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 子
北方物語(組詩)
髯 子
南來的,北往的列車
在經(jīng)過這里時,都會停下來——
狼刨水,包蘭線上
一個小小的站點(diǎn),它被光禿的群山、荒野包圍著
三棵榆樹,一棵在中間
固定住它,兩棵在南邊和北邊
為它更替季節(jié),幾間平房
像困難年月里造出的幾個營養(yǎng)貧乏的句子,仍緊密相連一個站牌,孤立著,沒有性別
四名工人,與天上的一顆星對視,相戀
被車窗里一閃而過的眼睛擊傷,留下了孤獨(dú)癥
唯獨(dú)沒有水——
列車遠(yuǎn)去,狼刨水
仿佛一個逗號,靜靜的守在鐵道旁
關(guān)于它的故事,天有天的說法
地有地的版本
但我相信山梁上一棵野草的傳說——
一只饑渴的狼
曾刨問大地——
狼死了,一個地名活了下來
黍是古典的稱呼
而糜子是通俗的叫法,在村子里讀它們的小傳
不如在秋天
到山坡上大片大片地品它們成熟的紅色
走進(jìn)糜子地,蹲下身
隨便抓住一棵,幫它打消掉隨風(fēng)搖曳的念頭
從根部往上捋——
小小的穗梢,含著紅色的顆粒
捻下一粒,放在手心——
像一粒火子,真得小心啊
這時我比秋天更愛紅色
更容易被點(diǎn)燃
爬上坡頂,回頭一看
它們并沒有跟上來,也沒有后退
我伸手想拽它們一下——
這只是浪漫的想法,我知道
在大地給出的坡度上
它們已扎下了根,它們已適應(yīng)了這種坡度
就像水
已適應(yīng)了往低處流
端正的面對南方時,北方
是正方形的——
性格是正方形的
廣闊遼遠(yuǎn)是正方形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
仿佛亂了方寸,她的潔白
是正方形的,北風(fēng)
吹起來沒有固定的格式,它的嚴(yán)寒是正方形的
夜晚,奇形怪狀,它冷酷的黑
是正方形的,水結(jié)冰了
她零度以下的溫柔,和骨頭中的嫩芽
是正方形的,一對麻雀蹲在屋檐上
兩撇尖喙,仿佛兩枚葵子
一叫,等于被村子剝地一聲嗑開了
——我的這個比喻,是正方形的
一個打工者圓滿地回來了,無疑
他的敲門聲是三角形的,而她的開門聲是正方形的
冬至節(jié)到了——
一個孤兒,跪在大風(fēng)里給那面的父母燒紙衣
一點(diǎn)火光刺進(jìn)我心里:疼,是正方形的
冬天,南方是溫柔的
以一滴水自西向東流出的情感線為界
對面,截然相反的半壁河山
半邊天空,正好是:一語成冰的
正方形的北方
一座烽火臺
我看見的時候,恰好是一只鷹
飛上天空的起點(diǎn)——
一座烽火臺
表面上滅了,其實(shí)
心里一直在著火,一直在冒煙——
任憑時光流逝,江山改姓
一直站在荒野里
一直叫作烽火臺——
仿佛失明的大明王朝發(fā)下的一句誓言
讓我感覺很重,很毒
荒原,平鋪直敘開來
站在烽火臺上,我與它合二為一
等一只鷹,再次觸及我們的靈魂
我們長出羽毛,長出翅膀——
翱翔的時候,我們以鷹的眼光看見:長城
是一條彎曲的線,如果畫直
改寫的不僅有歷史
而且還有人心
髯子詩觀
詩歌的質(zhì)地首先是語言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語言的。
因此,詩人的寫作,乃是將處于生活形態(tài)和情感形態(tài)的
“詩”,變?yōu)檎Z言形態(tài)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