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砂礫
編輯/愛麗絲
其實我不明白什么是真愛,只是在遇到鐘震廷后,我不想再嫁給別人。
作者有話說:
《花火》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夢,我兜兜轉轉好幾年的青春,才終于推開了這道門。能站在這里和大家見面,我很激動也很平靜,因為我知道這只是開始,什么都不能夠說明。在這個世界上,我會做的真的只有這一件事,我想讓它成為我的驕傲,這是我從九歲開始的夙愿??赡茏叩饺缃?,我的步伐太慢了,但我不知道在哪里看到這么一句話——人生永遠沒有太晚的開始,雖然這話有點矯情,可我現在就是這樣安撫自己。世界上能人太多,我唯有拼命努力。是我的,終究是我的,哪怕來得晚了點。最近我拼命地去聽老歌,用一句歌詞來鼓勵自己吧:記憶是陣陣花香,我們說好誰都不能忘。我要和《花火》說好,一起前行?,F在你帶我飛,將來我?guī)泔w。另外,我還在愛麗絲手上過了一本長篇,最近也要上市了,希望大家可以記住我的筆名“砂礫”,意思是細小沙礫也有它存在的意義,希望新書你們可以喜歡!
我的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普通,十六歲時的我在兩點一線的生活里像一只呆滯的木偶,從未想過會有什么改變。有一天父母把我叫進房間,問我愿不愿意出國留學,我才知道遠在土耳其而離異多年的姑姑歲數漸長,獨自一人甚是寂寞,好幾次都打聽我這個侄女,他們想讓我過去陪她。
我像是一直被悶在一塊黑布里,突然被人劃開一道口子,我急于抓住這絢爛的陽光,當然滿口贊成。
于是生平第一次坐飛機的我把遮光板打開,即便陽光非常刺眼,我也覺得柔和如緞。這時有個不悅的聲音響起:“能不能把遮光板關上?”
我轉頭看到身旁的男生把眼罩拿了下來,直直地瞪著我,劍眉星目,秀色可餐。
我愣住了。
原諒我確實沒在生活的周遭見過這么好看的異性,那一剎那足以令我顛倒人生。見我發(fā)呆,他直接越過我,伸出修長手臂把遮光板猛地拉下,只丟給我三個字:“土包子。”
顏值高的人能讓無禮得到相對的寬恕,我咬著嘴唇,雖有些不悅,但更多是來自與帥哥鄰座的驚喜。飛往土耳其的近七個小時里,他不止一次地抱怨經濟艙座位的距離太窄,放不下他的大長腿。他氣度不凡,舉止高貴,我猜他應該是急于趕機,而未能買到商務艙才紆尊降貴。后來飛機餐上來,他怨憤地和面包較勁,我看著他掉在地上、滾了好幾下的面包,默默地把自己的面包放到了他的餐盤上。
他終于正眼看我,我以為他要謝我,沒想到他把面包丟回給我:“我不接受別人的施舍。”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帥哥性格很欠揍。我的好脾氣終于磨盡:“有本事你肚子不要叫!還有好幾個小時才能到呢,你這算是噪音污染!”
他粗眉一挑,說不清那是什么表情,緩緩伸手把面包拿回去,叫空姐撤了其他東西,然后重新戴上眼罩。這之后他很安靜,一直到飛機落地,我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看到空姐催促我下機的溫柔笑容,一轉頭,才發(fā)現身旁已空。
萍水相逢即是緣,我未曾想得深遠,只覺即將開始的新生活有了個不錯的開頭。
下了飛機,姑媽親自來接,她老了很多,擁我入懷時激動得打戰(zhàn),這冰冷的懷抱仿佛多年都未曾溫暖過。這一晚,在安卡拉郊區(qū)的別墅里,姑媽拉著我說了很多話,大部分是感謝我能來這里,還把學校錄取通知書放到我手里。這一晚我陪姑媽睡,偌大的房間里卻溢滿了清冷,我悄悄下床把窗簾拉開些,月光照進來,姑媽臉上有比媽媽臉上還深的皺紋。她似極怕光,皺著眉側了側身子。
我忽然想起飛機上的那個少年。
他同姑媽一樣,眼底都是被優(yōu)質生活束之高閣的寂寞。
還有一個月學校才開學,我除了去上姑媽安排的語言課之外,便到處游蕩,盡快適應異國生活。我沒想到在索菲亞教堂門口會再次遇到他。
因為教堂星期一是固定休假,一時忽略日期的我到門口才發(fā)現進不去,郁悶地仰頭時聽到身旁有人用英文罵“shit”,于是便看到了他。他戴著蔚藍色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卻掩不住那出眾的面容。
他大抵注意到我的目光,緩緩轉頭,對重逢露出不悅的表情:“你跟蹤我?”
