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 [M].北京:中華書局,1983:200-201.
⑥懷效鋒,點校.大明律[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38.
⑦故宮博物院掌故部,編.掌故叢編[M].北京:中華書局,1990:499.
⑧陳垣.史諱舉例[M].北京:中華書局,2009:124.
⑨謝深甫.慶元條法事類[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75-77.
[1]陳垣.史諱舉例 [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崔統(tǒng)華.避諱淺說[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謝深甫.慶元條法事類[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周曉雯.古代文書避諱制度的演變[J].文教資料,2004(4).
[5]黃才庚.我國古代文書避諱初探[J].歷史檔案,1987(2).
[6]周源.宋代避諱制度研究[D].安徽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