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輝志

阿牛最討厭奶奶了，奶奶動作老是慢騰騰的；每次跟奶奶講話，要是不大吼大叫的，奶奶就什么也聽不清楚；奶奶最喜歡把舊報紙和別人不要的瓶瓶罐罐通通帶回家，搞得家里又亂又臟。偏偏阿牛的爸爸媽媽都忙，沒辦法照顧他，阿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奶奶家住下。

每天早上，阿牛要出門上學(xué)都會急得跺腳，因為奶奶總是慢條斯理地一會兒拿個水壺，拿完水壺之后才突然想起要幫阿牛帶便當，每次都讓阿牛追著公車狂奔，才好不容易在上課鈴響前進到教室。

最讓阿牛埋怨的是，每次他想吃點糖果、餅干之類的零食，奶奶總是說：“忍著點兒，待會兒就要吃飯了！”要不然就說：“阿牛啊，奶奶這個月賺的錢比較少，等奶奶有比較多的錢，再買給你吃啊！”

可是，阿牛才不相信奶奶說的這些話，因為有一次阿牛在半夜上完廁所，聽到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躡著腳偷偷湊過去看。在暗紅光線的燈下，阿?？吹侥棠瘫硨χ炖锬钅钣性~，正當他想回房睡覺時，就看到奶奶舉高了手，對著燈光在檢視一枚閃閃發(fā)亮的硬幣。

阿牛想：奶奶真是太小氣了，寧可把錢藏起來也不讓我吃糖果。從那天起，阿牛就會趁著奶奶不注意，在屋子里東翻西找的，有幾次被奶奶撞見了，阿牛就訕訕地撓撓頭，哼著歌假裝在觀察壁虎走路或抓蚊子。

不過，阿牛還是什么都沒有找到，他很想念跟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時候全家人還會一起去游樂園玩，盡管很少很少，但總比現(xiàn)在奶奶老是說“年紀大啰”“奶奶老花眼，你自己玩啊”好太多了。

不知不覺，阿牛在奶奶這里也住了大半年。每當阿牛問爸爸媽媽什么時候來接他回家時，爸爸媽媽都很抱歉地跟他說：“你乖，聽奶奶的話，爸爸媽媽會找時間去看你的！”

阿牛等著等著，漸漸失去了耐心，他忍不住想：一定是爸爸媽媽覺得我住在奶奶這里過得很好，所以他們都不想接我回家；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在這里過得一點兒也不好！最好是奶奶也討厭我，不想再照顧我，這樣我就可以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了。嗯，就這么辦！

從這天開始，阿牛變得越來越調(diào)皮搗蛋。吃飯的時候，他仰著臉叉著腰大聲嚷嚷菜好咸，等到奶奶急急忙忙又重新炒了一盤菜，阿牛卻又頭一甩，像是從鼻子說出的話似的，斜睨著奶奶，說：“我吃飽了，不想吃了！”

不管奶奶做什么，阿牛就是不滿意，他老是挑奶奶的毛病，又不聽奶奶的話，奶奶老是追在阿牛身后跑。過了兩個多月，阿牛的媽媽來電話了，阿牛急急忙忙地搶過奶奶手中的話筒。

“媽媽，我好想你！你快點來接我，快點來接我嘛！我在奶奶這里過得一點也不好！”

阿牛本以為媽媽一定會好言好語地安慰他，并答應(yīng)他過兩天就來看他，沒想到媽媽卻罵了他一頓：“不要鬧了！媽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這么不懂事，媽媽才不想理你呢！”

失望的阿牛抱著話筒低聲啜泣，當天晚上，他一口飯也沒吃。一個禮拜過去了，阿牛不管是在學(xué)校還是在家里，總是悶悶不樂的。

今天阿牛無精打采地從學(xué)?；丶液?，卻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他最想要的機器人玩具，他興奮地前前后后跑，還大叫：“爸爸！媽媽！”奶奶從廚房探出頭來，急忙對阿牛說：“好了，好了，別叫了，他們都走了！”

“??？他們怎么不多留一會兒？”

“他們忙著呢！他們說以后你聽話，乖乖把飯都吃光光，他們就會帶禮物來看你喔！”

阿牛聽到奶奶這樣講，雖然有點失落，但是看著機器人玩具，他還是非常非常地高興。爸爸媽媽還是關(guān)心他的，只是他們實在太忙了，等之后他們不忙了，一家人又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出去玩了，也許，還能出國玩呢！

果然，之后差不多每三四個月，阿牛就會收到爸爸媽媽送的禮物，每次都是他最想要的玩具。一開始他的確很開心，可是阿牛每次都沒遇見爸爸媽媽，他忍不住想：既然爸爸媽媽這么忙，沒空看我，那我就自己去看他們呀！嗯，真是個好主意！