我瞪眼,他這話是從何說起?
“要不然怎么哪兒都有你?”他振振有詞。
我嗤之以鼻,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動:“你……你以為你長得很帥???誰要跟著你?臭美!”
他突然挑眉靠近我,露出一抹痞笑:“那你是承認我很帥,還是想說我們很有緣?”
從未有男生這樣逼近我,連臉上的絨毛都能清楚看見,我的臉不可控制地紅了,像快要炸開的氣球。就在我覺得腰快要斷掉時,他及時后退,轉身就走。我跟上前去,提議不如去對面的伊斯蘭寺院,那里是開放的。他瞥了我一眼,沒說話。我只當他是答應了,臉皮很厚地和他并肩同行。
寺院是神圣的地方,每個游客參觀前都要洗凈手腳,這是禮儀。我把襪子脫下,露出腳丫,聽到他淡淡地輕笑:“你的腳不是一般的胖。”
我像古時被男子看到玉足的女子一樣羞憤難當,用手蓋住:“誰讓你偷看的呀?”
他倒淡定,扭頭糾正:“我這是光明正大地看?!?/p>
我瞪著他的背影,臉再次變得緋紅。后來我回憶這些舊時光,似含蜜糖,心動無比,不為別的,只為那個最容易臉紅心跳的十六歲。
但凡進寺院的女性都要用紗巾遮發(fā),我把皮筋抽下,讓長發(fā)披肩。他眼神恍惚了一下,隨后伸手幫我把紗巾系好。他身上有梔子花香,我怔了怔,只聽他低語:“你是要把頭發(fā)好好包住?!?/p>
我對上他的眸,他補充道:“因為有礙觀瞻?!?/p>
方才他動作輕柔,嘴角含笑,和習慣性板臉的樣子迥然不同,令人心跳失控,我好像知道了他最后的畫蛇添足到底想要說的是什么。
用藍色瓷磚裝點的天花板讓寺院更顯莊重,聽說在這里祈禱很靈驗,我雙手合十,躍躍欲試。他問我許了什么愿,我俏皮地眨著眼:“我想讓天主告訴我你的名字?!?/p>
他雙手抱胸,輕勾嘴角,說那有什么難,他現在就可以如我所愿。
“你聽好了,我叫鐘震廷,情有獨鐘的鐘,震懾的震,宮廷的廷。”
我用力點頭,這個名字連同他的解釋像一顆石子投進我的心湖,泛起一生都無法平靜的漣漪。我說我叫林星煙,取自李白的詩: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我從未有像當下這樣慶幸自己的名字有這樣的典故,也只有這樣才配得上他說他叫鐘震廷。
相邀結伴而行,自然順理成章,埃及市場Egyptian Bazar,對于作為吃貨的我來說絕對不容錯過,好吃的有青花魚燴飯、飛天燒餅等等。川流不息的人流里,我擠進一家客似云來的水果攤,用還算流利的土耳其語讓水果攤的老板娘榨了兩杯榴梿汁。鐘震廷接過一杯,我自顧自大口地喝著,沒注意到他眉峰高聳的糾結表情。滿街的美食讓我目不暇接,結果待我回頭找鐘震廷時,才發(fā)現早已與之走散。
人流熙攘,我拼命喊他,卻得不到半點回音。環(huán)顧四周全是陌生面孔,我忘了自己和他是那種走失就不必再找的關系,開始焦頭爛額地去尋,終于在一個人堆里找到了倒地不醒的他。
醫(yī)院里,我守著他醒來,氣不打一處來,質問他去哪兒了,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找不到他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半晌才開口:“找不到就不必找啊,我和你又不是很熟?!?/p>
我瞪眼,把被子給他拉上:“誰說我們不熟了?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也知道你叫什么?!?/p>
“……”
“更何況——”我學著他的樣子突然靠近他,字字鏗鏘,“我現在還救了你?!?/p>
這回,輪到他臉頰微紅,手足無措。
關于鐘震廷為何會暈倒,我的推斷是他對榴梿過敏,但當我罵他笨時,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好像顯得我有失偏頗,此事便暫且放下,無礙我和他關系的遞進。
他今年十九,是來土耳其留學的,讀醫(yī),在Eminonu 有棟別墅,是早前他父母在這里做生意時買來留下的。他從小衣食無憂,生活優(yōu)越,去日本吃海鮮、到南極看極光這類的休閑活動都是習以為常。那天他匆忙登機,一時無票才擠進了經濟艙。
我好奇他為何那么匆忙,他只丟給我兩個字:“你猜?!?/p>
我想了半天,蹦出一個無厘頭的答案:“難不成你是被仇家追殺?”
