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著
童金尿出生在大家庭,但他爹童老屁后來抽大煙敗了家,童家就成了窮戶。
童金尿是童老屁唯一的兒子,皮膚白凈,小鼻子小嘴小個子,長得很細(xì)膩,像女人,說話聲音也細(xì),似捻了一條線,從上到下給人很綿軟的感覺。
童金尿娶的是童養(yǎng)媳,他老婆大他五歲,他們家敗落的時候,二人剛圓房沒多久。
別看童金尿看上去軟巴,但生孩子挺能耐,讓老婆一連氣生了五個男孩,分別起名牛兒、車兒、虎兒、崽兒、蛋兒。有人專門給他家編了順口溜:牛拉車,虎抱崽,腰里拴著一個蛋。
童金尿的老婆生完最后一個孩子沒幾年,就去世了,童金尿就成了鰥夫。
由于童老屁這個家敗得徹底,除了三間土房,連尿盆都給債主拿走了,再加上孩子多,童金尿就成了全村最窮的戶。
我記得童金尿家的孩子大多冬天都不穿棉褲,他家老四崽兒上學(xué)時和我一個班,冬天我們都穿著厚棉褲,崽兒卻穿三條單褲片,下了課便第一個跑到墻根兒哆哆嗦嗦曬太陽。他家老兒子蛋兒比幾個哥哥享福,他有棉褲穿,但沒鞋,他便把棉褲往下褪,褲腳兒往前一窩,就成了“連腳褲”,腳板兒就踩在了棉褲里,但十個腳趾頭依舊露在外邊。只不過這樣一來,褲腿一部分變成了鞋,自然就短了,褲腰只搭到屁股上,蛋兒走路的時候,都是雙手提溜著褲子,以防掉下來。
童家一年四季頓頓棒馇粥,有時還揭不開鍋。早晨起來,童金尿熬出一鍋粥,幾個孩子開始陸續(xù)起床。由于狼多肉少,起晚的孩子往往只能揭點粥饹馇吃。為了能喝到粥,他們家的孩子很小就養(yǎng)成早起的好習(xí)慣。全家六張嘴吃飯,全指著童金尿一個人。為了掙點錢,童金尿做點冬賣糖葫蘆夏賣冰糖水的小買賣。
日子苦拉拉地數(shù),五個孩子慢慢長大了,家里的勞動力多了起來,童家的日子得到緩解。但由于基礎(chǔ)太差,依舊不好過。老大牛兒到娶媳婦的年齡了,但沒人給說媒,童金尿很著急。童金尿覺得兒子們生到他家算是投錯了胎,由于他這個爹沒能耐,讓孩子們受了苦,若是再打了光棍,那他死了都沒臉見祖宗。既然娶不起,童金尿最后就決定把兒子招贅出去。但他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兒子“嫁”了,他要給他們尋個好人家。童金尿說,人家聘閨女要找好人家,我聘兒子也不能含糊。
他利用做小買賣走街串巷的機(jī)會親自給兒子們找對象。因為鄰近幾個村他已經(jīng)轉(zhuǎn)悠了好些年,對一些家庭比較熟悉。他專門找閨女多的人家門口叫賣,若主人出來了,他便熱情地打招呼,還拿出一根快要化掉的冰棍遞過去,說,大兄弟,吃,反正也要化掉了。那位大兄弟就接過冰棍邊吃邊和他嘮。當(dāng)?shù)弥@家有女無兒的時候,他就使勁一拍自己的大腿,再輕輕很有節(jié)奏地連著拍幾下對方的大腿,顫著音說幾聲“好”,然后和人家“對吹”。就這樣,童金尿的四個兒子都招贅了好人家。等到老兒子蛋兒長大成人的時候,有人勸他好歹給童家留條根傳宗接代,童金尿卻說,既然省了心,那就省到底。老兒子也給人家當(dāng)了上門女婿。
五個兒子都“嫁”了,全家就剩下個孤零零的童老漢。最讓童金尿高興的是,五個兒子都是明白人,知道爹這輩子不容易,對他都很孝順,經(jīng)?;丶铱赐缘暮鹊囊粠б欢?。后來兒子們還集資給老爹蓋了新房。新房共六間,童金尿自己住一間,給每個兒子各留一間。他還給每間屋子門楣上掛了門牌:牛兒家,虎兒家……和飯店的雅間似的。孩子們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某種寄托,眼珠子都潮乎乎的。這時候童金尿已經(jīng)七老八十,買賣自然做不了了,但孝順的兒子們每月都給他錢,還輪流接他去自己家享福。童金尿每次出門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拄著泛著亮光的金屬拐杖,遇到鄉(xiāng)親,會很自豪地說,住兒子家去!再后來,讓我們想不到的是,老大牛兒和老二車兒在把女方老人伺候歸天后,竟帶著一家老少搬回來“認(rèn)祖歸宗”了。
鄉(xiāng)親們說,人家童金尿到底是買賣精,別人是娶媳婦引進(jìn)來,他是嫁兒子走出去,這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的大買賣,墻外開花墻內(nèi)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