阿牛求著奶奶帶他去找爸爸媽媽，可是奶奶要不就說她沒時間，要不就說她身體不舒服，還有她沒有那么多錢帶阿牛去，奶奶最常說的就是：“下次吧！下次奶奶一定帶你去?。　?/p>

但是，這樣講了幾次之后，阿牛發(fā)現(xiàn)奶奶根本就不想帶他去找爸爸媽媽。他生氣地對著奶奶大叫：“你騙人！你每次都說下次！下次到底是什么時候？我再也不相信你說的話了！”

當天晚上，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隔天早上，天氣就像他倆的心情一樣糟，一大早就是滂沱大雨。阿牛撐起大黑傘出門上學(xué)去，但是，他的心里已經(jīng)偷偷醞釀了一個計劃。

吃過學(xué)校的營養(yǎng)午餐后，阿牛偷偷地摸回家。這時候她在外面工作，一定有機會拿到她珍藏已久的私房錢。阿牛早就看準了，奶奶還以為他不知道呢！奶奶都把錢放進桌底的存錢盒里，反正奶奶說錢不夠兩個人一起去，那他自己去找爸爸媽媽總行了吧！

阿牛鉆進桌底，在桌腳側(cè)邊隔條一摸，存錢盒就擺在那里。阿牛打開盒子一看，里面全都是零錢。他一股腦兒把錢倒進書包，外面的雨還是下得好大好大，有時天空一閃，響雷就在耳朵旁炸了開來。

阿牛身上雖然被雨打得又濕又冷，他的內(nèi)心卻很火熱，因為再沒多久，他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到時候他一定要想盡辦法留在他們身邊。

公車上的窗玻璃起了一層霧，大雨模糊了世界的輪廓，也隔絕了世界的聲音。阿牛緊抱著書包，下巴抵在書包上，睜眼望著模糊的世界，他剛剛已經(jīng)用手抹過窗玻璃，但是連續(xù)不斷的大雨滴還是讓世界走樣，變形。

突然，阿牛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駝著背穿著深色棉衣、棉褲的奶奶，她手上提著一大堆東西，全用塑料袋裝著，另一手還得撐傘。白色發(fā)絲貼在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阿牛看著奶奶顫巍巍地等在對面紅綠燈前，模樣很是狼狽。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一股沖動，阿牛對著司機大叫：“司機叔叔，我要下車！我要下車！”司機白了阿牛一眼，對他說：“小朋友，下次不可以這樣子喔！”阿牛顧不得司機說什么，心里只覺得奇怪，奶奶怎么會在這里呢？奶奶工作的地方離這里還有好長一段路啊！

綠燈終于亮了，奶奶拎著大袋小袋，走上了斑馬線。就在馬路中央，奶奶手中的塑料袋“嘩”地裂了開來，里面的瓶瓶罐罐滾了一地，奶奶急急忙忙地在穿梭的行人腳間撿著，她顧不得撐傘，就這樣任憑大雨打在身上。

綠燈只剩下五秒的時間了，阿?？吹侥棠袒艁y無助的眼神，雨中顫抖的身體，他不再多想，很快沖了出去，幫奶奶撿起所有東西，把奶奶帶到馬路的另一邊。

“阿牛，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應(yīng)該在學(xué)校上課嗎？”

“我……我……老師提早下課！奶奶，你怎么在這里？這是什么？”

阿?？吹剿芰洗镉幸粋€已經(jīng)被水浸濕的紙盒子，里面裝的正是他最喜歡的戰(zhàn)斗恐龍?？墒?，禮物怎么會在奶奶的手上？難道禮物都是奶奶買的？這怎么可能？奶奶把存錢盒當作寶貝一樣，舍不得花錢讓他吃糖果，怎么會舍得買禮物給他？難道……

“奶奶，爸爸媽媽沒有來過對不對？”

“阿……阿?！还茉趺礃?，奶奶都很愛你！”

阿牛感覺到自己冰冷的臉上有滾燙的液體滑過，他一直想去找的爸爸媽媽，早就不要他；而他最討厭的奶奶，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卻沒有感謝過她。他知道奶奶的存錢盒里裝了什么了，那是奶奶對他最深的愛，是一點一點小錢匯聚而成的大愛，讓他在成長的過程當中，不致缺乏的溫暖。

“奶奶，我們回家吧！我們來比賽，看誰今晚裝的假花比較多？”

“上次你就輸了?。　?/p>

“上次不算了！上次我剛學(xué)，今天你一定會輸！”

“好?。∵@么有信心，那輸了怎么辦？”

“輸了就……”

阿牛害羞地親了奶奶的臉頰一下，兩個人哈哈大笑著一起撐傘回家了。