屆時在加拉塔大橋的露天餐廳,他笑得眼淚都下來了,說我真逗。和他相處的這些天,我還從未見他這般開懷大笑過。
他這是尋我開心,我也知道自己說得很離譜,便縮起脖子咬吸管:“就說了我笨嘛?!?/p>
服務生把馬鮫魚面包送上桌,鐘震廷用修長的手指拿過其中一個遞來:“吃吧,這回不用給我了?!?/p>
我撲哧笑了,想不到他也有幽默的時候。面包被紙包裹著,我分不清那溫熱是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手,還是面包的余溫。
我和他并肩而行,下橋坐在廣場臺階上,大口咬了一下面包,或許是期待過高,覺得味道很一般。我盯著手里分量十足的面包,正糾結該拿它怎么辦時,聽到一旁的鐘震廷說:“還是你給的那個面包好吃?!?/p>
說者許是無心,卻像豎琴之音入耳,我失神地望著他。張小嫻說:“好的愛情是你透過一個男人看到一個世界,壞的愛情是你為了一個人舍棄世界。”我不知何為愛情的好壞,我只知道我透過鐘震廷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別吃了?!彼櫭紛Z過我手里的面包,牽起我的手,說要帶我去吃土耳其有名的烤土豆。
他的動作如此自然,自然到讓我以為他自己也不知有牽手這個動作。是誰說小心而珍惜是愛情最初的模樣?
我故作不知,任其手心的溫暖給予我青春里最動人的景色。
這天姑媽突然去學校接我下課,終于看到我身旁的鐘震廷,她黑著臉帶我回別墅后便厲聲質問我那是誰。
我沒說話,姑媽氣不打一處來,她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更何況我還這么小,應該注重學業(yè),而不是胡亂早戀!她的話像激光一樣射傷了我的心,我氣憤地反駁,一時說了重話——你不能因為自己婚姻挫敗,就把錯加給天下男人!
姑媽睜大了眼,臉色如土。
話一出口,覆水難收,盡管我當下就后悔了,卻只能望著她佝僂著背踉蹌上樓。
姑媽大病了一場,父母打來越洋電話,責怪我怎么能如此不孝。我愧疚難當,除了去上課,就把自己關在家里煮湯熬藥,照顧姑媽。鐘震廷在學校門口出現的時候,我也只當沒看見。他攔住我,問我發(fā)生了何事。我緊咬著唇,告訴他我姑媽不愿意我和他來往,只想我專心學業(yè)。
他挑眉瞇眼,打量了我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戳我腦門:“你姑媽真是想多了?!?/p>
我捂著被戳處,愣住,看到他輕聲嘆氣:“你才十六歲啊?!?/p>
是啊,我才十六,鐘震廷是在提醒我我還未成年嗎?還是在提醒他自己我還只是個孩子?十六又如何?該懂的都懂,對于一個女孩來說,十六歲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紀。
可我只是瞪著他,無力辯白這貌似是我獨自一人的自作多情。
他帶我去他的別墅,說等他拿醫(yī)藥箱,親自去給我姑媽瞧瞧。我看到客廳放著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上面一塵不染,看來不像是單純的擺設,而墻壁上掛著的照片上,嚴父慈母,后邊站著的男孩略顯青澀,卻能看出他的模樣。
我問鐘震廷照片上的他幾歲。
他想了想回答說,大概是五年前拍的。我點頭問他:“那時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你吧?”
“你怎么知道?”他蹲下換鞋。
“那你有喜歡過誰嗎?”我追問。
“沒?!?/p>
“為什么?”
“她們都太幼稚。”
“嘁,那時你才是十四歲的小屁孩啊,懂什么?”我逮住機會回敬他。
他抬起頭,忽然發(fā)現了什么,啞然失笑:“林星煙,難道,你真的喜歡上我了?”
我的臉瞬間紅了,他站起身輕撫我的短發(fā),告訴我可以出發(fā)了。
姑媽只是怒氣攻心,加上年歲大了,所以恢復的時間會慢些。難得鐘震廷把他和我之間的關系說得光明磊落,硬是把姑媽說得心服口服,安心無比。我聽不下去,悶悶地躲到后花園里,他不知何時找來,見我踩地上的石子,便問我怎么了。
我回頭瞪他:“你就這么急于和我撇清關系?”好像沾上我會特丟人。
他坐上秋千,顧左右而言他:“我以為你會感激我,我的話勝過良藥?!?/p>
我不知該說什么,小小的自尊還是令我忍住欲脫口而出的詰問。姑媽生病的日子他每天都會按時過來,但都不會逗留太久。他在廚房煎藥,我在花園假裝澆花,然后回頭透過玻璃窗偷窺他是否有在看我。
這天送他出門后,我負氣說:“別再來找我,很快就要語言考試,到時我就正式上專業(yè)課了,會很忙。你不也會很忙嗎?醫(yī)科不是輕松的科目?!?/p>
他點點頭,如我預料般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目送他的身影直到不見,然后蹲下抱住自己,淚眼婆娑。我以為牽手就是承諾,以為言語就是擔當,是我把愛情想得太過簡單,才會錯想了結局。
鐘震廷,你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因為你可以選擇愛我或不愛我,但我只能選擇愛你,或更愛你。
這之后,姑媽身體日漸好轉,而鐘震廷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放學后我有時會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尋找他的身影,可始終都是失望而歸,仿佛我和他真的只是萍水相逢。
他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我,而我卻在沒有他的日子里拼命地念想關于他的點點滴滴。思念痛苦,為了減輕這種痛,我奮力念書,仿佛把幾輩子的力氣都掏空殆盡,當然是順利通過了語言測試,正式進入高三學習。土耳其的高中學業(yè)并不繁重,社團生活十分熱鬧。同學們只覺目不暇接,而我卻獨獨在冷清的鋼琴社前駐足,遞交了我的報名表,不為別的,只是想起鐘震廷別墅里的那架鋼琴,想象過他彈琴的模樣,更想象過自己和他四手聯彈的美麗畫面。
喜歡一個人就是欲向其靠近,愛一個人就是想把自己變成他。學鋼琴整整一個月后,我坐在窗邊,挨著桃花樹,風吹窗簾,閉眼彈琴,把自己想成鐘震廷。從未設想有一天我竟也如小說里寫的,獨自一人去完成不可思議的暗戀。
一陣掌聲令我回過神來,我睜眼,看到一帥氣男生向我走來,用英文贊我不錯。
我收手搖頭,坦白自己學琴不久。他擺了擺手,解釋鼓掌不是因為我的琴聲好,而是畫面美。我愣住了,他倒是坦白,像極了我認識的某個人,不討人喜歡:“你這樣能討女孩子喜歡嗎?”
他笑著說:“只要能討你喜歡就好?!?/p>
他眼眸明朗,善言談。他說他是韓國來的交換生,名叫韓俊基,會一點中文。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我對你印象很好?!?/p>
我怔了怔,一見鐘情這個詞多美好,像情有獨鐘那般美好。思緒翻飛間,我一笑置之。
不想韓俊基卻是個執(zhí)拗的主,他強行占據了我的生活,從早到晚,即便我用現在只想安心完成學業(yè)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他都無動于衷。他說:“喜歡一個人,怎么能輕言放棄?若是不能令你一見鐘情,日久生情也未嘗不可?!?/p>
就在我生日這天,韓俊基托我同學引我到學校操場,我看到圍成圈的人群為我讓開一條道,那一端他坐在白色鋼琴前為我彈起張杰的You Are My Sunshine,紅色玫瑰花瓣落滿琴鍵。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大束的梔子花來,問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女友。
最愛的歌,最愛的花,我的喜好,他了解得通透。
韓俊基讓我看到愛情里飛蛾撲火的炙熱,我曾希望能為我彈琴一首的人是鐘震廷,替我實現的卻是韓俊基。難不成錯付,原是愛情本來的面目?
然而回頭間,我卻看到了鐘震廷。
許久不見的鐘震廷,此刻正用犀利的目光望著我。
沒有你想的三角升級,因為——
鐘震廷暈倒了。
醫(yī)務室里,社長心急如焚。鐘震廷可是鋼琴社邀請來的鋼琴老師,是醫(yī)學科的第一才子,忙著跑醫(yī)學報告都來不及,社長也是動用了好多人情關系才請來的,可現在卻這樣突然昏厥,這可怎么是好?
我守在床邊,擰眉望這張日思夜想的臉,醫(yī)生說他沒事,只是不知他為何暈倒。若說上次暈倒是榴梿過敏,那這次呢?還是說他又在逗我?
待我把閑雜人等都轟出去后,我對他說了一大堆話他還毫無反應,這才相信是自己想多了。我急了,用力搖晃他:“鐘震廷,你給我醒醒!你這個大笨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醒來,看到是我,竟側轉過身。
“你怎么樣了?為什么會突然暈倒啊?”
“你怎么會突然來我們學校?”
“喂,你……”
我在床邊左右跑著,但他就是不愿正眼瞧我一下。我惱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韓俊基推門進來,手里提著兩大袋吃的,越過我,對鐘震廷噓寒問暖。我看出鐘震廷很抗拒韓俊基,便讓韓俊基出去買我最愛喝的果汁。我重新關上門,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你不是說不早戀的嗎?”
陽光透過紗簾斑駁地灑在地面,他挑眉看地的別扭神情令我的心瞬間融化。我搬椅坐近,疑惑他現在是不是吃醋了。他終于正眼看,哦,不,是瞪我,如初遇時的暴躁模樣。
不過他終于肯說出鮮為人知的秘密,原來他有人群密集恐懼癥,若有成堆的人靠近,他就會呼吸不順,甚至昏厥。我聽罷又蠢性萌發(fā):“你自己不是醫(yī)生嗎?”
他沒好氣地白我一眼:“那難道牙醫(yī)就不會有蛀牙嗎?”
我呵呵地笑,如山的思念此刻化成潺潺流水。時光叮咚作響,我本來還想問他來這里的原因是否有我,可看他完好地坐在我面前,只愿歲月靜好。社長打來電話說已經訂好包房給鐘震廷接風洗塵,問我他醒了沒有。我開著免提,某人聽見渾身打戰(zhàn)。
我心地善良,怎能不保護弱???于是我拉著鐘震廷從后門溜走,乘熱氣球望斷卡帕多西亞的黃昏,遠離紛擾人世。在接近天空的位置,只有我和他兩個人,萬千氣球如熠熠星光,壯美的風化區(qū)似大自然的鐵畫銀鉤。我拉過他遮眸的手,興奮地喚他俯瞰這一切。晚上月色正好,我?guī)麃淼缴衩氐奶沾尚℃?zhèn),鉆進一家古老的工坊,和他一起做了兩個陶瓷人偶。我有看到這一路他臉上的安逸和溫柔,聽到他呼吸里透著的舒適。
工坊里有一架老舊的鋼琴,鐘震廷不知何時坐上去,彈起一首我沒聽過的曲子。一曲畢,我失神在這美妙的音樂里,突然聽到他說:“林星煙,快點長大吧?!?/p>
他的話就好像衣架上公主的禮服,給我無盡的期待和遐想。
他灼灼的目光像黑暗里的兩束星光,令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我,在這星光里,結束了一個人的暗戀。
回學校后,我主動去找韓俊基,我欠他一個答復,我不想當逃兵。他在社團教室里彈那首You Are My Sunshine,見了我,苦笑著先開了口:“因為他你才拒絕我的,對嗎?”
我點頭:“比起一見鐘情,我選擇情有獨鐘?!彼莻€聰明人,三國里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也要另一個愿挨才行。他應該明白,愛是兩個人的事。
他起身,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去做告別,他說他要回韓國了,希望我能送送他。離別總是那么猝不及防,三天后在機場,他微笑著與我揮手:“說不定我會回來找你?!?/p>
我只當他在說笑,給了他一個擁抱。他說那天他其實一直跟在我和鐘震廷身后,看到我臉上久違的笑容,他才下決心放手。我震驚了,我竟無意間傷害了一個真心對我的人。不想觸景生情,我退出了鋼琴社,每天躲在后門等鐘震廷上完課,然后和他泡在圖書館,他“咀嚼”他的醫(yī)學,我備戰(zhàn)我的高考。偶爾我們也會說起夢想,他希望將來能當外科醫(yī)生,我希望未來能做記者。在朋友面前,我們也都是以朋友相稱。我并沒和鐘震廷戀愛,他在等我長大,而我在等自己變得更好,那時,我們再好好說愛。
多美好的感覺。
可惜,青春盛年,見過的世面太少,只是專注那一張臉。
臨近新年時,我父母問我能不能回去一趟,語氣隱晦。我答應姑媽只回去三天,不會留她一人冷清地過年。
想起曾經幾次問過鐘震廷過年的計劃,我敲開他家的房門,問他是不是真的不回國一趟。他皺眉,再三搬出學業(yè)繁忙的由頭。
這是他第一次發(fā)脾氣,我看著墻上的照片,這才恍然大悟。我從認識他以來就鮮少聽他說起家里的事,也從未聽到他和父母通話。他陷在沙發(fā)里的身影,神秘而寂寞。許是覺得自己話音重了,他起身看我,揚起嘴角:“我會等你回來?!?/p>
我怔怔地點了點頭,然后轉身離開,冷風似要把這些時日的疑云給吹開。其實捫心自問,我并不了解鐘震廷,他的身前似遮蓋著一塊黑布,而我之前僅僅是憑內心出發(fā),動了感情。愛情和了解并不矛盾,卻在我這里產生了沖突。
回國那天,土耳其下起了很大的雨,我叫他不必來送,獨自匆匆飛回上海。父親熱情來接,贊我變化極大?;氐郊椅也胖滥赣H懷孕了,他們這次叫我回來除了告知這個消息之外,便是想和我說他們想把我過繼給姑媽,從此安心在土耳其生活。
父母一直都想要個男孩,他們對這次的懷孕滿懷期待。我說不清心里是何滋味,竟也答應了。我說我只會待三天,不會在這里過年。他們把晚餐做得極豐盛,對我客氣非常,倒像是招待客人。我不忍看他們,把視線投向電視屏幕。此時電視上正在放實時新聞,報道某地方的知名商人被舉報是奸商,就在我覺得無聊準備換臺時,我突然愣住了。
一陣熟悉感一閃而過。
這時手機響了,是鐘震廷發(fā)來的短信,問我是否順利到家。
我再抬頭時,電視里已在播下一則新聞。我對父母說我吃飽了,便躲到陽臺上打電話。鐘震廷很快接起電話,那邊很吵,我便問他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可能離你家還有一段路?!彼曇艏贝?,好像十分沒有安全感。
我震驚了,一分鐘后,我沖下樓,用身上僅有的錢打的到他說的地方。十字路口,他緊緊地靠著一根電線桿,見我飛奔到跟前,一把將我抱?。骸傲中菬煟€好這次我沒暈過去?!?/p>
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我有點感動,卻還是氣得直跺腳,他怎么可以這么嚇人?
“你怎么來了?”
“就這么飛過來的唄?!彼蛺圩焐铣褟?,肚子卻開始唱起小調。我領他去一家咖啡廳吃東西,座位按照他的習慣靠著角落??此L卷殘云的模樣,我眼眶濕潤。他穿越人海,排除萬難,只為我而來。鐘震廷說我為他做過很多事,而他卻沒有為我做過什么。
這時,電視上回放新聞,我再次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主持人說得義憤填膺,身旁有不少人鼓掌叫好,奸商坑老百姓的事實在讓人可氣。我用拳頭捶桌,大叫干得漂亮。
鐘震廷放下筷子,清冷地望著我:“世間多紛擾,哪有真對錯?”
我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懲惡鋤奸才公平啊?!?/p>
他沒和我繼續(xù)糾結這個話題,起身結賬。在餐廳門口,初雪飛舞,他雙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問我想不想去他家看看。
這是鐘震廷第一次主動讓我了解他,我迫不及待地和他坐上開往南京的火車,又坐了五個小時的大巴,趕在翌日日出前來到他的家鄉(xiāng)——梅花山山腳。他問我要不要看日出,我雖身心疲憊,可想到領略了卡帕多西亞的恢宏黃昏,就沒有理由錯過梅花山上的絕美日出。
相比我的氣喘吁吁,他只是小喘,這令我意外。他說小時候每天早晨父親都會讓他爬一趟山,摘一朵只有山頂才有的梔子花回來,盡管事過多年,但基礎還在。從他的言語間,我能聽出他對父親的尊重和敬愛。轉彎處我一下未站穩(wěn),幸好他反應敏捷地拉住我,我驚魂未定地猛拍胸口,撒嬌問他能不能背我上去。
他搖頭,說腳下的路要自己一步步地走才有意義,不過他可以牽著我。他的手心溫熱,不松不緊地牽著我,像燈塔指引我前行。終抵山頂,暖色紅光映照著整片梔子花,我摘了一朵遞給他:“鐘震廷,你幫我戴上?!?/p>
他溫柔淺笑:“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我害羞地躲閃他的款款深情,把手機掏出來,和他一起拍下這美不勝收的景色。下山后,我終于看到了他成長的家,那是一處老宅,有新修過的痕跡,門前的兩座石獅氣派非常,特別是紅木門上那“鐘府”匾額實在惹眼,我有種到了古代大戶人家門口的錯覺。
鐘震廷推門領我進去,他十歲那年父親帶著他離開這去了市里,起初一年回來一次,后來便許久不來。若不是我,他也不會來重溫童年舊韶光。我看到了大廳里的照片,電光石火間,驚愕轉頭——
電視上放得如火如荼的新聞主角,正是他的父親。
怪不得之前我就覺得如此熟悉,在土耳其他家的別墅里同樣掛著這張全家福。
鐘震廷坐在紅木椅上,雙手扶握繡著牡丹圖騰的扶手,像一個老者一樣,說起心底的故事。
那天在飛機上遇見他,他的確是在逃亡,他父親好像預感到會出事,就把他送上了去往土耳其的飛機,并把所得匯到他在瑞士的賬戶上,囑咐他千萬別和家里聯系。若平安,家里會主動聯系他。
他抗拒光,就像不相信希望。
在漫長的等待里,我是意外的星,照亮他灰暗的心。
“父親這一生就算在世人眼里做錯了很多事,可他依然是我最敬愛的父親?!彼鄣椎钠届o讓我害怕,我意識到這里對他來說很危險,想到他堅持不歸,最后又反悔,“那你為什么回來?”
“我怕你會不回去?!辩娬鹜⒖嘈?,他可以等我長大,卻怕我不能為他返程。
這一夜,窗外雪花紛飛,屋內爐火吱吱,熏香裊裊,我笑說他像俠客,而我像紅顏,旭日東升時我們繼續(xù)上路闖蕩江湖。
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問我韓俊基那么好,為何偏偏喜歡他。
我仰頭,反問他明明說好不再見,為何會受邀到學校。
我們相視而笑,愛情是種默契,兩顆心若想要靠近,又怎會有所謂距離?
翌日,一群自稱是工商局的人來到鐘府,向鐘震廷確認身份,沒說什么就將他帶走。他讓我別擔心:“我沒事,你先回土耳其?!?/p>
我追出去,無能為力地看他上了車。紅木門上被貼了封條,最后走的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姑娘,你和鐘震廷什么關系?”
我質問他:“他爸爸犯的錯,為什么要抓他?”
“他替他父親隱瞞那么久,是錯上加錯!”男人不悅地皺眉,讓我別等鐘震廷了,以免惹禍上身。安靜的村莊突然炸開了鍋,所有看熱鬧的村民都朝我圍了過來,我腦子一片空白,暈了過去。
待我再次醒來,身旁竟坐著韓俊基。他把一個包遞到我手里,我打開,里面有一本日記本,還有幾張飛機票。
待我看清,我哇地哭了。鐘震廷本來是有機會離開的,若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是我那張發(fā)到微博上的照片造成了如今的分離。
“我騙了林星煙,那個善良的、把面包讓給我吃的女孩。我知道我隨時會墜下懸崖,我這樣的人不該在心里裝一個人??赡翘焖龓疫h離人群,做玩偶,她的費盡心思讓我忍不住對她說出那句話來?!?/p>
“我想帶走林星煙,至少那樣我不會一無所有??伤哪蔷洹皩褪菍?,錯就是錯”還是讓我看清了我的無能為力。我改變了主意,帶她回到自己的老家。那宅子原先破舊不堪,現在已堆滿了父親的貪欲。我不怪他,但我仍希望她能原諒自私的我?!?/p>
“林星煙,她會等我回來嗎?”
“他自知難逃法網,便寫了郵件給我?!表n俊基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問我是否還會等他。
我強忍淚水,起身邁步。
自然要等,等我長大,等他回來。
有時,等待,誰說不是愛情最美的姿態(tài),不是最情有獨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